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華宮位于皇城后方的清虹峰上。
山上林木茂密,不乏數百年甚至千年的參天古木。
寧華宮前的清虹湖在秋陽照映下泛著瀲灃波光,湖上有座飛橋橫亙其上,過橋后,便能進入寧華宮,白墻綠瓦,透著一抹肅穆莊重。
此刻,里頭的一間靜室里,一名鶴發童顏、看不出真實年歲的男子,正在欣賞一幅畫。
畫中繪著一只靈猴,手持一籃蟠桃,獻給站在山石上一名穿著青衫、仙風道骨的男子,底下還有一群靈猴在山澗邊嬉玩,十分活潑。
那些靈猴只以幾筆勾勒,卻透出一股異常的靈性,栩翊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而站在山石上的男子身姿飄逸,兩眼矍鑠有神,望之儼然若生人!安焕⑹切猎偎妓L,確實靈氣十足!边@名鶴發童顏的男子正是陶堯國師,他瘦削的臉上逸著一抹淡笑贊道。
他身后侍立著一名穿著白色錦袍、年約三十許、容貌英挺的男子,他將一旁隨畫附上的一封信遞給他。
“國師,這畫還附了封信。”
陶堯啟封,信里是以辛再思的名義請教他求子之法,但他看出那并非辛再思的字,恐是他夫人的意思,看完后,他走到桌案前卜算了一卦,之后提筆在空白的紙箋上寫下了幾個字。
白袍的男子只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有出聲詢問,見他在卜算后提筆回覆,這便表示他愿收下這禮,由此可見這幅出自辛再思之手的畫確實頗合他意。
陶堯將紙箋折起封入信封里,接著喚來一名侍童,吩咐道:“待七日后再把這信送到辛府去!
“是,國師!笔掏恿诵疟阃肆顺鋈。
擱下筆后,陶堯走到畫前繼續賞畫,白袍男子也靜靜侍立一旁。
片刻過去,陶堯徐緩的開口道:“你若想成事,還得收攬這辛再思!
“我試過,但他無意為我所用。”白袍男子說道!按丝虝r機已至。”
“敢問國師為何如此重視辛再思?”白袍男子問出心中的疑惑,先前國師便曾示意他須延攬辛再思為己所用,如今又再重提及此事,令他有些訝異。
陶堯回頭看了他一眼,“我卜算過,若你想成其事,此人是關鍵!
“可他已拒絕我數次,不知國師能否指點一二?”白袍男子恭敬的請示。
“要讓他為你所用,唯有動之以情,而這情之一字,就系在寒露身上!碧請蛑更c他。
聞言,白袍男子微訝,“寒露?國師指的可是云鵲閣的寒露姑娘?”國師幽居寧華宮靜修,卻對外界之事了如指掌,這些年來他得益于國師的指點甚多,因此對他極是信服。
“不錯!
白袍男子忖道:“我是曾聽人提過,辛再思似是對寒露另眼相待,難道辛再思竟如此鐘情于她嗎?”
“寒露本名秦思露,是辛再思的未婚妻!碧請蛘f出這樁秘辛。
白袍男子忽地想起當年辛家未曾發生變故前,不少姑娘對辛再思情意暗投,有意下嫁,但皆被他以已有婚約在身為由拒絕,后來辛家被滿門抄斬,據說他的未婚妻也因此遭到波及而亡故,之后他便娶了涂國舅之女。
他不禁詫問:“難道當年他未婚妻并沒有死?”
陶堯沒有多加解釋,只道:“你只要盡全力助辛再思恢復記憶,他必為你所用。”
提點到此,他輕輕抬手道:“你去吧!北硎緹o意再多言。
白袍男子恭敬的朝他一揖,轉身離去。
一陣秋雨一陣涼,在下了幾場秋雨后,楓葉都已染紅,空氣中也透著股蕭瑟的涼意。
可兒捧著一疊剛裁制好的秋衫進來,望見寒露拿著彈弓在瞄準一塊木頭,問道:“寒露姑娘在做什么?”
“射仇人!焙锻鲁鋈齻字。
瞟了眼那木頭,可兒好奇的問:“寒露姑娘的仇人是誰?”
她說完,想起前兩日在安王府見到巧煙姑娘,那時巧煙姑娘對她橫眉豎目,一副恨不能吞了她的表情,因此猜測道:“是巧煙姑娘嗎?”
“我同她近日無冤、往日無仇,射她做啥?”巧煙雖對她不友善,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她用力彈出石子,射倒擺在地上的那塊木頭。
隱約瞅見她眼里一閃而逝的恨意,可兒暗暗一訝,問道:“那寒露姑娘說的仇人是誰?”
寒露望著倒在地上被她拿來權當涂雅若的木頭,走過去用力再踩了兩腳泄憤。
“害我家破人亡的兇手。”若是沒有涂家的陷害,她早已嫁給了再思哥,那么辛家就是她夫家,涂家害辛家,就如同害了她家一樣,最可恨的是,他們還從她手中搶走了再思哥。
可兒這是第一次聽她談起自個兒的往事,詫道:“是誰害得寒露姑娘家破人亡?”
寒露沉默著沒有答腔,丟開手里的彈弓,在房里踱步,似在為什么事煩心。
可兒近日常見她這般,剛開始曾關心的探問,但見問不出什么,之后也沒再問了。她沏了壺桂花香茶,替她倒了一杯過來。
寒露接過,一口氣喝完,接著宛如下了什么決定似的,取出文房四寶,研了墨,提起筆蘸飽墨汁,攤開一張紙箋,在上頭寫了些東西,吹干墨跡后,她將紙箋折起來放入信封中。
再將前幾日又刻好的一只鳳凰木雕放入一只木匣中,把信也一塊擺進去,交給可兒,吩咐道:“可兒,你去辛家走一趟,幫我把這送給辛公子!
她決定了,暫時奪不回再思哥的人,那么就先奪回他的心好了。
可兒接過,答應了聲。姜媽媽先前已交代過她,不管寒露有什么吩咐,她皆照辦就是。
來到辛府,可兒看見辛再思正要出門,趕緊提步走過去福了個身,“見過辛公子!
辛再思認出她,“你是寒露姑娘身邊的那個丫頭。”
“是,我家姑娘差我來送樣東西給辛公子!笨蓛簩⒛鞠蛔舆f過去。
一聽,他馬上接過木匣,當即打開來,取出那封信啟封閱之。
信里只短短寫了幾行字——
辛公子可還記得前次寒露曾相贈的那只鳳凰嗎?那只是雄鳳,為免讓它形單影只,寒露再雕了只雌凰,好讓它們成雙成對,比翼雙飛。
若是辛公子得空,寒露愿掃榻相迎,再為公子彈一曲“長相思”。
明白她這是在邀他,他收起信,拿起木匣子里的那只木雕鳳凰,手工與先前那只一樣粗糙簡陋,他看了看,委實無法得知她是怎么分辨這只是雌凰,而之前那只是雄鳳。
見可兒還杵在原地,似是在等待他的回訊,他沉吟了下說道:“勞你回去轉告寒露姑娘,在下收到她的禮了,近日會去拜訪!
“是!钡玫交卦挘蓛恨D身離去。
她離開后,辛再思摸著那只雌凰,嘴角微帶笑意。
那天從墓地回來后,他沒有去責問涂雅若那墳為何是空的,涂雅若一心對他,他不忍問她,且當年涂國舅為他上疏求情,涂家對他有恩,因此有些事他不好明著問,只好暗地里調查。
但查了幾日,卻一無所獲,剛好寒露命人送來這信,他正好可以前去試探一二。
辛再思沒等太久,翌日便前往云鵲閣。
也許是事先交代過了,寒露很快便來琉雨軒見他。
她身著一襲荷葉邊的淺黃色綢衫,清艷的面容噙著微笑,朝他盈盈走來。她昨日才送信,他今日便來,她心頭很是歡喜,這說明他心中是在意著她的。
“辛公子!彼宕嗟纳ひ舄q如黃鶯啼鳴。
他煦然的眸光凝著她,溫潤笑道:“在下來聽寒露姑娘的‘長相思’。”
“寒露這就為辛公子彈奏一曲!焙缎σ庥,她取來琵琶,演奏完后,接著說道:“我再為公子彈一曲‘鳳求凰’可好?”
辛再思頷首道:“好!
他一邊聆聽她的曲音,一邊若有所思的望著她。他隱約察覺她對他的態度與以前有些不同,多了分親近。
她眉眼間漾著柔柔笑意,將那曲‘鳳求凰’彈得婉轉纏綿,無比歡悅。
她的目光不時迎上他的,恍惚之間,猶如時間回溯,他們又回到昔日在秦府時那快樂親昵的日子。
她的笑容越發燦爛,陣里融融情意傾泄而出,讓他看得評然心動,無法移開眼神,心底深處隱隱有股激烈的情緒躁動著想翻涌而出。
他想親近她,想將她擁在懷里,想一親芳澤,他無法抑住那突然涌起的劇烈欲望,一步步朝她走去。
就在他的手觸及她滑嫩的粉腮時,他才驚覺的回了神,尷尬的縮回手。
“寒露姑娘的曲子太動聽,連我都失態了!毙猎偎级行┓杭t,避開她柔潤含情的水陣自嘲。
寒露大膽的握住他的手,貼上自個兒的腮頰!澳阆朊兔!
他覺得太唐突了,想收回手,但她握得好緊,他不好貿然抽回,怕傷了她。
“寒露姑娘別這樣。”
怕他以為她是輕浮之人,她解釋,“你別以為我是個隨便之人,我只讓你這般碰我,別人可休想!
他心思一動,問道:“為什么?”
寒露幽幽傾訴,“坦白告訴公子吧,我打從第一次見到公子,便對公子一見鐘情,這情不知由何而起,卻一往情深。先前拒絕公子為我贖身,是不想被公子看輕了。我雖身在青樓這煙花之地,但就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堅守著自個兒身心,不容任何人褻瀆!
辛再思望著她那雙亮如星子的美陣,她這番話說得很動聽,但他卻聽出她并沒有說出實話。
他從衣袖里取出她先后送給他的那兩只鳳凰,溫笑的問:“你說這一只是鳳一只是凰,可否教我如何分辨?”
“很簡單,這只是雄鳳!彼钢惹八徒o他的那只,再指著那只后送的,“這只是雌凰。”
他翻來覆去也瞧不出這兩只有何分別,疑惑的望著她。
她一臉認真的為他指出不同之處,“鳥禽之類的動物,通常都是雄者羽色較艷,雌者較樸素,你瞧這只羽毛較豐美,自然是雄的!
他仔細看了看,才隱約從那粗糙的雕工里看出些端倪,笑道:“可以借我一把刻刀嗎?”
看出他的意圖,寒露歡快的讓可兒去取來一把刻刀,遞給他。
他接過刻刀,拿起雄鳳開始雕起來,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一邊喝著茶一邊吃著點心,還隨手拈了塊桂圓糕喂到他嘴邊,他很自然的吃下,她再端來香茶遞到他嘴邊喂他喝,那動作熟稔得仿佛做了無數次。
他一邊刻著一邊被她服侍著又吃又喝,沒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見經他的巧手雕刻之后,那只鳳凰粗糙的羽毛變得細致豐美,根根清晰可見,寒露贊嘆道:“再思哥的手還是這么巧!
辛再思忽地一怔,停下了手,“你喚我什么?”
“再……”話到唇間,她及時改口道:“若是你介意,我就不那么叫了。”方才她竟不自覺間叫出了以前對他的稱呼,她是希望能重奪回他的心,但暫時還不想讓他得知兩人過去的關系。
尤其眼下情景不明,雖然姜媽媽說恩人允許她搶回他,可她這兩日思前想后,總覺得這其中很不尋常。
若恩人真如姜媽媽所說,是見她對再思哥一片深情,才愿成全她,那他早就該在她養傷那會兒便這么做了,豈還會強行與她訂下十年的賣身之約?
她隱隱覺得恩人似乎另有所圖,在還不明白他們在圖謀什么的情況下,她得謹慎一點才是。
辛再思深睇她一眼,“無妨,隨你!苯又戳艘谎凼塘⒁慌缘目蓛,“可兒姑娘,我有話想同寒露姑娘說,可否勞煩你出去一下?”
可兒望向寒露,見她沒有反對,輕輕點頭,轉身出去。
他沉吟了下,神色鄭重的開口,“此刻只有我們兩人,若你真是思露,可坦白告訴我。也許你先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才不與我相認,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只管說出來,我可以與你一塊承擔!
他性子雖溫和,卻難在只見幾面的情況下便與人如此親近,即使與涂雅若已成親一年多,他對她仍有種白首如新的感覺,可在第一次見到寒露時,便油然升起一種傾蓋如故之感,尤其在得知那座墳里是空的之后,他幾乎可以確信,她就是被涂家宣稱已慘死的秦思露。
他亟欲知道她為何會淪落青樓?為何不與他相認?又為何不讓他為她贖身?他想厘清這些謎團帶她回去,不讓她再在云鵲閣里拋頭露面,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
寒露靜靜望著他片刻,幽幽啟唇道:“辛公子多心了,寒露真的不是公子的未婚妻,請公子別再將我誤以為是她,寒露就是寒露,不是任何人!
她這番話才剛說完,守在外頭的可兒便輕敲了下門板。
她應了聲,“進來吧!
可兒手上捧著一個托盤,上頭擺了幾個匣子和錦盒,朝她稟道:“寒露姑娘,這些禮物是安王爺剛差人送來給您的,他還說今晚府里頭設了晚宴,邀請您去,姜媽媽讓您去準備準備!
“我知道了!焙遁p點螓首。
辛再思聽見安王又召她過府,下意識的按住她的手,脫口道:“別去!彼€叮又冻鲆荒ㄅ,“我只是去彈曲,安王爺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他還想再勸,她握住他的手,笑得自信,“你放心,我已知曉要怎么應付了,不會再讓人輕薄我。”
他發現自個兒沒有立場再阻止她,因為她并沒有承認自己是秦思露,辛再思沉默了下來。
她將那兩只鳳凰塞進他手里,語帶央求,“這雄鳳和雌凰辛公子若是重新雕好,再將雌凰送還給我,可好?”
辛再思抬眸睇視著她,溫潤的眸光蘊藏著隱忍,須臾才輕輕頷首,“好。”寒露彎起唇畔,腮頰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岸嘀x辛公子。”
他抑下想將她鎖入懷里、警告她哪里也不許去的沖動,點點頭,拿著那對鳳凰轉身離去。
他剛走出云鵲閣不久,便巧遇朱渺!霸偎夹,在這兒見到你剛好,我正有事找你!
“什么事?”
“咱們找個地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