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趁著今日難得出了個大太陽,秦思露與可兒抱著幾床被褥出來曬?蓛和娗厮悸赌樕蠋е,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那眉眼間流露出來的神采歡快而愉悅,已不若先前在云鵲閣時那般,即使笑,眼神里也隱隱透著抹哀戚,心情不禁也跟著好了起來。
晾好被褥,秦思露將下顎枕在被褥上,拿出幾日前再思哥還給她的一只木雕鳳凰。她手上的這只是雌凰,經過再思哥的巧手,已不見當時的粗糙,羽毛根根清晰可見,精致無比,那對眼睛雕得尤其炯然有神,望著它看時,仿佛它也在望著你。
想到前兩日在涂家施放鳳凰紙鳶的事,轟動了整座萬安城,據說到現在還是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
有人認為依涂家那家子的品性,鳳凰神鳥哪可能會降臨涂府,那必是涂家裝神弄鬼造假的。
有人認為那只鳳凰活靈活現確實是真的,這涂家恐怕要大大興旺了。
秦思露摸著鳳凰木雕,回頭笑盈盈地朝可兒說道:“可兒,待這里事了,你就同我們一塊回南方秦府去吧,我替你找個好夫君嫁了!
可兒年紀比她還要大上兩、三歲,早過了許配的年紀了,她忍不住替她打算起她的終身大事。
“奴婢不想嫁,奴婢想一輩子服侍思露小姐!眮淼絼e莊后,她很自動的改口稱她為思露小姐。她服侍過不少主子,秦思露是她遇見最不端架子、最沒有脾氣的主子,能跟在她身邊伺候是她的福氣,至于嫁人的事,幾年前也許還曾想過,這兩年來她早沒了這個盼頭。
秦思露走過去挽著她的手一塊進屋,一邊笑著說道:“你現下會說不想嫁,是因為沒遇到想嫁的人,一旦遇到了,只怕八輛牛車都攔你不住呢!你放心,我也不會逼著你嫁,總要有合你心意的才成!
不久,辛再思便帶著朱渺、石康和羅尚德來了。
羅尚德前幾日從辛再思那里得知她還活著,便趕來看過她了,兩人見面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得知她的遭遇,羅尚德抹著淚咒罵道:“老爺夫人在天保佑呀,才沒教小姐被人給害死,這涂家一門簡直毒如蛇蝎,個個都壞透了,早晚有報應!”
因此今日一進來,看見秦思露,羅尚德便興匆匆上前說道:“小姐,這涂家就快要有報應了!
聞言,秦思露眼睛一亮,“是嗎?那些災民已到萬安城了嗎?”辛再思曾約略把計劃告訴了她。
“今兒個已到了,這會兒一群人正跪在皇宮南門前告御狀呢!绷_尚德面帶喜色的說道。
石康一臉痛快的跟著說:“涂家真把那日我放的那只鳳凰紙鳶當成真的,這幾天涂家人個個驕傲得不得了,自認高人一等,我每次見了都只能忍著笑,可快把我給憋死了,這回總算可以大笑一場了,這涂家呀,要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
聽他們這一說,秦思露心里很高興,見快中午了,便吩咐可兒讓廚房多燒幾道菜過來,再送來些果品、糕點和熱茶招呼他們。
她安靜的坐在辛再思身邊,聽著他們談論事情,不時側首望向他,他也不時回頭看她,她一邊玩起他的手指頭,一邊拈起一塊糕點吃了口,覺得好吃便喂他也吃一口。
石康留意到兩人親昵的舉措,打趣道:“以前一直以為再思兄是那種溫淡如水的性子,此刻才發現那是因為思露姑娘沒陪在身邊。有思露姑娘在的時候,再思兄整個人就仿佛摻了蜜汁的香茶,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朱渺也頗有同感的附和,“可不是,再思兄只有在思露姑娘身邊時,整個人才算是鮮活起來。”
秦思露雖然被他們說得有些臉紅,卻索性挽著辛再思的手臂,笑瞪著他們,“嘖,聽這話真是酸溜溜的,我知道你們是在嫉妒我和再思哥感情好,有本事你們也去找一個能與你們心意相合的人啊。”
辛再思笑道:“好了,兩位就別拿我和思露來逗趣兒了!苯又掍h一轉,“侯爺,接下來七皇子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都依再思兄的交代安排了。”朱渺頷首答道。
石康按捺不住的說道:“嘖,我真巴不得想快點見到這涂國舅一家的下場了!
更想見到涂家一門下場的是秦思露,但都等了一年多,她有耐心再等一段時日。
建州來的一群災民跪在皇宮南門前告御狀的事很快就驚動了皇上,皇上命人將帶頭的幾人領進宮中親自審問。
“皇上,求您救救咱們鄉親老小吧,咱們餓得都要易子而食了!”進到宮里的幾人,一見到天子,當即跪下磕頭求道。
看著眼前這幾個瘦骨嶙峋的男子,皇帝很震驚,“易子而食?!朕前一陣子才派涂國舅帶著錢糧去建州賑濟災民,百姓不是還感恩戴德傳唱涂國舅的恩情嗎?怎么可能會餓得沒飯吃?”
“皇上圣明,那歌絕不是從咱們建州傳出來的。涂國舅送來的糧食,咱們每日只能分得一碗稀粥,里頭也沒幾顆米粒。建州土地持續干旱,不見降雨,顆米未收,那些米糧早就吃完,哪里還有得吃……很多鄉親都要活不下去了,不得不離開家鄉到外地謀生,但很多老人、幼子走不了遠路,就只能留在建州等死。小人們聽說皇上一向英明仁慈,這才斗膽前來,請求皇上再開恩,派人送糧到建州賑濟百姓們,要不然大伙真要活不成了。”
“這建州知府都在做些什么?”皇帝十分震怒,建州發生這等事,上到知府,下到縣令,竟無一人上奏,令他不敢置信。
“咱們餓得都快活不下去,但建州府的那些大人們卻聽不見百姓的哀號、看不見百姓的窮困,每日都大魚大肉,吃得個個油光水亮!
皇上沉聲道:“楊連,傳朕旨意,召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即刻來見朕。”
他要派人前往建州調查,看究竟是這些災民膽大包天,撒下這彌天大謊來誣陷涂國舅和建州官員,還是涂國舅與建州官員斗膽瞞騙了他?
最后奉旨前去建州調查的是七皇子路景瑜。
他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到建州,花了幾天詳細調查完后,不敢多有耽擱,便又急如星火的趕回了宮,將在建州所見所聞如實稟告。
“兒臣此番前去建州,路上所見百姓個個面黃嘰瘦,還有人餓得只能啃食樹根維生。土地干裂,農民伏地痛哭,求助無門。而建州知府李茂樹的府中卻日日舉辦夜宴,時常尋歡作樂通宵達旦,平日里荒廢政務,不理百姓死活。兒臣詢問他日前朝廷讓涂國舅送來的那批錢糧何處去了,他竟推說全都施予了百姓,但兒臣在城里詢問了數百人,他們皆說只在涂國舅運來糧食后前半個月喝過幾碗稀粥,之后知府便不再施粥了!
皇帝聞言,臉色倏地鐵青,“朕命他送去的那批錢糧足夠支應建州百姓半年所需,咳咳咳……”他動了氣,又咳了起來。
路景瑜急忙上前輕撫他的胸口,“父皇請息怒!
咳了數聲,待平息下來后,皇帝怒斥,“這些該死的混帳,竟然私吞賑糧和賑銀!你立刻將知府和縣令給朕抓來!
七皇子恭敬的應了聲,“是,兒臣即刻去辦。”
七皇子退下后,皇帝再下令道:“命人召涂國舅進宮,朕要問問他,這‘賑災有國舅,災民不發愁’的歌謠是怎么來的!”
涂雅若滿臉焦急的前往樂平商號尋找辛再思!胺A夫人,公子他外出了不在!
“知道他上哪去嗎?”
“這公子沒交代,小的也不知!
她已有兩日沒見到辛再思了。今日聞知父親被皇上罷官免爵,押進天牢待審,兩位兄長先前做的那些貪贓枉法的事,也全被揭發了出來一并收押。
她忙回涂家想探問是怎么回事,發現皇上命人來涂家抄家搜查,母親急得不得了,她們試著進宮想求見淑妃,請她想想法子,卻聽到就連淑妃都被軟禁了,不得見外人。
母女倆求助無門,她倉皇失措之下只好來找夫君,卻連他都找不到。娘家出了這種事,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臉茫然。
正想回辛府時,她不經一瞥,望見正要走進對面客棧的辛再思,她欣喜的想上前去,走了兩步,陡然發覺他身邊竟跟著先前聽說已病死的寒露。
她震驚的瞪著面含寵笑低頭對著寒露說話的辛再思,眸光再瞬向仰著臉笑容燦爛的寒露。
恍惚之間,她隱約明白了當初傳聞寒露病死之事,定是假的,她是被辛再思藏了起來。
他這幾日不回辛府,定是日日同這賤人在一塊。
一股妒火從胸臆之間熊熊燒灼起來,她不能原諒寒露竟敢勾搭她的相公,她滿臉寒霜的走過去。
進到客棧,環顧一眼沒見到人,她怒聲詢問小二。
小二見她身穿錦衣羅裙,頭插金簪、頸戴珠玉,一身貴氣,不敢怠慢,連忙回道:“他們上了二樓最里面的那間雅間!
涂雅若領著兩名丫鬟上了二樓,走到最里面的那間雅間時,她聽見里面傳來的談話聲——
“再思哥,皇上連淑妃都給軟禁起來,不讓她見涂家人,是不是打算重懲涂國舅?”
“聽說皇上命人查抄涂家,在涂家地窖和庫房里查到了上萬兩的黃金,白銀更有十幾萬兩之多,其他珍玩珠寶無數,皇上見到涂家竟暗藏如此多的財富,勃然大怒,想來是不會輕饒了!
辛再思接著溫聲再說:“思露,等涂家的事一了,咱們找個日子一塊去給爹他們上香!
“好!
涂雅若在聽到他說出思露兩個字時,整個人一震,她霍地推開包廂的門闖了進去,兩只眼睛死死瞪住秦思露,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是秦思露?”
如今涂國舅只怕已翻不了身,秦思露也沒什么好顧忌,坦然向她點頭承認,“沒錯,我就是當年差點被你們害死的秦思露!
看見她,辛再思眉峰微蹙,“雅若,你怎么會來這里?”
涂雅若望著夫君,問出心里最害怕的一件事,“相公,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事已至此,他也沒打算再蹣著她,頷首道:“沒錯,以前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涂雅若臉上頓時蒼白若雪,顫著嗓問:“你……知道了?”
知道秦思露是她二哥命人所殺,失魂丹是二哥逼她喂他服下的?!
辛再思沒有否認,“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當年涂家對辛家所做的事。”
他遲早會跟她說開這一切,只是沒料到會在這時。
他連辛家被爹誣陷的事都知曉了?!
涂雅若緊揪住他的衣袖,還想解釋,“相公,你不要聽信別人的謊言,那些都是這賤人編出來騙你的,我爹絕沒有誣陷辛家被滿門抄斬!”
秦思露不客氣的揭穿她,“方才再思哥只說他知道涂家對辛家所做的事,又沒說是什么事,你卻一開口就提起辛家被滿門抄斬之事,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嗎?”
“你這賤人,敢一再搶我相公,我饒不了你!”涂雅若被妒火給燒得失去了理智,拔下發上的金簪便要狠狠往她胸前一剌。
隔著桌子身在秦思露對面的辛再思救之不及,急得目管欲裂。“不——”
站在秦思露身旁的可兒早發現涂雅若神情不對,因此一見她拔簪,就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擋在秦思露身前,尖銳的簪子就插在她胸前。
涂雅若回過神來,嚇得抽回了手,手上還拿著沾著鮮血的簪子,見自個兒殺了人,她驚得呆住了。
秦思露驚慌的抱住可兒,拿著手絹拚命捂住她胸前不停涌出鮮血的傷口,急得都哭了出來。
“可兒,你不會有事的,絕不會有事,咱們去看大夫。”她試著想扶起她,但可兒身子沉得讓她一時扶不起來。
可兒抬起手想去抹她撲蔌蔌落下的淚,可她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光了一樣,提不起勁。
辛再思見秦思露沒事,方才提起的心這才安下來,過來幫著扶起可兒,揚聲喚來小二,讓他立刻去找轎子來,好送可兒去治傷。
小二見好端端的人進來,轉眼竟流了滿身的血,趕緊出去找來了個轎子,幫著扶可兒坐上轎子。
辛再思臨走前,看著跟下樓來的涂雅若一眼,那眼神冷若霜雪,他漠然絕情的道:“我會寫一封休書命人送去給你,從今往后你我再無關系!
他原本打算念在兩人一年多的夫妻情分上,為她安排好日后的事,但她膽敢對田心露動手,如今對她,他已半分情分都不存。
聽見他絕然的話,涂雅若哭喊道:“不,相公,你不能這么對我,不可以,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搶走你,誰也不能!”
她絕然的拿起手里的發簪,狠狠剌向自個兒的心口,不給自己留下一絲活路。
倒下時,她兩眼仍眷戀不舍的望著他,艱難的張著嘴吐出了最后的兩個字,“相……公……”
她一生為情所苦,也為情所害。
“夫人、夫人!”嚇傻的兩名婢女撲到她身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辛再思怔愣了一瞬,走過去探向她的鼻息,再按住她的頸動脈,發現她已氣絕身亡。
看著她那雙仍睜得大大的眼睛,他神色復雜的嘆息一聲,抬手輕輕為她撫上,而后沉重的說道:“辛家因涂家而滅門的事,如今隨著涂家的敗落,我與你算兩清了,來世,盼你別再這般為了得到不屬于自個兒的感情,而不擇手段,害苦別人,也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