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單上的字跡娟秀工整,下筆平穩,一筆一畫勾勒得恰到好處,毫不拖泥帶水。字若如人,此人——
「爺,陳太醫來了!雇螺p輕叩門,帶著一名身形中等的中年男子進入書閣。
「微臣叩見王爺!龟愄t一見坐在書案后的惠親王,趕緊低著頭上前大禮參拜。
「太醫免禮!沽_謙把手上的藥單遞過去,望月馬上過來交給陳太醫。他才開口道:「太醫,本王想請教這張藥單的功效,請你看看!
陳太醫接過藥單,逐一看過單子上的藥名,看了一遍不夠,又重新看了一逼,看得眉頭深鎖,最后是一臉匪夷所思。
陳太醫抬起頭,回道:「稟王爺,這些藥材多數用于幫助行氣活血和生膚之效,藥材普遍,取得容易,只是……此組合甚是怪異,微臣自習醫以來不曾見過。這里面多數藥性相克,混用起來有其毒性,稍一不慎會要人命,這藥材用量又下手極重,即便是微臣也不敢開此藥單……但是,臣將各種藥材藥性和用量仔細評估計算起來,這彼此之間互相又似能解其毒性,實在是不可思議!
如此說來,此藥單若是能用,那位神秘大夫當非等閑之輩了?那小樂的身子難道當真……
「太醫,有人開這張藥單給常樂服用……你以為呢?」羅謙瞇起了眼,決定把話說開。
常樂?陳太醫一怔,這名字已經很久不再被提起,一時把他嚇得心臟猛烈一跳。幸好他還低著頭端詳藥單,滿眼驚慌落在藥名之上……
「這……臣久未見常姑娘,未知常姑娘玉體如何,實在……不敢妄言!故中拿俺隼浜,頭更不敢抬。他心思一轉,開口問道:「敢問王爺,此藥單出自何位大夫之手?」
羅謙看他低垂著頭,雙手微顫,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才道:「本王今日找你來,也是為了此事。太醫,你可有法子,從這張藥單里看出端倪,找出其人?」
陳太醫一愕,上前一步問道:「莫非王爺也不知道這張藥單是哪位大夫所開?」
「的確如此!
陳太醫聞言攢眉,一臉難色,顯得心事重重,眼光落在藥單之上,沉默許久之后才道:「王爺,可否讓臣將藥單攜回?老臣想請眾位太醫和熟識大夫一起研究,或有斬獲!
「好,有勞太醫了。」
陳太醫把藥單小心收好,心中始終擱著事,看似有口難言,一陣遲疑之后,終究沒敢開口,帶著藥單退下了。
望月送陳太醫出府,回到書閣來。
書房門未關,主子仍然坐在書案后,一張俊顏肅穆,似在沉思。
叩叩。
「爺,小的送陳太醫出府了!
羅謙睇他一眼,見他低垂著頭,一副恭謹卑微的模樣,「望月,你跟在本王身邊多久了?」
「回爺的話,小的追隨王爺,至今滿八年十個月又十一天!顾恳惶於紨抵兆樱诖^去的歡樂有一天再回來。
羅謙一眼看穿了他,冷冷一笑,「望月,你至今還看不破嗎?或者本王將你改名,叫你弦月吧?」
月有陰晴圓缺,望月即滿月,取有月圓事事圓滿之意;弦月如鉤,無法成圓,王爺意思是叫他早早死心,不要再天天數著日子,心存期待……他的心一陣痛,卻不敢違逆,躬身服從道:「爺不喜歡望月這名字,爺希望小的更名,小的以后就叫弦月!
只是當真改了名,他就能看破,從此死心?又,看不破的人,當真……當真只他一人?
爺……真舍得改掉他的名?當真忍心?
他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爺,他的主人,那張俊美如神的臉龐一片冰冷,深邃眼底深不可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耐煩地大手一揮。
「罷了,改來改去麻煩,本王也叫習慣了,你以后還是叫望月。」他托著下巴,瞇眼看著一面書柜。
「小的遵命!雇碌皖^抱手,眼神激動,嘴角卻揚起一抹輕快的笑容,暗暗喘了口氣。爺是否也不舍得、不忍心?他真怕爺當真改了他的名,斷了那條聯系啊……
「爺……」
「還有什么事?」
「敢問爺,爺給陳太醫的藥單,是否與常姑娘當夜失蹤有關?」
羅謙瞅他一眼,冷淡道:「那張藥單來自一個神秘大夫,此人當夜擄走小樂,據小樂所言,可能是為幫小樂治療……」他沉吟片刻,才接著說:「他稱小樂能夠活至今日是奇跡,再不及早療治,有短命之虞!
望月一聽,立時雙眼充血,情緒激動地怒道:「何來無恥騙徒,膽敢愚弄常姑娘!如此狂徒,罪該萬死!爺,此人不可饒恕,小的立刻帶人去將人揪出來!」
「此人斷言,小樂幼時用珍貴藥材養著,此點無誤。你說他是騙徒,他圖小樂什么?」羅謙緊緊鎖眉。他思索許久,一直想不透,這人是敵是友,對小樂的診斷,是真是假?他或該找太醫去看看小樂,但……
望月訝異,沒想到向來聰穎精明的主子居然陷入迷思!
「爺,常姑娘幼時居于宮中,爺為姑娘體弱費盡心思,在宮內不是秘密,此人定是不知從哪兒弄到消息。常姑娘只差在膚色異常,皮膚脆弱,卻絕無短命之相!」
羅謙對于他提起過去,面色不悅,冷冷睇他一眼,卻見他依然激動,心思全放在常樂身上……他轉開目光,思量許久才說:「果真如此,此人該有所圖,遲早會露出狐貍尾巴來,暫且按兵不動,不需打草驚蛇。」
「爺,但是常姑娘的安全不可輕忽,小的——」
「用得著你嗎?」羅謙一瞪,冷冷澆了望月的滿腔熱血。
只見望月面色一紅一白,當場跪了下來,再也不敢多言。
羅謙起身走出書房,「跟我來!」
「是,爺!」他趕緊爬起來,跟在主子身后,隨他出府。
。
常家宅子獨立于一片田中央,大門關起一處四方院落。
正午時分,門開著,望月走在主子身后,踏進常家大門,他卻滿臉不解。這種時候,常姑娘該是為常歡送午膳去了,主子不去古董鋪,卻往常家來,所為何事?
他見主子目光停留在庭院一側,那里有一棵大樹,樹上垂著兩條粗繩,繩子系著一塊木板,那是常家兄弟為妹妹做的秋千。
粗繩上,手握的地方,有常喜為妹妹細心綁上的柔軟布條,就是怕粗繩把常樂脆弱的皮膚磨破了。
爺為何突然緩下步子,看這秋千?莫不是想起了宮里的秋千?
那座秋千,有兩個人的座位,有著三個人的回憶,如今那座秋千可還在?即便存在,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爺從來只往前看,為何爺會突然看著這秋千呢……
「爺,小的進——」
羅謙忽然轉過頭來,白眼一瞪。他雖滿臉迷惑,卻也馬上噤聲不敢多言。
只見爺放輕腳步,靠近屋院。
他默默跟上,這才聽到屋里傳來說話聲,兩個聲音聽來耳熟,一個是常夫人的聲音,另一個是京城有名,時常上門來想為常家兩兄弟作媒的閻媒婆。
原來爺不是在看秋千,是在偷聽人說話來著?
怎么這閻媒婆今日又來說媒了,這回是常歡還是常喜?不過常喜隨德親王離京多時,至今毫無消息。那么,該是為常歡說媒了。
常家兄弟早就放出風聲,常樂未出嫁前,兩兄弟不娶妻生子。這媒婆可真不死心,這回又是哪家姑娘托她來了?
望月忍不住好奇拉長了耳朵聽——
「……柳南城家里人口簡單,就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這妹妹呢,叫柳南兒,跟你們家樂兒年紀一樣大,人家細皮白肉,一雙大眼睛出水似的,身材好得沒話講,性情又溫柔,又會操持家務,城里好多年輕人喜歡她,都找我作媒呢!人家姑娘就單單青睞你們常歡,我說常歡這回真是撿到寶了!」
果然是為常歡說媒來著。望月掩住嘴笑。這柳南兒或許人人當她是寶,不過常歡肯定當她是草,看都不會多看一眼,這媒婆又白跑一趟了。
「再說常師傅年紀大了,他精湛的刻紙功夫若是失傳,那可是天大遺憾。常師傅很需要一個傳人,你們家常歡、常喜都不肯繼承父業,南城雖說是學刻印,不過他對刻紙也很有興趣,只要常師傅肯收他為徒,這『雙喜臨門』就變成『三喜臨門』了!
常歡、常喜不肯繼承家業,可還有常樂!常姑娘自小愛畫,刻紙的功夫也盡得父親真傳,這柳南城算哪根蔥!
閻媒婆這張舌粲蓮花嘴滔滔不絕,說得天花亂墜,愈扯可愈遠了。她究竟是來幫常歡說媒,還是來給常師傅找傳人?說是兩者皆有,那兩者說成,也不過就是雙喜,何來的三喜臨門之說?
望月愈聽愈迷糊,望著主子,卻見他仍然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地繼續凝聽,他只好在一旁等候,聽這媒婆一張嘴說不!
「常家嫂子,你放心吧,南城這年輕人跟常喜兄弟一樣疼愛妹妹,何況南城都說了他不會嫌棄,只要你們常家肯把柳南兒當家人看待,以后你家樂兒嫁過去,他一樣會好好疼惜樂兒的。嫂子……」
這媒婆胡扯什么!她原來不只是為常歡說媒,還要為常姑娘說親!
望月一臉愕然,瞪著那面墻和那扇窗,內心五味雜陳,脖子忽然僵硬。他不敢轉頭去看主子的反應,既怕見著一張怒騰騰的臉孔,更怕見到一張冷淡的面無表情。
爺……可和他一樣,未曾想過有這么一天,常姑娘也會出嫁?
或者爺……早已無所謂?
這些年來,他愈來愈不懂爺的心思,他到底對常姑娘……
正在他思緒百轉之際,他忽然覺得身邊一陣冷,轉過頭才發現主子已經走開了——
他瞪著屋院內傳出來的聲音始終停不住,此時聽來極為尖銳刺耳,閻媒婆仍然極力在為柳家兄妹說親,他很想知道常夫人的反應,但是主子先走一步了。
望月氣急敗壞,卻也不敢遲疑,趕緊追上主子的步伐,離開了常家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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