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二哥的笑容在眼前晃,常樂停在門口,緩緩點頭,兩手抱著幾乎無法承受的心跳,緩步走下階梯,直到最下一層,她一陣腳軟,坐在那兒,忽然樓上又傳來吼聲——
「望月——你上來!」
她抬起頭,看見一抹人影背對著僵立在門口,半晌沒有動靜……
「望……月——」樓上的聲音已經到了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直豎的地步,連她都打了哆嗦。
她見到望月轉過身來,臉色慘白,眼睛紅腫,嘴角卻高高揚起,沖著她一笑,從她身邊穿過,咚咚咚地上了樓去……
「爺,小的在這兒!」
她坐在階梯上,一臉窘迫,滿心尷尬,心慌意亂,壓不下顫抖的情緒,無法思考這一連串的脫序是怎么一回事。
望月上去了,不久又傳來羅謙陰森森的聲音,她隱約聽到——
「……你干的好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風吹動墻上的畫、花瓶里的花,常樂一陣瑟縮,渾身打顫,一雙鳳眼硬是瞠得好大,連嘴巴都開了,直望著一人走出樓閣……
那是望月?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張臉變形,走路一拐一跛,踉踉蹌蹌,還在庭院摔了一跤又爬起,漸行漸遠,逐漸消失了身影。
「小樂!沟统晾淙坏穆曇繇懫。
她肩膀一顫,緩緩轉回身。
羅謙已經梳整好,一身整齊地下樓來。
「……六爺!顾皇瞧骋娔羌t色身影,雙靨立刻像著火般滾燙,眼光不知擺哪兒,心跳得厲害,羞窘地垂下目光。
羅謙坐了下來,依然是一把素白扇遮去半張臉。
「望月這陣子精神恍惚,行事魯鈍,錯誤百出,嚇到你了!
她回想起打她一入府中,望月確實是一連串的古怪行徑。這么說來,他是以為六爺已經醒了,甚至忘了通報六爺一聲,就叫她上樓去了。原來如此,難怪六爺如此生氣……不過也把他打得太凄慘了些。
六爺這一說明,頓時解了她心中謎團,讓她稍稍松一口氣。只是……
常樂搖搖頭,沒有作聲,也不敢看他。滾燙的臉頰依然像火燒著,嘴唇腫脹,口腔里充斥著他的氣味,身子更記憶著他的體溫和力量,她光是站在他面前,都已經雙腳抖動,快站不穩了。
「不過,你也真愚蠢!沒見本王在睡嗎?上樓一見不對勁就該下來了,你還蠢得滾到本王床上,難不成你想誘惑本王嗎?憑你這姿色!」羅謙又恢復了傲慢嘲諷口氣,大大損了她。
「這是因為六爺平常愛捉弄樂兒,樂兒以為這回又是六爺的把戲,因不想惹怒你,才不敢下樓。房內昏暗看不清,樂兒是不小心絆倒了,才跌到床上,我才……不敢有非分之想!顾彩前选覆幌胝T惑你」吞了回去。
不過,被他這么一罵,這一冤屈,她滿心不平,怒氣支撐之下反而漸漸站穩了腳步,穩住了心情,更覺得她的羞窘不安實在是多余,六爺還是六爺,傲慢自滿得令人生氣。
羅謙瞅著她,扇面底下嘴角微揚,嘴上卻冷冷一哼,「小樂,我可警告你,是你自己爬到本王床上,本王是睡胡涂了,夢中以為是美人投懷送抱,才會吻了你。這事你若敢傳出去,鬧到太妃耳里,惹得太妃生氣,逼迫本王給你一個名分,你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樂兒不會這么做,請六爺安心!顾芩ǹ植患埃趺纯赡苌档阶约喝垞P。話說回來,既然他有顧慮,她應該就不用擔心他府里人多嘴雜,可能不小心把事傳出去,鬧到人盡皆知,不可收拾的地步。
「嗯……本王暫且信你。該來談正事了!沽_謙指了一張離他最遠的椅子, 「別站在我面前礙眼,坐那兒!
她一個平民小百姓,平常哪敢尊卑不分,枉禮廢儀,在貴為親王的他面前坐下來,若被娘知道,娘可會生氣。不過他都這么說了,她更不敢站著礙他的眼,況且她也想離他遠一點,于是乖乖去坐了下來。
她低頭坐著好半晌,滿室寂靜無聲,不知為何,羅謙忽然不開口了。
「六爺……不知給樂兒出什么題目?」她緩緩抬起頭,意外地和他一雙深邃美目對個正著,她趕緊把目光拉到那把素白扇面上,卻仿佛看見他朱紅軟熱的嘴唇,不禁臉上一熱,心跳加快,哪兒都不敢看,趕緊又把臉兒低了下來。
「題目嘛,本王還沒想……」見她微微顰眉,他眼一瞇,立即改口道:「我想到了。小樂,你以此樓院為背景,將本王形貌刻入紙中,要栩栩如生,彷若真人。若能辦到,本王就保常歡的未來幸福!
「刻……六爺?」她萬萬想不到他會出這種題目!
「你『克』不了我!
他不知是說笑,還是一語雙關看輕她的本事,不過以六爺的性格,她想應該是都有吧。
「六爺,能不能……換一個題目?」她不想逞口舌之能,也不敢頂撞他。以此樓院為背景,表示她得經常出入王府,要想畫下他的形貌,刻劃得唯妙唯肖,她更必須經常來見他,看著他,才能描繪出他的形影來。
再說,他的臉容總藏在扇面之后,要畫他實在困難……更何況,她一點都不想畫他。
「你說能不能呢?」
他深邃目光睇視她,直到她把頭低垂,認命地深深嘆息……認清了不可能更改題目的事實。
。
颼颼冷風直透身骨,冷到他牙齒打顫,全身凍僵,四肢幾乎沒有了知覺。
他本以為早上那一頓討打,已是主子給他的懲罰,一整天他還暗自竊喜僥幸逃過一回,未料主子只是白天忙著處理事情,要等到深夜有空才來責罰他……
望月打著赤膊,跪在樓院外頭,頭上頂著一個裝滿了水的大木桶,木桶底下戳了一個小洞,水慢慢滴在他的頭頂,浸濕他赤裸的身軀,一陣冷風襲來,渾身冰冷到疼痛。
得等大木桶里的水流干了,他才能起來。
深夜寒風刺骨,這種懲罰當真沒有幾人受得了。
「你不服嗎?」
冰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看到月光拉長了一條身影,靠近了他,他頓時整個清醒過來,緊緊抓著頭頂上的木桶,顫聲道:「啟稟爺,是小的錯,小的心悅誠服。」
羅謙瞥一眼他頭頂上的半桶水,要到一桶水流到半滴不剩,這望月還有得跪。
「你翅膀硬了,連本王也膽敢戲弄!」他若不加懲處,以后不知要出什么亂于。
「小的知錯,不過爺,小的一點都不后悔……一點都不后悔!估涞弥贝蚨哙,話說不穩,臉色慘白,望月卻高揚著嘴角,仍然心喜、心悅。
「你——」羅謙瞪著他,俊美臉龐咬著切齒痕跡,「你到底想要怎樣?你傻了嗎?」
「爺……小的忘不了過去那段美好的時光,爺把常姑娘找回來,不也是如此嗎?……爺所思所想,望月盡力而為。」主子不承認沒關系,他被懲罰也沒關系,只要常姑娘回到主子身邊,他受再多的懲罰也甘之如飴。
「我看你真的是傻了!」羅謙一腳踹倒了他,打翻了水桶!改阈南寡勖,自欺欺人,還把責任推到本王身上,你好大膽子!」
望月趴在地上,四肢早已麻痹,爬不起來,臉上仍然維持著堅決的笑容!笭斦f得是,爺說得是……不過爺……已經把姑娘找回來了。」所以說,爺找再多的藉口,也掩蓋不了事實。
羅謙瞇眼瞪視他的固執,終于開口道:「本王找她入府,不是要她回到本王身邊!^幾日她再來時,你去請太醫過來一趟!
請太醫?望月一怔,緩緩仰起頭, 「爺……難道是因為那張藥單,所以才……」
「你的腦袋終于有點管用了!沽_謙冷冷一哼。
望月掉下了笑容,卻仍執拗地心系著一絲希望,低低地喃喃自語:「爺牽掛姑娘的身子,爺對姑娘還有情,小的深信爺心之所想,小的……」
羅謙一腳踹了過去,毫不留情!
「望月,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現在的常樂,在我身邊不會笑,我要一個不笑的女人何用!你也該清醒了!」他不再理他,甩袍走進樓院里。
望月怔怔地望著主子的背影直到消失……他轉頭瞅著翻倒了水的水桶,多虧王子這一腳,他少受了些苦,四肢終于恢復知覺。
爺,總是口是心非。
直到現在,他終于明白爺的心情。
此時此刻,他就像主子的一面鏡,看的是主子扇面底下的表情,更照見主子內心深處的苦痛、憤怒和旁徨——大大震撼了他!
他眼眶升起熱度,低低垂首,緊緊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