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巽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府里。
他成為太子太傅的消息傳遍整個聞府,前腳比他先進門的聞澤和聞易破例沒有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反而到了彝秀堂。
“娘,老三去宮里給太子當太傅的事,您怎么連風聲也沒給我們透露一點,好讓我們心里有個底!焙冗^丫鬟上的茶,聞易迫不及待的一吐為快。
要不是散朝后,所有同僚都來向他祝賀恭喜,他還被蒙在鼓里,在家門口碰到大哥一問,他也是和自己一樣。
“娘也是昨夜才得知的!贝髢鹤雍投䞍鹤佣嫉玫较⒘,就算還未聽到小兒子親口證實,可風聲向來比人的腳快,消息都傳回府里了,可見巽哥兒進宮面圣過程十分順利。
“三兄弟都在朝中做事,娘,咱們家這圣恩會不會太過浩蕩,容易招忌?”聞澤舔了舔唇,習慣性的捻了捻稀疏的胡須。
他們兄弟在朝中為官,雖說部門不同,可一樣招得許多同僚眼紅,處得好,你我嘻嘻哈哈,一個不對盤,什么話都有,說他都位極人臣了,還多了國公府的俸祿,不好好在家享福,來跟他們這些得養家活口的人搶飯碗,太不厚道。
雖然口氣都像玩笑,但次數一多,那個刺耳啊,如今再加上老三,恐怕想踩他們聞家三兄弟的人更多了。
在他以為盛極而衰,在京里這塊地,風頭太過并不是什么值得稱道的事。
蔣氏撩了撩眼皮,喝了口廖嬤嬤剛沏好的養生茶!澳悄阌X得該當如何?”
聞易看向大哥,聞澤咳了聲,挑揀著字句說道:“娘,還是讓老三下來吧,他有一攤子的事,要是接了太傅位置,這族里的庶務和家中產業誰來打理?”
他不諱言,自己做官做得一帆風順,跟他出手大方有著極大的關系,國公府家底是豐厚,但架不住要吃飯要分銀兩的人那么多,就說那幾個叔父,要維持自己體面的生活,從住房、衣著到下人都十分講究,還加上整日赴宴、聽戲,還有納妾,哪樣不花銀錢?
但自從老三接了庶務和鋪子以后,生財有道,單是每年年底的紅利就非常驚人,讓他們這些坐享其成的人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至于他們兄弟也有滿肚子苦水,拿他來說,他官至一品,也算是朝廷的高級官員,每年俸祿也不過一百八十兩,外加祿米九十石,要是沒有三弟那些油水支撐著,可就得掏老底了。
舉凡官場上的應酬,出入總要有人抬抬轎子,各種臺面下的花銷層出不窮,地方官好歹可以想些方
式搜括民財,京官只能指望收入,沒這些收入,什么也干不了。
倘若三弟也入朝為官,那誰來賺銀子供他們花用?
他不覺得這是一種自私心態,反而覺得是互利,因為相對的,他的官大,不也能替三弟那些生意打通關節嗎?
兩兄弟這心思蔣氏哪里不明白,當年她也是這么被老大說服了,把心偏向了他,可是這么多年過去,她看開了,她微微地吐了口氣,說道:“那么,你們兄弟倆誰要辭官下來,換巽哥兒上去?就算輪著也該輪到他了不是?”
聞澤和聞易有志一同的掏了耳朵,皆是一臉驚愕。
“娘這……”
“娘,孩兒不成,您也知道我那里有多少人要靠我吃飯!甭勔缀芸炱睬。
那些個小妾一個比一個花錢,首飾衣料,誰也不肯輸誰一分,這官位要是沒了,那后果……他不敢想。
聞澤則是蹙緊雙眉。
“大哥,不如你致仕吧,就算不做官了,你還有輔國公的爵位,大嫂又掌著咱們這房的中饋,怎么虧也虧不了你們,你說是吧?”聞易馬上把腦筋動到大哥頭上。
“胡說八道什么!”聞澤喝斥了弟弟。
聞易向來以這大哥馬首是瞻,見他發怒,立即閉上了嘴巴。
這時小丫鬟在外頭稟報,三爺回來了。
蔣氏將兩個兒子的反應瞧在眼里,心中直搖頭!百愀鐑夯貋淼谜茫銈內值苊鎸γ娴娜フ,真的不行,鬧到分家我也沒有意見。”
蔣氏示意廖嬤嬤扶她進去,三個孩子有話要說,她就不摻和了。
她從來都不是死板的人,這一府的人,誰看到她的小兒子這些年的辛苦?
沒有!
只覺得他賺錢容易,誰心疼他?
沒有!
就連親哥哥也只想到自身。
蔣氏重重的嘆氣,雖說這是無法避免的,孩子都大了,不只有自己的小家,老大如今都當祖父的人了,要是堅持仍把這么多的人拘在一起,瞧著這些糟心事,真的太膩味了。
當年,她沒有站在小兒子這邊,這些年來一直對他心存愧疚,這回她想清楚了,不管巽哥兒做了什么決定,她都要站在他這邊。
本來她打算把兒子們扔在彝秀堂里讓他們自己去商量的,可她一整天沒見到小兒子,想想還是舍不得走,屁股又落回椅子上。
聞巽一進門就感覺到廳里沉悶怪異的氣氛,再看看兄長和母親的臉色,他心里就有底了,他也沒多說什么,一徑向母親討著茶喝,要珍珠包子吃。
蔣氏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趕緊交代珍珠去讓小廚房把茶點送過來,還特別吩咐茶要泡聞巽喜歡的太平猴魁茶。
“謝謝娘,娘最疼我了,知道我愛喝什么!
蔣氏見丫鬟端上茶后,聞巽連灌了好幾口,知道他渴了,慈愛笑道:“慢點喝,這么大個人了,要是嗆著可難看了。”
一說完,聞巽還真的嗆著了。
蔣氏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見狀,聞澤和聞易的臉色有點不對了,他們都來半天了,也不見什么茶點,老三一回來母親就緊著他,聞澤好歹身為老大,臉色還端得住,聞易可就整張臉拉得老長了。
為了改變一下這尷尬的氣氛,聞澤開口道:“恭喜三弟成為太子太傅,這么大的喜事,我們做哥哥直到不久前才知曉,真是太后知后覺了。”
茶水一入腹,喉頭直到心里都一片清涼的聞巽用袖子抹了抹唇,“大哥、二哥消息靈通,陛下要明日早朝才宣布,你們倒是都知道了。”
聞澤干笑道:“這不是替你高興嘛!
“多謝大哥,兩位兄長要是無事,我就先回院子去了,我手上還有一堆事務要處理。”
聞巽點點頭就想走。
要是這會兒放聞巽回去,改天還得另外找時間過來,未免夜長夢多,他也不啰唆了,坦言道:“我和你二哥來的確有事!
“你我兄弟,大哥有話直說就行了!
“你入宮為官本是府中的喜事,可你進了宮,族中的庶務和鋪子誰來打理?”
聞巽拿起一顆珍珠包子也不吃,看著那些細致的褶子,然后掰開來一看,是芋泥餡,還帶著顆粒,纂兒應該會喜歡吧!白逯卸嗟檬侨瞬牛沂窒逻@些年也帶出了不少人,交給誰打理我都沒意見,大哥要是有適合的人選,推舉出來也行!
“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你是個不可多得的經商人才,你不經手了也不知道叔父和族中長老們答不答應。”
聞巽把包子丟回盤子上,唇邊帶了冷意!拔乙钦娌幌牍苓@些,誰能奈我何?”他們關心的是自己的利益會不會受損,哪是真的關心他,況且他又不是沒有別的去處。
“三弟,這事大家好商量,別硬著來!甭劃蛇真怕這小弟橫著來,他一堅持起來,八匹馬也拉不動。
“大哥、二哥趁這段時日多想想吧,我不日要陪同太子外出游歷,無暇處理這些雜事,兩位哥哥和族老們要是討論出個章程,我照辦就是了!甭勝阏f完也不等兩人反應,和母親說了聲,便出了彝秀堂。
聞澤兩兄弟也跟著告退了。
行到回廊深處,沒什么說話機會的聞易忽然想到什么,抓住他大哥的胳膊問道:“娘說分家,不會是當真的吧?”
聞澤一窒!胺旨夷氖沁@么容易的事。”
可這回去的路上他沒少琢磨要是國公府分了家,他能得到多少好處?依娘的性子,她會想跟著哪個兒子?
兄弟兩人各揣著心思回到各自的院子。
回到止觀園的聞巽把惴惴不安的流火找來,“坐,別站著!
“小的還是站著好!币惺裁床粚︻^的事,奪門而出比較快,不過他最近很是安分守己,可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不過得閑的時候溜出去喝點小酒罷了,爺怎么突然想到他了?
“這些年纂兒的身體這般好,有你一份大功勞,她年紀也不小了,想在武藝上求更進一步是不太可能,你這師父也算做到頭了!
“爺是什么意思,小的聽得不是很明白!辈粫,這是讓他回老家的意思嗎?
“你從結隱閣退出來之時,我原本想讓你接手那三十二家鋪面,但人算不如天算,這些年委屈你一直待在府里教導那丫頭!
“不不,小的不委屈,小的……”流火有些窘赧,搔著頰。“小的這幾年難得享受到了家庭的溫暖,雖然阿喜有時候愛叨念了些,不過,嘿嘿,我還是覺得挺好的!
雖然兩人還沒有正式訂親,也沒過明路,但是所有的事只要等喜嬸一點頭,他馬上就能籌辦妥當。
流火和喜嬸這事聞巽也聽纂兒說過,倒不覺得意外,“半旬后我要和太子出門,那些鋪子由你接管,從今往后你就是總掌柜,這兩日你就準備到總店去報到吧。”
“那纂兒姑娘那邊……”
“我會跟她說的!
“小的會竭盡所能!毕肫疬@四年來,那小丫頭師父長、師父短的喊著他,就算他是堂堂男子漢,臨到離別還是有點不舍。
“就算離開府里,也不是不見了,你還在京里,只是剛接手,可能會有一陣子忙得見不著你想見的人了!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聞巽哪里知道自己說中了流火有點失落的心。
他和阿喜的感情好不容易看得著也摸得著了,這一分開,萬一又回到原點怎么辦?但是爺的話又不能不聽,唉,好為難喔!
流火告退了,聞巽瞧著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屋子,以前他獨自一人待在屋里,也很能樂在其中,但是這會兒怎么也待不住。
是因為他得有段時間不能見到纂兒嗎?聽不到她銀鈴般的歡聲笑語,聽不到她滔滔不絕談著自己的發家計劃,拉著他的手叨叨絮絮指著那些樹椅,低頭說她想念竹屋,想念就著晨光山嵐吃飯的日子……
光想,他就覺得難熬了。
他坐不住,他得見她,不管是為什么,見到她那張芙蓉面,總能安慰他那急躁、焦慮又煩悶的心,再說,他總要親口把他要出門一段日子的事情告訴她。
他想也不想的起身,縱容自己的心,往有著纂兒的十樂院而去。
似乎只有接近她,才能減輕一點心里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