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有好幾個房間,大部分都沒有開燈,只有那間以各種機器和計算機屏幕環繞周圍的房間仍亮著燈。
那位在地下室長廊最底部的房間,冷氣開得很強。
她知道,低溫是為了讓計算機運轉維持正常。
若不是正身處其中,她光看外表,絕不會想到這么破爛的公寓地下室,竟然會有如此高級的計算機設備。
當她回神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縮坐在那張大椅子上,回答問題。
幾個小時前,眼前這冷得像冰的男人,把她帶下樓之后,給了她這張椅子,然后坐在她對面,告訴她,他是紅眼安全部門的負責人,之后就開始提問。
這房間里的設備,十分高級先進,有一些她甚至認不出那是什么,當他開始問問題,并給她看了眼前這套計算機的強大功能之后,她立刻就忘了旁邊的一切事物,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告訴眼前這男人,她所記得的一切。
從游戲公司的名字,老板的名字,同事的名字,游戲里獵物與獵人名字、模樣、年齡、職業,所有一切特征。
他在她面前搜尋那些人的數據,查出獵人被判刑或執行死刑的場所與時間,獵物失蹤的地點與時間,然后將所有數據交叉比對。
這臺主機強大到讓她嘆為觀止,她看得目不轉睛,不時補充他所需要的信息。
他告訴她,莫光失蹤的經過,以及后來另一位曾被玩家抓走的獵物湛可楠的事。他們對游戲所知的大半資料,都來自那位湛小姐,但也有不少,是他們這幾個月自行查探出來的部分,包括了獵人等級的事。
這中間,他老婆拿了一壺熱咖啡過來,還給了她一份三明治。
她沒有胃口,但他要求她吃掉。
“你需要進食,我不希望你血糖太低,讓記憶混淆。”屠震說。
她吃了那份三明治,捧著那杯咖啡。
他在她進食時,也吃了一些,等她吃完后,才又繼續問。
“我們知道游戲會設置特定場所,玩家稱其為獵場,多數都是短期的,但有少部分,極少的部分,是長期的獵場。我們認為,那是因為游戲規定,獵物若未被完全獵殺,因為賭局的關系,游戲就會持續!
她喉頭一緊,點頭道:“是的,那是游戲規則之一,但規則是會改變的!
“我知道!蓖勒瘘c頭,“但我現在需要你告訴我,你所待的那兩處獵場在那里?”
要她回想那兩個地方,不是很快樂的事,但確實必要。
“我并不是很確定正確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兩處都是人煙罕至之處!
“那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從一些細節,盡量縮小范圍!
她捧握著那杯散發著溫暖的咖啡,但沒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細回想,道:“第一處,在南美洲,亞馬遜叢林,那里是文森帶我出來的。第二處,在非洲,剛果。”
“不是島?”
“不是!彼卮鹆酥螅匆娝{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才領悟過來,“莫光在島上?”
“對!
“我很抱歉!彼蛔杂X脫口。
可眼前這男人,一點也沒有氣餒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彼粗,堅定的說:“你給的消息,遠超過我們過去九個月的努力,那間游戲公司雖然已經轉手,但我認為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循。你若能幫我找出你待過的獵場所在地,將會更有幫助。”
她點點頭,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他,試著幫他找出她曾經待過的那兩處獵場的正確位置。
屠震是個很聰明的人,記憶力驚人,腦袋條理分明,同時可以處理好幾件事。
他在和她說話的同時,計算機屏幕里,偶爾會有畫面或訊息跳出來,有些甚至是實時畫面的現場實況,他一邊口頭上協助對方,一邊還能用鍵盤輸入她給的數據,或者反過來處理。
那些人,他稱之為調查員的人,身處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剛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見面孔,但能看見他們眼前的畫面,那感覺和那些所謂的獵人鏡頭極為相似,讓她一瞬間有些恐慌,然后她聽見他們互相開著玩笑,做著瘋狂又好笑的事,有一個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圍著他想搶劫的一群流氓,另一個男人一邊抱怨一邊拿著刷地板的長刷,制伏了一群持槍的阿拉伯人,另一個在雨林里的家伙甚至還把鏡頭拿下來,惡作劇的嘟著嘴親了鏡頭好幾下。
“阿震哥,我最愛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見的人,那家伙黝黑俊帥,開朗無賴,然后笑著從她這一輩子見過最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這時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帶她來這房間,還刻意開啟這些畫面、聲音給她看的。
他在展示,讓她看,這間公司的設備、成員,和能力。
然后,有個異常面熟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
男人有著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鷹勾鼻,和嚇人的高傲氣勢。
“我秘書通知我,韓武麒想要追加預算。”
“對。”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個立體投影設備的專利讓給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錢!
“可以!彼垡膊徽5恼f。
“該死,你這小子讓我覺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著他。
“我們需要錢!彼拱椎牡溃骸澳阌绣X!
這句話,讓對方畫面外的女人笑了出來。
男人擰著眉,好氣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鏡頭外的女人一眼,讓她收住了笑,這才把視線拉回來,道:“臭小子,告訴姓韓的,他會拿到他的錢。我會讓人把合約傳給你,你簽好之后傳回來!
“沒問題!
男人結束了通訊,而她從頭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著那錢多到數不清的億萬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轉回來面對她,她才忍不住開口問。
“那是藍斯、巴特嗎?”
“是!
“他和你們是什么關系?”
“他暫時是我們的提款機!
這個答案,讓她傻眼!疤峥顧C?”
“金主。”他看著她,說:“如果沒有大量金援,很難對付那些有錢有勢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當靠山!
她無言的看著他,終于了解,為什么阿峰如此相信紅眼的人能幫她。
他之前說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還不覺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來嘻皮笑臉的男人,確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這么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覺得,似乎從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一絲希望。
她會答應下樓來回答問題,本來只是為了能藉由這個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從沒想過,這間公司,這些人,真的有可能幫得了她。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屠震看著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兩點了,今天我們暫時先到這里,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內線按0,就能找到可菲。”
兩點?下午兩點嗎?
她一楞,才發現自己在這里待了十幾個小時,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時光的飛逝。這一夜,過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這男人,為什么會要求她下樓,會在她剛簽下離婚協議書時,就要她來回答問題。
他是個聰明人,太聰明了,那雙藍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里依然滿滿一杯的咖啡,站了起來,因為貧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試圖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開,沒讓他扶。
“抱歉!彼氖滞T诎肟,她尷尬的抬眼,道:“我只是不習慣人家碰我!
“你OK就好!彼栈厥,淡淡道:“我想你應該找得到樓梯在哪里!
她是找得到,她轉身朝敞開的門口走去,卻聽到那重新轉身面對那些屏幕的男人又開口叫住了她。
“葉小姐,雖然你和阿峰離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們客氣。事實上,我想,你會被游戲玩家再發現,恐怕和我們有關。去年迪利凱被起底,他們顯然已經查出在背后操縱這一切的是我們,所以才會派人來這城市,因此發現你躲在這里。他們會這么快對你動手,顯然是因為在游戲里生存下來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她一楞,回頭只看見那男人轉過身來,道:“我們這幾個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尸間發現不少獵人,我猜游戲規則可能已經改變,不再局限于少數獵場。既然那些獵人滿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們這里,別的不說,至少能安心睡覺。”
說著,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不過,你若想離開,我想讓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隨時都能再和我們連絡,阿光就和我的親弟弟一樣,你幫我找到了讓他回家的路。當然,如果你愿意繼續留下來幫忙,我個人會非常感激。”
她沒接過那張名片,只看著他,喉嚨有些發干。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尸骨也一樣嗎?”
“我相信他還活著!彼麛蒯斀罔F的說。
“說不定,當他真的回來時,你們會發現他早已變了,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無法控制的說:“那游戲,讓人瘋狂!
他凝視著她,道:“你并不瘋狂!
她撇開視線,喉頭緊縮,但仍忍不住說:“你并不知道!
“你若有疑慮,我們公司有一位專攻神經科學的博士,對精神醫學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個醫學天才,現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國參加醫學會議,下星期就會回來,我可以請她幫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檢查。”
他說著,把名片又遞到了她眼前。
這一回,她沒有拒絕。
她接過名片,走出門去。
待那女人離開之后,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著茶幾上,那杯她整個晚上都不曾喝過一口的咖啡。
她才上樓來到一樓,就在樓梯間遇見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葉小姐?呃,懷安?我可以叫你懷安嗎?你和阿震談完了嗎?”那可愛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餓了嗎?我在二樓廚房里燉了一鍋雞湯,可能沒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還可以!
她楞看著眼前這笑得如小花般嬌羞燦爛,像是對人毫無防心的女人,有那么一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結果等她回神,她已經被這女人帶到了二樓,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這時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說著,邊在廚房里像陀螺似的轉來轉去,邊繼續道:“不過我剛剛已經幫你把房間整理好了,還有新的牙刷和換洗衣物,浴室里的臟衣服我拿去樓上洗了,希望你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臟衣服時沒注意,洗完要曬時才發現你的混在里面。你要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說,我會去幫你買回來。”
當那女人終于停下來,她眼前已經擺了一碗菜飯、一碗雞湯,一盤鹵白菜,和一小盤的水果拼盤。
“別客氣,你快吃吧!笨煞评_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一定餓了。阿震就是那樣,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老是忘記吃飯,我才正要下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