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母安靜聽著,審視的眼光沒離開過蹲在地上的黎俐。
褚母想到,當年就是在這里(雖然廚房已經重新裝潢過好多次了),她請黎俐高抬貴手,自動離開,放過她兒子,讓她兒子不要辜負長輩對他的要求和期待。她甚至條列出他們不合適的理由,以及如果硬要在一起,褚頌元將會失去什么。
那時的她,雖然年紀輕輕,但面對長輩嚴苛的斥責和威脅時,卻沒有半點恐懼和畏縮。黎俐靜靜聽完她的要求,最后請她給她三天的時間,然后起身告別……
“離開這里,你就會和頌元告狀,把今天我跟你說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甚至加油添醋,破壞我們母子的感情,所以我不能給你三天的時間,你現在就必須告訴我,你想怎么樣!”
褚母記得當時自己是這么強硬的。
“我不會去告狀,不管伯母信不信,我來自一個幸福的家庭,我愛我的家人,我知道家人的重要性,所以我不會讓學長為難。這三天……就當作是伯母恩賜給我,我和學長最后的共處時間!
當時,黎俐很快就下了決定,她會離開頌元?斓阶岏夷刚J為或許她沒有這么愛頌元,只是懼怕剛才和她說褚家媳婦的責任和義務,她覺得自己吃不了務農的苦,所以才離開。
只是剛剛,黎俐和她朋友所說的話,讓她遲疑了,想法甚至……
這些年,這個女孩有沒有遺忘過那段不被祝福的愛情?
在此刻,褚母深藏懷疑。
所謂的LONGSTAY就是住在人家家里,觀察日常生活的一切。
褚家很大,整個制作團隊全住進來都沒關系,只是不可能一人一間房,四樓有四個空房間,跟一個明亮簡單的客廳,他們可以在這里開會討論。另外還有一個基本配備都有的簡易廚房,可以在這里開伙用餐,就不用餐餐都煩勞屋主。
每間房間都有獨立的衛浴設備,男生兩人一間,另外他們有三個女生,助理小玉、化妝師還有黎俐,則共睡一間房,房間很大,空間很充足。
黎俐原本是這么認為的,但是晚餐前分房放行李時,她卻被帶往三樓?
褚家的管家錢媽媽,黎俐是依稀記得她的,她沒說話,沉默地將她帶往三樓。
三樓……她印象中,褚家四個孩子的房間就在這層,要她住在三樓,老天,真是可怕到無法想像……
“錢媽媽,我不用住在這里,我和我同事住一間就可以了……”
錢媽媽停住腳步,平靜的看著她。
夫人不喜歡她,她幫褚家做事的,當然跟著主人的腳步走,也不會喜歡她。況且這個屋子里沒人忘記當年大少爺被她拋棄時,變得有多沉默和孤僻,大少爺受到的情傷有多重,他們全看在眼里,怎可能善待她!
“是大少爺安排的,我只是做事的人,如果能讓我決定,你連褚家大門都進不來。”
錢媽媽撂完話,繼續往前走。
黎俐臉黑了一半。
敵意好深啊,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這七天她要怎么熬?褚家上上下下都是她要采訪的人!
她們來到一個房間前,錢媽媽再度停下腳步轉身,表情冷淡說道:“你的房間在這里,大小姐已出嫁了,這間房間她過年回娘家才會住,床單棉被我都換新的了,大小姐也不喜歡和‘外人’共用寢具;還有,七點開飯,夫人說來者是客,希望你們能全員到齊。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茶園很安靜,員工宿舍在制茶廠旁邊,我們都很早睡,第二天有做不完的工作,不比你們這些夜貓子來得逍遙,所以還請安靜一點,別吵到別人!
說完話,錢媽媽轉身走人,根本沒等黎俐消化完畢。
黎俐拿著行李,沉重地嘆氣。
唉……這只是剛開始,如果連這點小小的敵意她都承受不住,這七天有得刺激了——
果然比踩到狗屎還要倒霉,才剛這么想完,剛才就沒給她什么好臉色的褚家小妹又出現了,她的房間就在隔壁,小么走出房間,看到黎俐站在大姊房門前還愣了一會兒。
“大哥讓你住這間?”
黎俐一臉無奈!拔铱梢缘綐巧献!
小么沒氣質地用鼻子噴氣!安涣,你真搬上去,又會心里埋怨主人招待不周。您是主持人,麥克風在您手上,我可得罪不起!
黎俐累了,她也不是好脾氣的人,況且也沒必要去討好別人,被褚家小妹想成十惡不赦的壞女人也無所謂,當年的確是她負了人家,是她執意狠心分手,是她拋棄那個十大好青年總可以了吧!
現在,她只想進房間到廁所痛快哭一場。獨自一間就有這個好處,她應該心存感激,然后再補個妝,美美的參加歡迎晚餐。
“隨便你!崩枥蜷_門,拿著行李走了進去,當著小么的鼻子關上房門。
小么氣炸了!
不過,這些都是小點心。
真正的大菜,準時七點在褚家的大庭院開桌!
褚家這次請外燴辦了三桌,宴請節目團隊,連鄉長和農會總干事都來了,能讓地方上的一物一景上節目,這算大事啊。
黎俐穿著一襲波西米亞風的洋裝,V領露背,腰上系著皮質的飾帶,合身的上身展現她的好身材。
她還罩上一件短版的鹿皮外套,雖然今年是暖冬,白天還有一顆媲美炎夏的大太陽,但夜晚山上的氣溫驟降,這樣的穿著抵御不了一陣又一陣的冷風,整個團隊的人也都穿得不多,除了黎俐,每個人都在寒風中狼狽的打擺子。
總干事好心的問:“黎小姐不冷嗎?要不,我向褚小姐借件外套來給你暫用?”
小么聽到了,在另一桌喊!笆迨澹鷦e鬧了,我身材這么干癟,光胸部黎小姐就擠不下去啦!”
今晚主桌的座位對黎俐而言是個大挑戰,褚家父母、學長,加上鄉長、總干事以及地方上她叫不出名字的大頭,包括她以及阿曼哥,十二人正好坐一桌。
小么挑釁的話搭著揶揄的撒嬌,讓所有人以為這只是一句玩笑話,只有黎俐很清楚,這和玩笑絕對無關。
“我不冷,總干事,謝謝你!
“不會冷的,大家放心!這些名摸自體控溫能力都很厲害,冰天雪地穿泳衣,炎熱酷暑穿皮草,照樣在鏡頭前很自在,適應冷熱是成為超級名模的第一課!”阿曼嬉笑忙著打圓場,他隱隱覺得褚家小姐那句話怪怪的說~~
坐在黎俐身旁的鄉長也跟著勸酒!皝韥韥,那黎小姐酒就多喝幾杯,保證不會冷!”
男人見到美人就會立即登入“殷勤模式”,這是自古不變的定律,黎俐舉起酒杯敬大家,對她而言,應酬和“笑”一樣,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敬大家,謝謝褚夫人準備了今晚的宴席,我們很感謝!
她的眼對上褚夫人打量的眼神,想到下午在廚房的“重逢”。
她和巧巧唉叫完,站起來才剛轉身就看到褚夫人站在她身后,她嚇了一跳,也怕自己狼狽的模樣全讓她看見——
“原來你來了!
“褚媽媽好!
“請叫我褚夫人。”
“褚夫人!
“有事嗎?廚房是不方便讓客人參觀的!
“沒事!
“那就請離開!
短短幾句話,清清楚楚表達了褚夫人對她的敵意,一如十年前沒有絲毫削減。這只能更加證明,男人真的比較健忘,至少學長很淡然,她和褚夫人的情緒卻已是驚濤駭浪般的動蕩不安。
黎俐飲盡杯中的灑,她吃得不多,喝得倒挺多的,一杯接著一杯,來者不拒。
阿曼哥試著要擋酒,他知道黎俐酒量好,但主持人第一天就喝到掛總是難看。
在鄉長第X杯勸酒后,阿曼哥站起來,走到黎俐身旁,搶了黎俐的酒杯。“鄉長鄉長——這杯算我的啦,黎俐明天還要上鏡頭耶,水分攝取太多會水腫,不好看不好看的;來,我這滿滿的一杯,就先干為敬喔!”
阿曼拿著杯子就喝,也沒多想共用酒杯是需要多少交情才能做的事,褚頌元垂下眼簾,沒人看得出他黑眸中的抑郁。
黎俐臉上掛著笑容面具,她左邊是鄉長,右邊是某個不知名的大頭,學長坐在她對面,明明很近,卻又好像是最遠的距離。
承蒙學長看得起她,把兩尊大佛交由她招呼,她理當盡心盡力,她搶回她的酒杯又瞪了阿曼哥好幾眼,站起身,倒滿酒!班l長,這杯我敬您!”
阿曼嘆氣,也不知黎俐在心煩什么?
這CASE找黎俐來是最合適的,但一個心情糟糕透頂還想借酒澆愁的主持人,會是怎樣的表現?阿曼憂心忡忡。
褚頌元說不出心里的煩躁,像是失了控般。
今晚兩人沒任何交集,黎俐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很漠視、很冷淡,像在和過度保護他的家人證明些什么。
他看著前面那道單薄的身影,她端著酒杯,背脊挺得直直的,笑容熱絡,敬過一人又一人,完全就是打通關的豪邁。
制作人在一旁保護,有人開玩笑道:“哈,這像不像新郎、新娘敬酒!”
褚頌元眸光一動,隨即低著頭,自嘲一笑。笑自己看不破,她不再屬于他,他不用以保護者自居,設想怎么做對她才好。
她是客人,一個星期后就離開的客人。
“制作人是黎小姐的男朋友嗎?”褚夫人的問話,立刻讓現場馬上安靜下來。
阿曼戲劇化的瞪大眼,用食指指著自己。“我?!”
“你們很合適,又在同一個圈子里,彼此都習慣對方的作息!瘪曳蛉搜酃忸┫蚶枥。“你說是吧?黎小姐?”
黎俐感到頭痛。
她不會再對學長有半分覬覦,褚夫人還想防什么?!
“褚夫人,您說的都對!崩枥鹕恚桨l覺得疲憊。“不好意思,我先去化妝室。”
很可悲的是,“尿循”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喘口氣的借口。
她離開庭院,獨自走回主屋。
只是搭著七分的醉意,她感到一陣一陣的眩暈。在人群里才撐得起的骨氣,一旦離開人群后便立即萎縮。
她沿著墻慢慢走,倏地,腳下微微踉蹌。她驚呼,下一秒已被精壯的手臂攬進懷里。那是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的溫度……
天啊。
褚頌元沉聲道:“你喝太多了!
黎俐有些恍惚,他的懷抱讓她產生了一個錯覺——她并沒有和這個男人分手過,他們還在戀愛,他說過會傾全力保護她、愛她……
如果當年她選擇“不放”,今天會是怎樣的結果?
心是不是不會那么痛、那么慌?
她是不是可以用力去愛他?
她是不是可以接受他所有的愛?
都過去了,她不該再去想。
黎俐閉上眼,久忍的淚悄悄滑落……
“學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