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嗆!真尷尬,若可能,她也很想直白的說:很抱歉,這身子的靈魂換人了,所以悔婚的不是她,請他萬分見諒。
她蹙眉看著他,一手拿起茶杯,逕自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舒緩緊張后,再次勇敢的直視那雙冷得能凍傷人的冷峻黑眸,“我這次是很認真的!
“悔婚當日,范小姐也說自己很認真,還向在下坦承,你就是愛慕虛榮,而靳某被貶至江南當個小官,是絕對無法給你過好日子——”
“我知道自己說了什么,靳公子不必重復!彼荒槦o奈的打斷他的話。
就原主的記憶,她很清楚范敏兒說了什么毒辣的話,什么他要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要有點魄力的自動退了這門婚事,別讓她瞧不起等等。
靳懿威漠然的看著她,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言行舉止十分不解。
老天爺待她太好了,即使女扮男裝,且巴掌臉上滿是懊惱與無措,她仍美得無懈可擊,無形中散發的柔弱氣質,更是惹人憐愛,令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保護欲,當然,他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
沒來由的,一把無名怒火陡地在胸口燃起,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冷了。
天!那雙黑眸冷得嚇人,她額際更疼了,以纖纖玉指輕揉,并說道:“我一開始悔婚,其實只是想試驗靳公子會不會努力爭取,畢竟我的選擇很多,呃——京城第一美人嘛,就是有些小小的、無聊的虛榮感!彼f得心虛,但她總得想法子讓他愿意再娶她。
他黑眸一瞇,“范小姐真的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你說因為我是庶子,你對這門婚事原本就不滿意!
她兩手一攤,“這樣吧,我就是想嫁給你了,請你別再提我以前說了什么蠢話,好好思索一下,在什么條件下,你會愿意娶我!边@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此路要真的不通,她也只好另想法子。
他冷漠的看著她,這是硬要賴上?哼,早就知道京城千金無論嫡庶都是我行我素的嬌嬌女,唯一不舍的就是臉面,他就瞧瞧她的臉皮能有多厚。
“那就請范小姐說說自己是多么嫻淑溫良、還是有什么當賢妻良母的能力,值得在下求娶!彼D了一下又道:“瞧我糊涂了,全京城誰人不知范小姐除了過人的美貌外,好像也沒什么值得拿出來說嘴的!
指她空有美貌,一無是處?她是半點也不在意,她的靈魂可是朱微茵,在江南定容縣的洋行主事多年,什么難聽話沒聽過。
“我這是隱藏鋒芒,身為庶女,光芒大露,在那樣的世家大族里豈不是找死。事實上,婦之四德,婦德、婦容、婦言、婦功,我可是全數兼備呢!彼笱圆粦M,自信滿滿,楚楚動人的臉蛋上沒有讓人討厭的驕縱之色,反而有一股慧黠的俏皮之態。
他微微皺眉,這實在不像是他印象中范敏兒會說的話。
她縱橫商場多年,最擅長察言觀色,見狀馬上加強說服,“其實靳公子不曾真正了解過我,從婚事定下后,我倆不過只見了兩次面,一次是下聘前一日,在我父親的允許下,于我家廳堂見上一面,第二——”
“第二次就是范小姐派人攔下在下的馬車,趾高氣揚的進到車內,一臉鄙夷的說著要悔婚的話,但那些內容已足以讓在下了解范小姐的內涵!彼湫σ宦暋
她腆著臉,訕訕的道:“如果我說那時是心情差,說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話,”陡地站起身,雙手合十請求,“行嗎?你可不可以重新認識我?呃——你可以多問我一些問題再下判斷,好不好?”
靳懿威深邃的黑眸一斂,其實可以不理會她,但那雙清澈明眸中的請求是那么強烈,他竟然不由自主地點頭了。原來,紅顏禍水是這個意思!他的黑眸掠過一絲嘲弄,“好,我問,一題矣。靳某即將赴江南任職,定容縣雖小,卻被稱為‘富賈之地’,商業活絡,進出口貿易頻繁,對前往該處,范小姐可有什么建議或見解?”
她聽懂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她如此費心的想要成為他的妻子,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官夫人,也該腦中有物,不然江南商業活絡,官商宴席頻繁,官員偕妻應酬,官夫人與富商妻妾更是三天兩頭聚會聊天,她若什么都不懂,憑什么跟他下江南?
靳懿威知道他這個問題極刁鉆,一個處在深閨大院的女子,除了琴棋書畫外,怎么可能關注到商業的應對進退上。
范敏兒想起定容縣官商間的復雜牽制及合作,還有他走馬上任半年后雖然成了百姓愛戴的清官,但她記得他出席的邀宴不多,外傳他除了專注在改善一些弱勢百姓更好的生活外,他是孤僻冷傲的——“答不出來,你可以走了!彼熥阅闷鹜肟,慢條斯理的吃起飯來。
“誰說我答不出來!”她瞬間回神。
他拿筷子的手一頓,平靜無波的眸子掃了她一眼,繼續吃他的飯,估計她也說不出什么有內容的話來。
“自古以來,官場殘酷,權力斗爭不在話下,而江南繁華,其中的定容縣更是造就多名家財萬貫的富商,因而被稱為‘富賈之地’,同理,那里的利益糾葛更盛。
“你是當官的,不必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要占有一席之地卻是真,畢竟那里有不少大官都不敢小看的商業巨擘,”她朱微茵就是其中一位呢,“更甭提你只是個小縣令,他們若用鼻子看你,我都不意外。”
他放下碗筷,挑高濃眉,再度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自己說的太直白了?她咬咬下唇,“實話難聽,但忠言逆耳,要你占有一席之地,是因為不能讓那里的富商視你為一個擺飾用的官員,一旦有什么要事,逕自越過你往更高的巡撫或總督那兒呈報!
見他黑眸沒有任何波動,無法窺視他此刻的想法,她繼續說:“你是個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好官,我只是希望你能為老百姓做得更多——”她頓了一下,在心里再加句“也能活得更久”后,接著道:“所以搶得先機是必要的,這個先機便是一開始就得讓那些富商刮目相看,此外,行事作風更要雷厲風行,絕不能拖泥帶水,讓下方做事的人無所適從。只要上下齊心,其利斷金,你在定容縣肯定也能混得風生水起,備受百姓愛戴!逼鋵嵳f到后來,就全是她的經商經驗了。
一席頭頭是道的話出自一個以驕縱出名的侯門庶女口中,實在讓靳懿威難以置信。他對她前面說的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倒沒多想,家人說的那些狗腿的奉承話他已聽得夠多了,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跟范敏兒都是同一路人,心中皆有籌謀與算計。
“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戲,刻意強記這些話來討好我,都只是白費心機。”他面無表情的再度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強拉著她往門口走。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而且君子動口不動手!狈睹魞簰暝﹂_他的手,但徒勞無功,一下子就被他拉到門口。
靳懿威一手打開房門,打算將她推出去。
不成,事情尚未轉圓,她心急如焚,靈機一動,先一腳將房門給踢回去,再硬著頭皮,想著他就是日后要跟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便貼身上去投懷送抱。
情勢大逆轉,靳懿威全身僵硬的低頭看著一手仍被他扣著,一手卻用力環住他腰際的她。
范敏兒仰著頭,一雙水靈黑眸閃動著淚光。她知道自己得寸進尺了,所以也做好被他用力推開的心理準備以及承受他的勃然大怒等等,但臉皮厚一點,這是商人成功的訣竅之一,她不愿意認輸。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先上哭招,硬是逼出兩滴淚,“靳公子,我承認過去是我不成熟,悔婚了才明白自己對你的心意——”
他一臉冷峻,“謊話連篇,范小姐忘了自己說過什么?‘大丈夫何患無妻!若你承認你不是大丈夫,你就可以不悔婚!睹魞,你那時的跋扈猖狂去了哪里?”
“我——”她的手腕陡然一緊,下一秒,就被拉離那個溫暖厚實的胸膛,再然后,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她沒看到他動手,但“砰”地一聲,身后的門被打開了。
她詫異的回頭看,他像是輕推了她一把,但一股無形力量已穩穩將她推送出去,而后在她困惑的在門外踉蹌站定時,房門已經關上了。
“店小二,你送飯菜進去也太久了吧?天都要黑了,可我家爺怎么這會兒才趕你出來——咦?你、你、你不是——”
靳威懿的貼身小廝蘇二一邊念著一邊要進房掌燈。夕陽余光映在范敏兒那張美麗嬌弱的容顏上,那一雙淚光閃閃的明眸教他移不開視線,呆呆的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初夏的夜晚,空氣仍然微涼。
幽靜的院落里,一個小小的身影有時站立,有時在石階上坐著,有時來回走動,不時做著哈氣、搓揉冰涼雙手的動作。
燈火通明的房里,靳威懿坐在桌前翻著書籍,但心思卻不在書上,而是回想著剛剛蘇二進來說的一席話——范小姐讓兩個丫鬟到客棧去吃飯,自己披了披風仍守在爺的房門外,冷得直發抖呢。
此時,敲門聲再度響起,蘇二又尷尬的走進來,頭垂得低低的,“呃——小的不小心跟范小姐說出爺明天一早就要離開的事,爺,您罰小的吧!
“出去,別再跟她交談了。”
蘇二欲言又止,但還是走了出去。他真不明白,爺怎么能這么狠心,讓范小姐在外頭站那么久?他看著在回廊燈籠的暈黃燈光映照下,愈加令人憐惜的無助神情,實在無法狠心不去理她,“范小姐,您還是走吧!
范敏兒真誠的道:“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蘇二不知該說什么,但又不好意思盯著她那張花容月貌看,只能手足無措的站到另一邊去守門。
屋內的靳懿威清楚聽到兩人的交談,在他眼中,蘇二一直不聰明,但他認分努力,對他的命令不敢不從,沒想到范敏兒那張明艷動人的禍水容顏也會讓蘇二無力抵擋。
他從窗戶看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確實輕輕顫抖著。
范敏兒才十五歲吧,比他想像中的還不簡單,她善于利用外貌上的優勢作出楚楚可憐之態,恐怕連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無法拒絕她的請求,只可惜他是一個連心都沒有的人,所以拒絕得了她。
此時,小小的身影靠近門板,接著,門上再度傳來輕敲聲,“我說些話,真心話,靳公子就隔著門板聽著吧!彼淮_定他能聽到多少,可在此靜夜,聲音特別清楚,何況他若仍不愿理會,她見面再說也是沒用。
“我想跟靳公子下江南,的確有一個一定要離開的理由,靖明王府的世子在我與靳公子悔婚后,數度糾纏,這幾日已找媒婆上門說親!
這一席話對世子有欠公允,畢竟范敏兒是心甘情愿被他糾纏的,甚至還刻意制造幾次相遇的機會。
同樣也是拜這身體的記憶之賜,她知道世子即使已經三妻四妾,卻依然滿口甜言蜜語哄騙范敏兒。她只在乎他是未來的王爺,光這個尊貴身分就讓她開心得想嫁了。
只是旁觀者清,范家長輩都是有心機、有手段的人,這么積極的與世子合議婚事,范家內部暗潮涌動,處處可見摻雜了家宅爭斗的算計,要不,這么好的事,家中還有幾個嫡女待字閨中,豈會讓她這名庶女中選。
“靳公子,世子妻妾成群,我又是庶出,在那里當側妃能如何?我不笨,何必好好的正室不當,去當側室,所以就算要我吃回頭草,我也吃!
回頭草?她也說得出來!莫名的,門后的靳懿威竟然有點想笑。
“靳公子,我過去的確有眼無珠,膚淺短視,自負又任性,但人貴在懂得反省,有自知之明不是?”說完,她等了片刻,怎么還是靜悄悄的?她垮下雙肩,眨眨眼,卻忽然清楚看到房內有一道身影緩緩移動到門前,果真,房門打開了。
“你承認自己有眼無珠,膚淺短視,卻沒意識到自己驕縱刁蠻,硬是杵在靳某門前,強迫靳某不得忽視。這就是你所謂的自。克^的自知之明?”
夜風拂來,她臉色微白,但仍勇敢的正視著因為背光,讓她看不清楚神情的靳懿威。不怕,不怕,內心強大就油鹽不進,如今能附體重生,她內心充滿了感恩,無恨無怨無懼,只想再進江南看看她掛心的家人過得可好。
外面真的太冷了,她搓著冰冷的雙手,主動跨過門檻不請自入。
莫名的,靳懿威發覺自己想笑,但原因不明。在他身邊敢這么厚臉皮的女子,范敏兒是第一個。
“是,我是有眼無珠才悔婚,也有點驕縱刁蠻,或許靳公子打從心里認為我和你的家人一樣,知道你入了皇上的眼,到江南任官亦是短暫,也許一年半載就會被皇上提拔回京,這才黏乎乎的巴著你,”她邊在雙手哈著氣,邊看著站定不動的靳懿威,“但我保證自己成為靳公子的妻子后,絕對會謹守一名妻子該有的責任與本分!
她刻意住口,雙手輕扯裙子,屏息等待他回應點什么,但他沒有,她只好打出最后的底牌,“如果我們到江南后,靳公子對我這個新婚妻子還是不滿意,要休了我,我也絕無異議!彼@樣夠有誠意了吧,就算他始亂終棄,她也絕無二話。
靳懿威一臉淡然,但腦海里卻有著愈來愈多的猜疑。她到底想做什么?不惜把自己賠給他,也要跟著他去江南任職?
范敏兒期待的看著他,見他還是沒反應,知道自己得另想方法了。即使萬分沮喪,她還是開口說:“好吧,是我奢求了,那我們之間就剩一件事,幫我混進來的那名店小二,他的母親病重,我給他錢找大夫,他想報答我才幫我這個忙的!
她想了一下,又歉然的道:“我先找人查了他的事,我承認我用了心機,但我想幫他的心是真的,想見你一面的心更是真的,如果你要怪罪,就怪我吧,請別為難那名店小二。”
靳懿威一雙黑眸由詫異轉為困惑,失態的盯著她發愣卻不自知。嬌蠻又傲慢的范敏兒何曾在乎過一個粗鄙下人!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興起個念頭,帶她走也好,父親跟那群巴著他不放的家人們,在他新婚燕爾時也不好糾纏不休,更何況——他的黑眸迅速地閃過一道森冷精光,沒錯,她的同行也能為深埋在他心底的“那個秘密”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突然開口,“明日我會去一趟貴府!
范敏兒已經行禮轉身步出房間,這一聽,飛快的回頭看他,一臉不解。
他又說:“第一份禮物是銀針,第二份禮物是你吧,我都收下了!
她眼睛頓時一亮,拉起裙擺快步的又進門,自動為兩人倒了杯溫熱的茶水,把一杯遞給他,難掩興奮的將手上的茶杯與他的重重一碰,“一言為定!
他蹙眉,看著她笑容滿面的又說了句“先干為敬”,而后直率的仰頭喝下。
“我先走了,謝謝,真的謝謝!彼_心的再度行禮,心情十分激動。成了,成了!
深怕他又后悔,她連忙拉起裙擺快步走人。
房間再度恢復平靜,靳懿威愣愣的看著茶杯,隨即仰首一口喝完,轉頭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某些人事物終于要“再度”見面了,他真的是非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