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哥,快來瞧瞧我同沈師傅新學到的把戲!睍r值盛夏,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興匆匆奔進書房里。
書房里的少年放下手里正在看的帳冊,抬起頭,眼露笑意地覷向她,“你這丫頭又學了什么?”
“這叫分花,你睜大眼瞧仔細了!彼齺淼剿砼,得意揚揚的將手伸到他面前,纖手輕揚,手上的紙花頓時分成兩朵,接著再變成三朵,最后變成四朵時沒拿穩,紙花不慎掉落。
他彎下腰比她先一步撿起紙花,略略撥弄了下,面露笑意,“原來玄機藏在這紙花里呀!
見露了餡,她氣惱得直跺腳,“哎呀,再思哥你怎么能偷看!”
“好好,我不看就是了!彼麑⒓埢ㄟf給她,俊美的臉上帶著寵溺的笑意,抬起衣袖替她拭去額上微微泌出的薄汗,“姨母先前不是讓你在房里刺繡嗎?你又偷跑出去找沈師傅,回頭讓她知道,免不了要叨念一頓!
她嘟囔的埋怨,“悶在房里頭刺繡無趣得緊,娘老是讓我做這些我不愛做的事,你瞧這些把戲多有趣吶,學起來還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多好!”
沈師傅是秦府聘來的護院,據說他曾闖蕩江湖多年,因此會很多把戲,她最愛纏著他學這學那,然后再回來耍給他看。
“你若是不想刺繡,要不就跟著我學琴吧!鄙驇煾惦m已年逾五十幾,論年紀足可當她的爺爺,但他仍不愿她常去纏著他。
他雖稱她母親為姨母,但實際上兩人的娘親并非是親姊妹,而是義結金蘭的異姓好姊妹,她們倆在成親前便互相約好,日后生下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為夫妻,若是同為女孩或是男孩,就同她們一樣結成異姓手足。
姨母晚了他母親五年才生下她,剛好兩人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很高興的訂下了親事。
后來他娘親因病過世,父親竟不到百日便再娶,得知此事,姨母很為他娘親抱不平,特地從南方前往萬安城找他爹理論,兩人鬧得不歡而散,當時他也對爹這么快便再娶妻之事頗不諒解,遂隨姨母回到南方的秦府暫住。
不久,外出經商的姨父搭乘的船只不幸翻覆沉沒,他被救起時已沒了氣息,秦家頓時亂成一團,傷心過后,姨母一肩挑起重擔,打理姨父留下的家業,日日忙得足不點地、頭不沾枕,他當時能做的,便是幫著姨母照料年僅八歲的秦思露。
這期間他父親雖也曾來信催促他回去,但他擔心小未婚妻沒人照顧,仍堅持留下,兩人朝夕相伴,她撫慰了他的喪母之慟,他安慰了她的喪父之悲。
這一留,他的心也被她留了下來,索性就在秦府長住。
這幾年間,除了照顧秦思露,他也跟著姨母學習一些經商之道。
秦思露對彈琴沒啥興趣,想了下說:“我見過姑娘抱著琵琶十分好看,要不再思哥教我彈琵琶吧!
“這……好吧!彼瞄L琴、瑟、笙、簫,卻不擅長琵琶,不過仍是答應了下來。
他自個兒先琢磨了好幾日之后,才開始教她。
是他握著她的手,親手教會她彈琵琶,也是他告訴她,這些曲子都是先人所譜,等她學會了,日后若有所感悟,也可以譜出屬于自個兒的曲子。
后來在辛再思及冠那年,他父親命家丁送來一封信要他返回辛家。
信里他父親斥責他身為長子,上有高堂、下有弟妹,卻遲遲不歸,實為不孝,接著又提及他日漸年邁、體虛身弱,恐來日無多,盼他能早日歸鄉。
因此他不得不離開住了數年的秦府,返回辛家。
知他要離去,秦思露依依難舍,繃著臉抿著唇,拿著把刀子躲在自個兒的房里刻著一塊木頭,刻著刻著卻不慎割傷了手,他進她房里時,正好瞧見她流了滿手的血,震驚的快步走過去,撩起衣袖捂住她的傷處,面帶恚怒的責問她,“你在做什么?為何弄傷自個兒?”
見她都受傷了他還兇她,她委屈的紅了眼眶,“我只是想刻個木頭娃娃送給你,好教你回去時帶在身邊,免得你忘了我!
聞言,他頓時滿臉疼惜,將她圈進懷里,輕撫著她的發哄道:“傻丫頭,我怎么會忘了你呢?你今年已及笄,我本就打算回去之后便要稟明父親,托人來說媒,屆時等我們成了親,就不會再分隔兩地!
她雙眼一亮,喜逐顏開,“真的嗎?你要娶我?”
他憐寵的輕笑道:“你我早訂下婚約,娶你是遲早的事!彼f完,喚下人去拿傷藥來,細細為她的傷處敷藥。
她歡喜得嘴角高高翹起,笑得一雙水眸彎成了月牙狀,待他為她包扎好傷口,她拉著他的衣袖又羞又喜地問道:“那你同我娘說了嗎?”
“方才已說過!
“那我娘怎么說?”
他微微頓了下才道:“姨母希望能再留你兩年!
秦思露微微一怔,思及父親已過世,秦家人丁單薄,爹娘又僅生她一個女兒,她若嫁了,秦府就只剩下娘一個人了,她定會很孤單,她心里不舍,想了想問道:“成親后咱們不能住在秦府嗎?”
辛再思面有難色,先前住在秦家,說是幫著姨母照顧年幼的她倒還說得過去,若成親后仍住在秦府,倒像是他入贅,他倒不是太在乎這些,但父親定然不肯。
略一沉吟后,他說道:“這事回去后我再同爹商量看看。”
他考慮或許他再另外購置一處宅院,然后將姨母接去同住,如此父親應不會反對了。
她也不是全然不懂事,明白他有他的顧慮,思量了下說道:“要不就再等兩年吧,我想多陪陪娘!
不想就在一年后,她娘得了一場病,沒熬過那年冬天就這樣走了,留下她只身一人。
他得知后,兼程從京城趕來南方,幫著她料理她娘的身后事,辦完后便帶著她要返回辛家。
誰知在半途便傳來辛家出事的消息,兩人因此被迫分開了一年多……
一年多前,她親手譜寫了這首“長相思”,傾訴著他們曾經的深情蜜愛,以及后來被迫分離時的刻骨哀痛,還有她當年被人追殺時的慘況與對他無盡的思念。時隔一年,她站在他面前,他卻相見不相識。
如今的他已有嬌妻美眷,而她也從當年的秦家千金,淪落為青樓女子。
憶起過往,她緊緊抓著心口,那椎心裂肺般的疼痛,讓她想哭喊、想大叫,但她不能,只能將所有委屈不甘和痛楚全都獨自咽下,任由那些悲凄化成一道道利刃,割裂著自個兒的心。
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此時正值金秋時節,金風送爽,涼風輕拂。
梨花江畔,一艘艘華麗的畫舫在江上往來穿梭,其上不時傳來弦樂絲竹和歡樂笑語之聲。
其中有艘畫舫比其他畫舫更為精致華美,船首雕刻著兩條昂首的飛龍,周身再描繪了數位仙人,仙人們手持仙樂,腳踩祥云,飄然出塵。
此刻船上傳來陣陣的琵琶聲,時而悠揚纏綿、時而錚然激蕩,音律跌宕起伏,緊緊吸住聽者的心神。
一曲彈畢,畫舫上的眾人登時爆出如雷般的喝采聲。
寒露淺淺一笑,拿起琵琶便靜靜退回一旁的席位坐下!疤柿!寒露姑娘的這曲‘長相思’果然名不虛傳,震蕩人心、扣人心弦。”
“今日有緣能聽聞此曲,真是在下的福氣!
“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哪!”
船上幾位文人雅士先后出言稱贊。
另一人說道:“今日都是托了朱侯爺的福,才有幸能聽得此曲,還得多謝朱侯爺,讓下官一飽耳福!闭f著,他拱手朝朱渺一揖。
今日是朱渺二十二歲的生辰,他在畫舫上大宴賓客,特地找來寒露彈琵琶助興。
這也是朱渺頭一次聽完寒露彈的這首“長相思”,確如他們所說的十分精彩。
辛再思和石康也在受邀的賓客之列。他們是上了畫舫才得知朱渺竟找來了寒露,能再聽她彈曲,石康十分高興,幾日前沒能聽她彈完,他一直頗覺遺憾,今日著實大大滿足了。
他得意的側過頭,詢問坐在隔座的辛再思,“再思兄,你覺得寒露姑娘彈的這曲琵琶如何?”
“……情韻深遠,哀婉纏綿!彼男纳袢猿两谶m才的琴音里,久久無法回神,心頭蕩起一股說不出的悸動,仿佛那樂音仍在他胸口震顫低回。
他甚至要努力克制著,才能將目光從寒露身上移開。
他隱隱察覺到有一抹異樣的情愫正在他心頭竄動著,他有些驚駭,極力想抑下那種異常的情思。
他已有妻室,不該對她生起不該有的心思。
石康不耐煩那種文謅謅的說話方式,大剌剌的說了句,“總之就是好聽唄。欸,酒喝多了,我去解個手。”起身朝后方走去。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鼓噪聲,辛再思抬頭望去,發現有人粗魯的拽著寒露要她喝酒,他不暇細想,起身快步走過去,扳開那人的手,將她護在身后,沉聲道:“卓大人請自重。”
朱渺原本正要開口喝斥卓方遠對寒露的輕薄,突見辛再思上前,遂改了主意沒出聲,輕搖折扇,一臉興味的覷著他們。
他這位主人沒開口,其他的賓客也不敢多說什么,坐著觀望。
卓方遠這時已喝得半醉,見辛再思擋著他,不悅的伸手要把人推開,“我要敬寒露姑娘酒,干你何事,讓開!”他是刑部侍郎,叔叔又是戶部尚書,壓根沒將辛再思看在眼里。
辛再思沒退開,接過他手中的酒,“這杯酒我替她喝,還請卓大人別再為難寒露姑娘!
卓方遠不滿的打掉他手里的酒,輕蔑的怒斥,“你算哪根蔥啊,能替得了她喝酒?!滾開,別來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