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他躺下,他的目光完全不從她臉上挪開。
“要不要喝水?”她問,他點頭。
云遙迅速斟滿一杯,送到他嘴邊,北海咕嚕灌下,又討一杯,她再倒來,一樣是兩口喝干。
“你這些日子都在哪里?這……這里又是哪里?”北海此時才注意到身處的環境并非荒郊野外,而是……荒城?!
“對不起,我一直沒辦法下去找你,我很想跟你報平安,我知道你一定很心急,讓你為我擔憂,我好抱歉。你是怎么走到西邊山壁?碰巧嗎?”云遙逼他躺好,問完,自己又察覺忘了先回答他的疑問,于是補充道:“這里不是荒城,但是依照荒城主邸建造,我們現在身處于金貔——他是神獸貔貅——的住處!
“貔貅……你當真找到貔貅?”
“嗯,我找到貔貅了,也拜托他去過荒城一趟!
“你做到了,那太好了,城民應該很高興……”他瞧見云遙的笑容,亦隨之露出淺笑。她的欣喜總是輕易能感染予他。
“對呀,大家都好開心看見金貔降臨荒城。”提及金貔,她眼神全都亮了起來,眸里全是星光。
“我在山里撿到這個,所以記下它們四散的位置,猜想你是用彈弓擊發,我粗估彈弓射程,再逐一交集,尋出你所在的可能方向,一路找上來!北焙;卮鹚秊楹巫约耗苷业轿鬟吷奖诘睦碛。他從懷里掏出云遙之前用彈弓胡亂四射的訊息枯枝,上頭寫滿她報平安的字跡,數量還不單單為一,而是數十份。
他沒有聽從她的指示先回荒城,反倒激起更強烈尋她的意念,枯枝上寫著“平安,勿擾”,然而未能親眼看見她的人,他怎能輕信?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還好你沒事,我總算安心了。北洋和美凈呢?他們有消息嗎?”云遙欣慰地笑著。
“北洋已經回到山里,與我分頭尋你,美凈仍在小村舍里休養,她的腿,不是十天半個月內可以痊愈,但已經安然接回去,不會有后遺!
“那北洋現在不是也還在山里……”
“你不用擔心,我與北洋約定好日期,無論是否找到你,他都會下山與美凈會合!
“那就好!敝辽僭谛〈謇铮瑳]有猛獸威脅,糧食和住宿也無虞。
“你呢?你在山里這么長時日,有沒有遇上危險?我真該死,竟讓你落單……”北海好生自責。
“我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啦,你瞧,我看起來像不好嗎?”云遙笑得露出可愛酒窩。
不像,她氣色極好,雙腮粉嫩嬌艷,唇紅目清。滋潤著她的,究竟是什么?怎會讓一個女孩展現出如此美麗風情?
“比起我來,你的情況才叫不好哩!痹七b看著他手腳上已包扎妥當的大小傷口皺眉,幸好她從荒城帶回好多藥丸藥膏,可以派上用場!坝质遣羵,又是高燒不退……那全身為了找我才連累你這樣,你先在這里安心休養,把傷治妥,我晚點再來看你。”
她必須趕快出去,金貔或許就快回來了。
“你……能不能留著別走?”北海大膽請求。
“不行,北海,我不能留下來,金貔會找我的,他不喜歡有人侵入他的領域,若他發現你,你恐怕就不能留在這里養傷。”云遙透過小窗往外直瞧,快到晚膳時刻,金貔都會趕回來,陪她吃飯!拔野岩恍┖唵蔚娘埐朔旁诖策呅祝沭I了就先用,明天我再端早膳來。北海,你千萬別離開這間房,好嗎?”
北海只能點頭,她語句里的“金貔”便是她找到的貔貅吧?
是他多心了嗎?她提及金貔時,小臉上不由自主綻放歡喜微笑,那副神情,他不曾見過。
云遙離開之后,北海慢慢掀被下床,走到窗邊。云遙靈巧嬌小的身影自下方小跑步而過,像只穿梭翠綠葉蔭間的雀兒,展著翅兒,飛向她喜悅之處——
她奔進一個男人懷里,一個不似凡人的男子……
金貔……是吧。
北海擰眉看著那男人雙手圈抱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際,她則是為他梳齊金光閃閃的及腰長發,珍惜無比地撩勾在他耳后。
“有股……味道!苯瘐鶑澫律,方便她以指梳弄他長發時,薄唇貼近她的肩膀,突地說道。
“味道?”
“一股……不屬于這里的臭味。”金貔鼻子何其靈敏,一絲一毫外來的異味皆逃不過,只是近來貔貅窩旁添加太多人間東西,干擾了他的嗅覺,讓他不確定聞到的是羊毛裘味道,或是其他什么。
“沒有呀,你、你是剛剛在哪里嗅到怪味,覺得它還縈繞鼻間吧……”云遙僵了一下,語氣有些慌。
“或許吧!彼膊幌肷罹,縈繞鼻前的發香更加吸引他,管它啥臭味,全比不上她發梢淡淡甜息。他以挺直鼻梁輕蹭那一片柔亮青絲,喜歡它們在自己膚上搔弄的癢感,他啄著她的頸子,她咯咯發笑,他索性橫抱起她,往洞穴方向走——
北海仿佛腹間挨了幾記重拳,痛得悶哼,有太多疑問在腦海里涌生。
她為何與那只貔貅如此親密?猶如愛侶一般?
她怎能讓那只貔貅這樣吻她?
她方才明明說,貔貅去過了荒城,達成她當初離家尋找貔貅的本意,那么,她為什么還留在貔貅的地盤?
為什么?
兒時偷藏小貓小狗不讓爹娘發覺的惶恐心情,好像又再度回來。
云遙趁金貔熟睡時,為北海送飯換藥,害怕被金貔看見她窩藏男人,而且還是光聽見名字就和她冷戰起來的“北!,她知道定會掀起一場風暴,但她又怎能任由對她照顧有加的北海,生病受傷地昏倒荒野呢?
“你與那只神獸……怎么回事?”北海在云遙為她重纏傷巾完畢之后,開口問她,充滿試探!翱雌饋,你們關系很不錯!
北海問得太直接,云遙一時招架不住,呃了好半晌也不知從何說起。
北海雖像她的兄長,卻又與云霓不同,她能與姐姐有話直說的感情,無法全盤套用在北海身上,特別是霓姐又告訴她,北海對她是有男女情愛……
她又不能騙他。
“我愛他,我一輩子要留在他身邊,陪伴他,直到我生命終了。”云遙終是坦白,即便會傷害北海,她也必須吐實。
她知道愛一個人有多辛苦,北海愛她,一如她愛金貔,然而她沒能愛上北海,正如同金貔也沒能真正愛上她。她與北海算是同病相憐,但她又比北海幸運些,金貔雖不懂愛,卻愿意展臂接納她愛他,而她無法給北海相似的回應,只能……對他抱歉了。
“你——”北海雖心里隱約有過猜測,真正聽她由嘴里說出來,仍是帶來巨大打擊。他沉默良久,喉頭干干的,好不容易才又擠出聲音:“你與他才相識多久,就做這么魯莽的決定?!云叔云嬸同意嗎?!”
“是我爹我娘目送我們離開荒城,應該是……同意吧!倍宜镞叮囑她不少東西,要她乖乖聽金貔的話……聽起來像在托付女兒給金貔。
“你是人他是獸,你們要如何過一輩子?!”
“我沒有煩惱過這些,我只知道現在這樣很好,在他身邊,看著他,陪伴他,我覺得很滿足,倘若我比他老得早,老得快,只要他不嫌棄,仍要我,我就乖乖留下,要是我老了變好丑好丑,他仍俊美漂亮,我配不上他,而他不要我了,那么,我再走……我不求他的一輩子,我給他我的一輩子,即使沒能陪他到壽終,我的心里依舊有他!痹七b笑著在說。人與神獸間的差別,她知道,但若因這樣的差別放棄愛他,那多可惜呀……她還能愛他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她為何不去愛呢?
北海無法置信她對金貔用情已經如此之深,才幾十天光景,他在她身邊十幾年都沒能得到的愛情,金貔竟——
“金貔待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被他欺負。你瞧,他為我做了好多事,這么大又甜的梨,是他種的!痹七b捧起小籃里的水梨,甜絲絲且珍惜無比,芙顏亮麗粉嫩!八髅骶筒怀,它們對他而言只是廢物,但他仍是種了,還有滿滿的蔬菜水果,以及這座主邸,他怕我想家吶……”
“……”北海刺痛地閉眸,不看她,不看她從另一個男人身上得到幸福。
“等你傷愈,就下山找北洋、美凈一塊回荒城吧,順便幫我帶封信回去,向我爹娘和姐姐問好!痹七b討厭自己必須讓北海如此痛苦,但追逐著不屬于他的人,他會更疼。“……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幸福。”
云遙沒能久待,來匆匆去匆匆,又回去陪伴那個得到她一輩子承諾的男人。
北海好痛好痛,痛得寧可失去呼吸,也不要嘗到心碎的滋味。
他恨自己的詞拙,也恨起云遙的遲鈍,更恨金貔的奪愛。
恨老天爺沒有將他歷年以來的祈求聽進耳里,那期盼能娶云遙為妻的小小祈求……
他的一輩子,也愿意給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