又是新的一天。
她輕輕地拉開淡藍色窗簾,隔在大片剔透玻璃窗外的陽光迫不及待透了進來,她細心的不教燦爛朝陽曬著了那靜靜躺在床上的沉睡男子,只稍稍明亮溫暖了寬敞卻冰冷的室內。
花瓶里那束淡粉色的阿卡百合花幽幽地綻放著香氣,她抱著花瓶到浴室里換過了干凈的水,然后用小剪子將含帶花粉的蕊心一一鑷下來,以免污染了素潔的花瓣。
“早安。”她坐下來握住男子的手,輕緩地按摩著,柔聲道:“今天臺北的天氣很好,雨已經停了,我知道你最討厭濕答答的天氣,現在太陽出來了,你也好醒過來了,好嗎?”
她溫柔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依然收不到任何回應。
自他出車禍陷入昏迷以來,這已是第七天了。
她凝視著他因沉睡多日而顯得有些憔悴蒼白的英俊臉龐,下巴新冒出的暗青色胡碴,和那兩道平日就充滿威脅性的濃眉、緊抿的剛毅嘴唇……就算在凍結住時光般的沉寂靜默里,也絲毫未減半分的霸氣。
盡管醫生向她保證他一定會醒來,可是她心里依然滿是煎熬。
雙手又開始不爭氣地顫抖了起來,她忙別過臉龐,卻怎么也藏不住眼眶突如其來的灼熱潮濕感,以至于沒能發現男子不知幾時已睜開了眼,深沉的黑眸灼灼地盯著她。
“……你是誰?”他口齒含糊不清的問。
她心猛一狂跳,回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帶著霸氣的目光因久久等不到回應而顯得不耐了起來。
“我問你是誰?”
“我……”她終于找回了聲音,“是你妻子!
男子不悅地皺起濃眉,面色緊繃而深思,仿佛試圖擺脫對狀況不明的混沌無力感。
“你認不得我了嗎?”她聲音微微顫抖。
“念……品?”久久,他才遲疑地吐出了一個不確定的名字。
“是,我是念品!彼鉁厝釁s悲傷地望著他,在欣喜著丈夫終于醒來的同時,卻也感到一股自心底深處升起的凄涼無力感。
原來,她仍然是他生命中最沒有存在感的“另一半”。
五年了。
貝念品成為他胡宣原的妻子,已經五年了。
過去一個星期是她在這五年內最貼近他的時刻,可是就在他蘇醒過來的三天后,一切又恢復了冷淡如故。
她抑下嘆息,親手為他整理出院的東西。
就算他的特助、秘書都來了,他冷漠地指示她可以先走,她仍然執拗地捍衛著這份屬于妻子的權利。
“隨便你!焙叽笸Π蔚纳碥|已換上了雪白真絲名牌襯衫,義大利名師手工制合身西裝外套,黑色筆挺長褲,他習慣性地瞥了眼腕際的瑞士表——又回到了那個在商場上運疇帷幄、呼風喚雨的企業大老板角色。
她也熟悉了他的疏離冷淡,就只是低著頭,長長的頭發垂落掩住了半邊秀氣雪白的臉頰,努力將心痛和眼淚,以及同時令她難以承受的,特助與秘書那同情憐憫的眼神阻隔在外。
“董事長,”特助清了清喉嚨,“您是不是先休息兩天再——”
“我們到公司。”胡宣原斬釘截鐵地吩咐。
“可您的身體才剛恢復……”
“和倫敦那份合作書簽署完成了嗎?”他目光銳利如電,“還有上海申集團那筆物業開發案進度處理到哪里了?”
特助和秘書一凜,連忙一一報告。
“是,合作書已簽署完成。”
“李總經理日前來臺,合約已擬定,關于細節部分都在報告書里,請董事長過目。”
貝念品只能目送丈夫高大的背影離去,他們談論著公事,尚未跨出病房就已踏回了熟悉的商場。
他,再度遙遙將她拋諸于后。
“貝念品,你這個大笨蛋!”她喃喃自語,努力振作精神為自己打氣!靶@么辛苦工作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呀,你為什么不能好好體貼他,還要在這里胡思亂想呢?”
他只是太習慣了唯我獨尊、發號施令的人生了,只要她繼續做一個體貼溫柔、替他把家里打點得好好的妻子,也許哪一天,當他回到這個溫暖舒適的家里時,就能夠真正“看見”她……
一切,也都會變好的。
只要她把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拋開,把他是為了救初戀情人的小孩而發生車禍的事實忘掉,她就不會像腳下踩著一條隨時會斷裂、讓她由高處墜落的繩索般,那樣地害怕了。
“夫人?”醫院院長一聽說胡宣原辦理出院,馬上火速趕來,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撲了個空!昂麻L已經出院了?”
“啊,是的!必惸钇肥帐昂脰|西,聞聲連忙抬頭,歉然一笑,“張院長,不好意思,我先生工作比較忙,又掛心著公司的事情,所以沒能來得及和院長打個招呼……”
“不不,夫人請千萬別這么說!睆堅洪L笑道,“我只是想董事長雖然公務繁忙,可畢竟傷才剛好,身體還是得多多休養的……還是讓我派一名醫師和特別護士貼身照顧董事長?”
“謝謝院長!必惸钇藩q豫了一下,靦觍地笑笑,“或者……我先問過我先生的意思,若他同意的話,我再麻煩院長安排好嗎?”
“是,是,那當然也得遵照董事長的意愿!睆堅洪L連忙道,這才發現她手上拎著大包小包,“夫人,我叫護士們幫您吧?”
“沒關系,外頭有司機在等我!彼旖抢鏈u淺淺,“院長你忙,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這——”
“院長請留步。”貝念品怕張院長當真大陣仗的命人一路護送她出去,連拎帶背著丈夫住院以來的所有衣物用品“落荒而逃”。
一到醫院門口,她努力騰出手打開車門,先將東西堆了進去,這才坐入車內,松了口氣地對司機吩咐道:“你好,我到大直秀水路!
“好的!彼緳C按下跳表,油門一踩,計程車迅速駛離醫院大門。
胡家位于大直豪宅區的新穎大廈第十四及第十五層樓,單層坪數六十五坪,十四樓是夫妻倆的居家空間,十五樓卻是胡宣原的私人空間,聽說內有三面大書柜的寬敞書房和設備齊全的健身房。
為什么是“聽說”呢?因為十五樓貝念品從來沒有進去過,電子感應鎖也只有她丈夫才知道密碼。
晚上,貝念品煮好了四菜一湯,都是些滋補卻清爽美味的藥膳,就等著丈夫回來吃飯。
六點四十分,電話響了起來,她的心卻直直往下沉。
“喂?”她接起電話,心知電話那頭又會是他秘書的聲音,通知她董事長今晚要開會,所以不回來了。
“幫我開門。”胡宣原明顯不爽的低沉嗓音穿透她的耳膜而來,“我忘了帶鑰匙!
“好,我、我馬上開,馬上開!彼@喜得幾乎摔掉話筒,顫抖著急急掛上電話,起身得太匆忙又甩脫了有腳的室內拖鞋,她顧不得撿,就這樣一腳穿鞋一腳光裸地去開門。
門一開,胡宣原一臉疲憊地越過她走了進來,她趕緊伸手扶住他。
“你干什么?”他停下腳步,皺眉不解地盯著她。
“我……”貝念品像做錯事的小孩般縮回手!拔抑皇桥履闾哿,身體撐不住,而且你身上的傷也還沒全好……”
“你不需要操心,我沒事!彼目谖鞘桦x淡然。
“那、那你餓了嗎?要不要先吃飯?”她充滿希冀地望著他,“我今天燉了你最愛喝的湯,我再去幫你熱熱——”
“不用了!焙贿呁鶅茸撸贿吔忾_領結,“我只是回來洗個澡,馬上就要出去,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
“你還要出門?”她一愣。
他沒有回答,只是逕自走向臥房。
望著他拒絕的背影,貝念品心一痛,沖口而出:“你是去找蘇小姐她們母女嗎?”
突如其來的岑靜凍結住了時光,血紅夕陽透過落地窗而來,將身形僵硬的兩人籠罩在昏暗曖昧難辨的沉沉暮色里。
漫長得仿佛一生之久,悔愧交加的貝念品雙手冰冷發顫,想先開口解釋道歉,喉頭卻干澀得擠不出一絲聲音。
“念品,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分,”胡宣原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她,“這不是你應該問出口的話!
“對、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疑神疑鬼……”貝念品咬著下唇,嘴角努力想揚起笑。
“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在這段婚姻里許下的承諾,”他淡淡地開口,“只要你還是我的妻子一天,我就不可能做出任何背叛婚姻的事!
“我、我當然相信你……”她結結巴巴的解釋著,“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也太小氣了……其、其實……蘇小姐是你多年的老朋友,你去關心探望一下她們母女也是應該的。”
胡宣原凝視著她,看得她情不自禁心跳加速,莫名臉紅了起來,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發熱的頰。
“我很高興你這么懂事!彼斐鍪郑嫠蚣逼榷燥@凌亂的發絲撥回耳后。
她低著頭,屏住呼吸,不敢驚擾了他難得溫柔的這一剎那。
“今晚早點睡吧。”他頓了下,又補了句:“我會記得帶鑰匙的。”
“好,我知道了!彼凵衤舆^一絲黯然,但仍然溫順地笑道:“開車小心!
他點點頭,大步走進臥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