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無色不喜歡紅袖招,非常的不喜歡。
不僅僅因為這里的女人是靠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得錢財,讓她覺得太沒尊嚴,也不僅僅因為這里的燈紅酒綠讓她覺得太過虛幻,毫無意義,而是因為每次主子打開房門的時候,那一樓的女人們都用虎視眈眈的眼睛盯著他看,讓她極不舒服。
“無色,你真的不用一直陪著我!彼究照䶮o可奈何地對始終和他寸步不離的她說:“這里不會有人殺我的。”
可那些女人的眼睛卻好像要把主子的衣服都剝開似的!嫣無色戒備地看著不遠處正咬著手絹,對他們吃吃笑的一群女人們。
看她置若罔聞,司空政好笑地說了一句,“我現在要如廁,你也要跟著嗎?”
嫣無色的臉騰地就紅了,呆站在原地,“主子,這種話怎么能說!”
“我不說你就要一直跟著了,讓人看了更笑話!彼挚此谎,“去換身衣服吧!
“這衣服怎么了?”她不解地打量自己。她一直是這樣穿的,沒什么問題啊。
“如果要和我一起出京,穿成這個樣子就太顯眼了,天下人都知道你這個第一女捕頭的穿著打扮,估計走不出二里地,我的行蹤就會和你一起暴露!
“哦,那我換成青色的!彼詾樗傅闹皇欠b的顏色。
司空政啞然失笑,“只是換了顏色哪行!這京城的守軍有幾個不認識你的?”
“那要怎樣?”她怔了怔。難道要她易容?那只是傳說中才會有的神技。
他突地回頭叫道:“慧娘,你在嗎?”
“當然在了!”紅袖招的老板娘笑著迎了過來,“公子住得還好吧?有什么吩咐?”
“挺好的,多謝您款待,我會和三皇子說起您的好處的。”他笑。
“快別提三皇子了,他老人家最好不要回來!被勰锾崞鹑首铀究贞拙湍樕笞儭
司空政微笑著搖頭,將嫣無色推到她面前,“麻煩您將她改頭換面一下吧!
“這位姑娘是……”慧娘打量著,好奇地問:“是公子的相好?”
嫣無色立時沉下面色,“嘴巴干凈些!”
“這話得罪姑娘了?不好意思啊,呵呵,我們這里都是這樣說的。那……公子希望我把她怎樣打扮?是打扮成一個未出嫁的大美人,還是已經嫁人的小媳婦?”
聞言,嫣無色更恨不得抽她幾巴掌。小媳婦?她還是待字閨中的黃花姑娘,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要做誰家的媳婦,讓她穿成那個樣子,還不如讓她一頭撞死!
孰料司空政很認真地看了她一陣,然后決定,“就打扮成小媳婦的樣子好了,要那種弱不禁風、楚楚動人的樣子,簪環衣服請從外面購置,不要用樓里的,花了多少錢回頭我會多加一些給你的!
“公子不必客氣,獵捕頭前面給的錢已經足夠公子在這里住上一年半載了。不過這事真是有趣,怎么我們這青樓地方如今快成了客棧了?先前那個洛︱”
司空政打斷她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嫣無色蹙眉!爸髯,我不要……”
“聽話!彼麃G下她獨自離去。
走出紅袖招,他有點想笑。不知道無色會被那個老鴇打扮成什么樣子?自打認識她開始就沒有見她正經穿過女裝,更沒有涂抹過脂粉,一句“小媳婦”讓她氣得臉色都變了,若真讓她穿上女裝,大概連怎么走路都不會了吧?
“主子怎么出來了?”前面一匹飛馬跑到他跟前,獵影一躍而下,跳到他面前后急忙將他拉到陰影處。
“沒事。外面的捕快和普通的小官員不認得我,大官又不可能在街上閑逛。”
“還是小心為妙。您那天去游湖時有不少人都在岸上圍觀,雖然距離較遠,就怕有一兩個眼尖的認出您來。這紅袖招您也不要小看了,多少達官貴人都在這里一擲千金,萬一撞上個有品級的大官員,那您不就前功盡棄了。無色呢?”
“在樓上梳妝打扮呢。”司空政悶笑。
獵影一聽,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您是說無色?嫣無色?”
他淡淡笑著,轉移了話題,“野戰那里情況如何?”
“他一天兩次入宮面圣,不知道和皇上在嘀咕什么?宮內傳出消息說,如果再找不到您的尸首,就有可能宣布您落水身亡,改立八皇子為太子。”
“這不過是謠言而已,一國太子的廢立沒有這么容易,不過這應該會讓母妃很高興!
“葉貴妃這些天可是哭得死去活來,主子,您就不為她擔心嗎?”
“她哭是因為害怕失去她所得到的一切!边@句話透著一股生份的寒意,“這世上真正在乎我死活的人并不多!
“無色絕對是其中一個。”獵影咧著嘴笑了!澳菐滋焖詾槟懒,恨不得殺了我!
“為什么?”
“她怪我當初為什么不讓她再跳到水中去救您,幾天幾夜不吃不喝,幾乎先送掉自己半條命,也許您當初真的不該瞞著她!
“瞞她是為她好。”司空政正色道:“父皇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她,寧可將野戰奉為親信,時時來我這里打探虛實也不會用她!
“因為皇上看得出來她對您的忠心毋庸置疑!鲍C影肯定地說:“雖然她兩頭為難,難免有對您說謊的時候,但是對不起您的大事她肯定不會做!
“這點我明白,所以我不希望她卷入太深。”他的臉上露出憂慮之色。
“但是主子……”獵影猶豫一下,斟酌著說:“我覺得她已經卷進來了,而且陷得很深。她對主子的心意……難道主子不明白嗎?”
司空政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是什么意思?”
“主子當然明白我的意思。”他不怕死的繼續說:“有哪個女孩子會愿意過我們這樣的日子?她之所以在這個神捕營一直埋頭苦干,不計報酬辛苦,甚至從不考慮她的終身大事,其實都是為了主子您!
這下,司空政真的沉下臉了,“如果讓無色聽到你的話,又會拿刀砍你了!
“未必。”獵影輕聲嘀咕了句,知道主子已經不想再提這個話題,轉而一笑!爸髯,聽說明天有血月國的使者要從南門入城,到時候浩浩蕩蕩的車隊也會跟進不少,如果那時候您出城,應該會比較容易,因為那些守城的士兵光顧著看異國的車隊,不會太留意檢查出城的人是誰。”
“嗯,好的。另外,野戰那個人精明如鬼,你要想辦法牽制住他,不要讓他出城!
“他如果知道無色去了哪里,一定會跟去的,這兩天他一直留意無色的動靜。前幾日無色不知道您的下落,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的確瞞過了他,但這兩天無色睡在這邊,野戰看不到她人影一直和我追問無色的行蹤!
司空政蹙眉!凹热蝗绱,你就說無色可能出城去辦案子了,你以為可能是父皇交給她的任務!
獵影不懂!叭绻皯鹑柣噬,這謊不就拆穿了?”
“野戰還沒有膽子大到直接去詢問父皇的地步。就是他問了,你的語氣并不確定,父皇若表示否認,野戰也挑不出任何錯來,最重要的是,這樣可以離間他與父皇之間的信任,彼此懷疑!
獵影笑著點頭!爸髯诱嬗行挠,一石三鳥。〖缺Wo色的安全,又讓野戰惶惑不安,更讓皇上看不出真相端倪!
司空政淡淡回答,“永遠不要輕視你的敵人,就像他們本不該輕視我一樣!
***
有哪個女孩子會愿意過我們這樣的日子?她之所以在這個神捕營一直埋頭苦干,不計報酬辛苦,甚至從不考慮她的終身大事,其實都是為了主子您。
獵影這家伙說出來的話,竟然也可以這樣銳利如刀。司空政一邊走回房,一邊默默地苦笑。
他豈看不出無色對他的感情?只是這份情他寧愿留在心里,不想說破。不是因為他是太子、她是捕頭的身份阻礙了他接納她的感情,而是他一直在疑惑自己對她的心情,到底是對下屬的關愛多一些呢,還是男女之情更多一些?
他們是如此的熟悉,猶如一家人,又是如此陌生,彼此的心事從不坦露,再加上父皇對她的態度,讓他不得不深思熟慮。
父皇最不喜歡他為了任何人或事,忘記了自己身為太子的責任和義務。曾經在小的時候,他喜歡蝴蝶,于是就在太子殿中養了幾百只蝴蝶,父皇知道了,責備他玩物喪志,一把火燒掉了他心愛的蝶屋。
看著那些美麗的蝴蝶在火中掙扎,化為灰燼,他那顆仁愛之心仿佛也悄悄變化了。
無論喜歡誰,都不要讓別人看出,也不要表露出來,喜怒哀樂現于臉上的都只是一張面具而已,這就是他為人處事的風格。
若因此辜負了誰,也只能辜負了。
低低一聲嘆息,發現自己已經走回到房間門口,而慧娘正和幾個女子笑著從房內走出,看到他回來,笑得更加神秘兮兮地,將他推入門內,“公子進去看看,這個小媳婦還滿意嗎?”
站在門口,司空政只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面對著自己,那發式該是如今國內年輕貴婦最鐘愛的“飛燕式”,身上紫色的羅裙似是僅次于宮絹的軟煙羅。
他不覺眼前一亮,輕聲喚,“無色,轉過來讓我看看!
“我不能!彼穆曇魫瀽灥模斑@個樣子簡直像鬼一樣,不能讓主子看到。鴇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讓她去打盆水來給我洗臉,這臉上紅紅的,就像猴屁股。”
司空政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怎么會呢?我覺得應該很好啊!彼彶阶叩剿砗,從銅鏡中依稀倒映出她的臉,卻看不真切。
“無色,轉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依然固執地坐在原地,肩膀僵如石頭,似乎動都不會動一下了。
于是,他只好轉到她前面,彎下身子,細細凝視這張看似陌生,卻讓他驚艷的臉──
眉不掃而翠,唇不點而紅,這是畫中人才會有的風韻,現實中,沒有幾個女人可以不經雕琢就美艷四方。
以前他從沒有專注地留意過無色的五官,但今日經過慧娘她們的妙手繪妍,他才發現原來無色也可以美得如此撼動人心。
她當然沒有一般女子的小鳥依人,即使她瘦如青竹,卻顯得孤傲挺拔。
她也沒有其他女人柔如春水的眼波,因為她的雙眸中總是充斥著堅定不可轉移的山岳之氣。
這樣一個女子,不會依附男人而生,也不矯揉造作,忽然間,他開始羨慕并嫉妒那個將來能得到她的男人了。
“主子,是不是很難看?”
他的沉默不語讓嫣無色更加煩躁,抬起右手的衣袖就想擦去臉上的脂粉,司空政急忙抓住她的手,“別,這樣挺好的,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主子,您、覺得、我……美?”她突然變得結結巴巴,大概是覺得這句話和自己太不般配了。
司空政點頭!叭缃裎铱梢苑判淖屇愀伊,這樣的美女,任誰也想不到會是名震四方的女捕頭嫣無色。從今以后,你與我同行時,就說是我的妻子好了。”
一男一女同行,自然是夫妻的身份較不引人注目。
嫣無色聞言,突然怔住。
“怎么?怕連累你將來嫁不出去?”瞇起眼,司空政心中卻有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但愿以后的她嫁不出去才好。
這念頭在一瞬間就占據了他內心深處,讓他悚然一驚。怎么?即使他不想陷于感情之中,卻依然會有著身為男人最本能的貪欲嗎?
不喜歡想像她將來嫁給別人的樣子,更不喜歡她成為別的男人的專寵,如果……他大膽地設想,如果這一次的出宮冒險他能大獲全勝,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次呢?
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變化,嫣無色只是欣喜于自己剛剛得到的頭銜──主子的妻子。
這是該屬于她嫣無色的位置嗎?
但……不管如何她仍是覺得高興,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隨在主子左右了,哪怕……只是這短短的,不知何時就會結束的短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