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戴鐵枷的陸明根本跑不遠。
他一見事情不對,馬上頭一轉,趁亂躲到院里的奇石堆中。他本是想一路跑出大門,可一聽段柯古吼聲,他就知道自己得先找個地方藏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躲過追捕,說不準還有逃出去的機會。
可沒想到段柯古一跳躍上“一枝軒”屋頂,居高臨下,一會兒就發現陸明藏身何處。
陸明被狠狠拖出藏身地。
“把解藥交出來!”段柯古手指掐緊他脖子。
“我沒有!标懨饕曇粽f話。
鴆毒是天下奇毒,當初他所以用它,就是打定主意,絕不讓吃下的段柯古有任何活命的機會。
段柯古冷硬如冰的眼直直地瞪著陸明,親眼望見心愛人兒倒地的懊悔,還有此刻心中亟欲擊斃陸明的狂暴怒火,全是向來淡薄閑散的他從未體會的情緒。
他現在終于能夠理解,恨意為何能讓一個人變得瘋狂、渴望報復——這就是他此刻的心境,他恨不得當場撕碎這張丑陋至極的嘴臉!
“你以為你說沒有,我就拿你沒辦法?”蔓延狂燒的怒火讓他聲音變得嘶啞。他自懷中掏出方才拿到的羽毛,以羽尖輕蹭陸明臉頰。
“你、你要做什么……”陸明煞白臉。
“你想呢?”
如蘆桿般中空的羽管在堪堪觸及陸明面頰前停下,段柯古俊顏浮現嗜虐的笑,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我只消在你臉上畫上這么一道……”
陸明斗雞般的雙眼直盯著羽管,知道只要段柯古稍一使力,不到片刻他即嗚呼哀哉,魂飛魄散。但是,他并不想死。
“犀……犀角粉……可我身上沒有……”
段柯古甩開陸明!鞍阉麕нM衙門關起來,交由周大人處置!
“段大人……不要啊,饒命……”陸明知道,他這一趟進衙門,怕是沒有出來的一天了。
大步離開的段柯古,完全沒回頭多看一眼。
“大夫這邊請……”
于伯領著大夫來到如意閨房,里邊人一聽見聲響,立刻放開如意的手,迎向前去。
“犀角粉呢,帶來了嗎?”
大夫一臉尷尬!盎卮笕,犀角粉是何等珍稀之物,小的醫館怎么可能會有……”
“為什么不早說?!”段柯古急壞了。“哪里會有?你說!
“或許皇宮內苑、名門大賈府上……”
“可惡!”他不該浪費時間問這幾個庸醫,早該派人回京城求救去。“于伯。”
“小的在!
“你身上護心丹還剩多少?”
于伯倒出算了算,回道:“十來顆!
長安揚州一趟來回近十天,十來顆護心丹感覺有些勉強……但不管了!這節骨眼,只能什么法子都試試看了。
“跟我來——”
大夫見段柯古就要撇下他,連忙說話:“大人!
段柯古回頭。
“是這樣的,小的雖然沒有犀角粉,不過小的養了幾只吸血放毒的軟蟲,說不定派得上用場……”
“干么不早說!”段柯古又回到床邊,一揮手要大夫過來!澳阍嚒!
大夫小心翼翼從竹匣中取出四只黑抹抹的軟蟲,輕輕擱在如意頸邊。
段柯古一聽軟蟲吸血需要一點時間,便丟下大夫,趕著去寫信。
“于伯,這給你。”他將書信往于伯懷里一塞!澳悻F在立到派人送到京城,路上不可耽擱,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小的知道。”于伯身一矮正要離開,這時如意房里突然傳來一聲驚喊。
“怎么了?”段柯古三步并成兩步趕過去。
“是小的蟲……”
段柯古朝大夫的手望去,只見四只吸飽了血的軟蟲全掉在如意頸邊床上,動也不動,看情況,該是死透了。
“小的這幾只蟲,都還是特別用毒養過,一般毒性是毒不死它們的!
段柯古捧頭一看,瞧見此景,要是殺了陸明那家伙可以救回如意,他絕對不會遲疑!
“真的沒有其它辦法可想?”
大夫怯怯地答:“沒有犀角粉,大概只能靠您手上的護心丹多拖幾日,不過不是長久之計。您瞧這——”
大夫抬起如意手掌,段柯古這才發現,原本只停在她指尖的紫氣,竟已漫向二指節處。
大夫嘆氣!耙坏冗@毒液浸透整只手臂,就算取來犀角粉,恐怕也回天乏術!
握著如意冷如冰的手,剎那間,段柯古覺得頭上昏眩、心頭空空,彷佛魂魄已不在自個兒身上似的,手腳一陣虛。
他本以為十幾顆護心丹多少能撐上十天,可現才剛過兩刻鐘,她已變成這樣——
不,他說什么也要救回他的如意!
“周大人!”他沖出房門,猛力抓住周大人雙肩吼著:“你現在立刻派人到城中的富戶去,問問誰家有犀角粉,不管對方要多少銀兩,我全都允他!”
“好好好,你不要急,我立刻派人去問。”瞧段柯古雙眼滿是血絲的恐怖神態,周大人哪敢吭一句麻煩。
但這樣還是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坐在如意床前,段柯古不停自責。在他腦中不停回旋的,全是如意倒地前與他交換的一眼。他為什么沒有保護好她?他不是在娘面前發過誓,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根汗毛?
“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他捧起她手罩住自己雙眼,掌下,早是淚流滿面。
“你昨晚才答應過,一等“小蓮莊”上軌道,你就要跟我夫唱婦隨,天南地北走踏……我都還沒聽你喊我一聲夫君,我不許,我絕對不許你就這樣離開我!”
相對他憂傷沉痛的低喃,昏迷不醒的如意,始終毫無反應。
當夜,來了兩名出乎段柯古意料的訪客,是“還樸庵”的明慧法師,還有一名小尼姑。
明慧法師在于伯的引領下來到“漱香小院”。
“阿彌陀佛,老尼見過段大人。”
段柯古站在如意門外接待。“法師不用多禮,您怎么會實然下山來?”
“老尼聽到傳聞,說如意中了鴆毒……老尼是特別過來看她的!
“這邊請!倍慰鹿劈c頭。
三人一塊到床邊,經過半日,如意手上的紫氣已過小臂一半。
明慧法師頭一點,隨行的小尼姑解下行囊,從里邊取出一只木盒。
打開,是一支支排列整齊的銀針。
“法師?!”段柯古皺眉。
“請段大人暫且回避。”明慧法師說話:“老尼要幫如意下針放毒!
太好了!段柯古點頭!澳蔷蛣跓┓◣煟鹿畔刃型讼隆!
一盞茶時間過,明慧法師用盡盒里銀針,解毒的工作暫告一段落。明慧法師要伺候如意的婢女看顧,然后領著小尼姑步出。
一見門打開,段柯古連忙起身。
“怎么樣?”他一臉期盼。
“鳩毒頑強難解,老尼施了幾針,總算先壓下它的毒氣,讓它不再往上蔓延!蹦軌褐疲咽遣恍抑械拇笮。
“多謝法師出手相救!闭f時,段柯古便要跪下磕頭。
“阿彌陀佛,老尼受不起如此大禮!泵骰鄯◣熯B忙拉人。
“不,這個頭柯古一定要磕,如意跟我早已經在她娘親面前互許終身,我們本來是打算等“小蓮莊”步上軌道,就拜堂完婚的。”
原來是這樣。明慧法師點點頭,又想起什么地開口:“但老尼記得如意提過,大人您得回江州?”
段柯古面色一沉!安桓移鄄m法師,其實再四天,就是最后期限!
“那如意……”明慧法師一愕。
他明白法師想問什么,他雙手抱拳一拜!翱鹿庞幸皇乱埥谭◣煛!
“您說。”
“如意她現在身子,可禁得起舟車勞頓?”
“不行!泵骰鄯◣熀敛豢紤]!袄夏峋筒还諒澞ń橇,老尼帶來的銀針,這會兒全插在如意身上,一共得插上兩個時辰,每日都得施行這么一次,才能勉強抑下毒氣。您想,這種情況下,您想帶她上哪兒去?”
“我本是打算雇車把她帶到江州,好隨身照顧……”
明慧法師搖頭。
“行不得,現換老尼有一事相問,可否讓老尼帶如意上“還樸庵”?等等——”明慧法師按下欲說話的段柯古!澳嚷犖艺f,老尼知道大人舍不得,但老尼想,與其冒著生命危險,倒不如留她下來,或許過個一陣找到解藥,如意身上鴆毒就能解開了!
段柯古知道明慧法師說得沒錯,問題是……“但現在沒人敢確定這世上是不是真有犀角粉!
在周大人幫忙打聽下,他才明白犀角粉簡直是傳說中神物,聽過的人不少,但從沒人看過它長什么模樣。
一直以來,中了鳩毒就等于沒了性命,幸好如意服下的毒湯不多,又加上護心丹保命,才有那一線生機。
換句話說,她現是處在隨時有可能喪命的情況,如果真不能救醒她……這個可能性剛從腦袋閃過,段柯古馬上抹去它。
不會的,如意不會有事的。
他重吸口氣!昂,我不帶她去江州;換我留下!
“行不得!”一直在旁偷聽的于伯跳出來喊:“您到江州赴任,是皇上親自任命,您不到,可是欺君大罪!”
“是啊!泵骰鄯◣熞宦犑聭B嚴重,也幫忙相勸!疤热羧缫庑褋碇滥隽耸裁,想必她也不會認同!
“你們說的我怎么不曉得!倍慰鹿乓荒樛纯。“但我就是……我沒有辦法丟下她!”
萬一,她真在他離開時候出了差錯……他不敢想,往后日子,他如何獨活!
幾人杵在院子里僵持著,沒一個想得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這時候,一直待在房內的婢女水盈,悄悄開門喚了聲:“大人!
段柯古猛地轉身!霸趺戳耍俊
婢女見他誤會,連忙搖手!靶〗闼好,是小的有個東西,希望大人過來看一看!
“等等……”小尼姑想到如意身上插著銀針,衣衫不整,追著要阻止。
明慧法師卻拉回她,搖了搖頭!皼]關系!
段柯古早跨進房里。
婢女輕輕頷首,然后彎身從衣箱里拿了本子出來,交給他!斑@是小姐為大人準備的,大人慢看,小的先到外頭等。”
剛才但柯古一番話,水盈全在里邊聽見了。水盈以前就是如意的婢女,雖然隔了一年沒相處,但如意的個性,水盈自認很了解。
就如明慧法師說的,要小姐醒來后發現大人為她犯下大罪,她絕對不會高興的。
段柯古打開一讀,發覺里邊全是料理割烹的方法,娟秀的字一句句寫著——
煮飯時加入一些粟米,可以使米飯更為馨香,殺魚時如何不使魚肉沾刀?那就得先用魚腹上的腴油抹刀,或者用魚腦沾搽也成……
里邊每一字句,溢滿了對他的叮嚀與擔心。她實在不希望他到江州赴任后,會因為太思念她做的菜而瘦削憔悴,所以暗暗準備了這子,讓讀到它的人可以依樣制作。
“這個傻丫頭……”段柯古蒙住眼,感覺眼淚一下染濕了掌心。
想她在百忙之下,還撥空寫這子,他明白水盈讓他看這子的用意。他手上這子正在提醒他,他有他得肩負的責任。
“我真的不想放你一個人在這兒……但是……”他一瞧卷握在手心的子,痛苦呻吟道:“我會聽你的話到江州去,但你也得答應我,你不可以在我離開這段時間,有任何差錯!你絕對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孤單的度過下半生,你聽到了嗎?”
想當然床上人兒沒有反應。
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這么想著的,這是她寫在子最末的承諾,“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一定會為了他,撐下去。他相信她一定會醒來,笑著成為他的妻。
段柯古摸了摸她臉頰一會兒,這才步出房間。
門外數人,紛紛轉頭看他。
“去幫我收拾行李,”他看著于伯吩咐:“我明兒一早就動身到江州。還有,你不用跟來,暫且留下來幫忙照顧“小蓮莊”。”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竭盡心力,絕不會讓大人您失望!庇诓笏煽跉猓灰笕嗽敢獾浇萑,不管要他做什么都行。
他點點頭,然后看著明慧法師,突然曲膝下跪,重重磕了個響頭后,抬起濕紅的眼睛說道:
“我的妻子如意,就煩勞法師照顧了!
明慧法師攙起他,應允:“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