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鋪子用過午飯,纂兒讓小忠雇了輛馬車,兩人直奔她買下沒多久的莊子。
田地就在京城近郊,有六百多畝,她靜悄悄的來,帶著小忠從頭到尾巡視已經雇人用牛犁翻過一遍的田地,直到雇來看守的老農夫發現,連忙趕來。
老農夫姓黃,纂兒當初透過牙人買下這塊地的時候,曾和他打過照面,她對他的印象不壞,閑聊中得知,他們一家人三代都是佃農,靠租賃地主的一小塊田地過活,但是不論他們多辛苦勞作,經年累月忙得像頭牛,在扣除給地主的七分收成和賦稅后,剩下的糧食根本不夠吃。
逼不得已在農忙過后,家中所有的勞力只能到附近的碼頭去找活計,風吹日曬,這才勉強維持吃不飽、餓不死的生活。
這塊上好水田不是別人的,是微生府名下的產業之一。
牙人直說她運氣好,若非兩家國公府的官司不日就要判下來,正是緊要關頭,微生府哪可能會變賣
這么好的良田,也就輪不到她能用不到六成的價錢買下這一大片土地。
所以這是撿到天大的便宜!
六百多畝的上等水田,牙人出價一萬二千兩,一口價,她買了,下手快狠準,不啰唆,該給牙人的中介費也一毛不少。
饒是見多識廣的牙人也沒見過這么爽快的買家,賺了大把傭金之余,一張嘴就像開了黃河閘口,滔滔不絕的把魏國公府和英國公府這兩造的恩怨倒了個精光。
纂兒對微生府的事都興致缺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招架不住牙人的口舌便給,就算聽得很不上心,也聽出了個所以然。
原來在她忙著自己生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同時,束手無策的微生家人還是把微生明珠送到了英國公府,原以為能就此把事情按下,皆大歡喜,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這眼巴巴送上門的,人、家、不、要、了。
成了廢物的王正農在把英國公府鬧得雞犬不寧后,趁著伺候的丫鬟疲累打盹,很干脆的推著輪椅把自己撞進了荷花池自盡了。
人沒救回來,英國公撂下狠話,誓言要拉微生默當墊背,沒道理他沒了兒子,絕戶了,罪魁禍首還一點事也沒有。
兩家鬧到了這個地步,本來百般掩飾的傳言從竊竊私語的市井小道消息,兇猛的流竄到整個京城,成為最近各種公共場合最熱門的談資。
原來微生府沒再來找她麻煩,并不是被嚇跑,而是忙得焦頭爛額,已經無暇再顧及其他。
自作孽,不可活,這種人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至于她用低價從牙人那里買到這么大一片肥田,銀貨兩訖,愧疚感就更不必了。
她把所有的佃農都召集起來,問有沒有人懂種樹的,不愿意的可以領五百個銅錢另外去謀生,愿意被她雇用的人,除了簽訂保密合約,一個月也給五百文的工錢。
五百文可就有半吊錢啊,這些樸實的農夫就算去碼頭還是集市做活兒,一個月能賺個五十文錢就已經頂天,也本以為換了個雇主,也不知道這田地還能不能種下去,沒想到人家除了愿意繼續聘雇還加了工錢,這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餅!
不只這樣,那位姑娘還說,地里還未收成的糧她不要,都歸他們,只要往后努力幫她干活,她也不會虧待眾人。
這么好的地主怎么就叫他們遇上了?肯定是老天爺開了眼。
纂兒在田地待了半天,回到聞府已經過了飯點,她在路上已經用過點心,肚子也不餓,倒是忙了那么些天,她洗洗就睡了,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才醒。
既然去鋪子已經晚了,她索性偷一天的懶,反正鋪子里該上軌道的也上軌道了,又有未央在,所以她很舒坦的睡大覺,起來后又吃了兩碗三色鮮蛋粥。
當玉鐲在替她梳發時,未央來了。
她讓玉鐲給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只用一根攢花細金簪,穿的是她覺得最舒服的細棉布衣裳。
一向冷靜自持的未央一見到纂兒,連說話都結巴了,“姑娘……每一把椅子都被預定……走了,我收回昨天的話,我的擔心純屬多余了。”
統共也就五十把,沒訂到的人還很不高興,直問下一批什么時候會推出,他苦等姑娘不到,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看起來我沒想岔,人們都喜歡這種純天然美感的東西。”她花了五年心血,終于開花結果,看到收成了。
纂兒十三歲這一年,對她來說是個豐收季節,對她身邊所有的人來說也是,十樂院的下人和替她做事的花匠都說,他們是投入財神爺的懷抱了,自從跟了他們家姑娘,日子一天好過一天,一個個都快成了小富翁了。
對于纂兒終于也變成有錢人這件事,她很想寫信去跟聞巽炫耀一下,快樂也需要有個能分享的人,但是信是寫了,要寄哪兒去?
于是她把一元叫來。
被留在府里聽纂兒差遣,一元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但是他知道把姑娘伺候好,爺就高興,爺高興,這天下就沒有大事了。
聽到纂兒要給他們家爺寄信,他拍著胸脯道:“姑娘把信交給小的就是!
“那能不能也讓他寫封信,不,報平安的短箋回來讓我知道他的近況?”她提出這種要求會不會太不合理了?他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可是她好想他,見不到人,看看字也行。
她想念他的人,想念他那一筆行云流水、龍飛鳳舞的字跡。
她眼巴巴的看著一元,一元被她看得心都軟了,“小的會給爺提上一句的!
這不算循私,姑娘是爺心尖尖上的人,多遞句話,太子也不會說什么的。
纂兒很闊綽的給一元打賞了十兩銀子。
他也沒推辭,收下信和銀子辦事去了。
這一年,還有件事,輔國公府的嫡長孫女聞采黛議了門親,是掌著兵部的洪家,這門親事看起來沒什么,就是門當戶對四個字。
但是纂兒整日不在府里,她的消息管道就是聞昀瑤,對于聞采黛能定下親事,她覺得就是樁喜事。
聞昀瑤一根指頭差點就戳到纂兒的額頭上,一邊還把金絲蜜棗和白云酥、紅豆奶酪往嘴里送!鞍萃,你偶爾也關心一下府里的動靜,不管怎樣我們可都沒有把你當外人!
“是發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嗎?”
原來聞采黛一聽說是兵部洪家就反對到底,說那洪武就是個粗魯不文雅的匹夫武人,開口閉口就是他能拉幾石的弓,能使多重的流星錘,她才不嫁這種蠻橫沒水平之人。
她之前議的親也因為她的挑三揀四都黃了,佟氏也難掩擔心,女兒年歲都到了,要是再沒有滿意的親事,眼看不用幾年就會變成大齡小姐,要想再嫁出去可就難了。
聞采黛的話傳到蔣氏那里,她沉了臉,他們輔國公府難道不是以軍功起家的?看不起武將之家,這也是連帶看不起自己的出身。
對于這從小疼愛有加的孫女,蔣氏的失望只能說越來越深,到后來對于聞采黛的婚事也不肯多說什么了。
她原來擔心的還有一層,那就是若國公府有了這門姻親,等于洪家和國公府都站在二皇子這邊。
雖然皇上春秋正盛,太子也已定,但是還沒有坐上那個位置,誰能說沒有變量?她那大兒子身為黛兒的父親,國公府的國公爺,又怎會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和道理?
所以,這是有意為之了。
他想站在二皇子這邊,巽哥兒卻成了太子太傅。
她頭疼啊!這大兒子也太沒腦了,這種漩渦是能攪進去的嗎?
這一年,纂兒過了個沒有聞巽的年,她十四歲了。
這個年過得沒有年味的當然不只有纂兒,微生府那邊是一片愁云慘霧,別說過年,是壓根盼著這個年可不可以不要過。
微生默因為壞事干得太多,罪證確鑿,被判了個斬監,但就算把半個微生府都搭進去了也無濟于事,答應他們收了銀子會辦事的也的確盡了力,最后死刑免了,微生默流放黑龍江。
黑龍江是什么地方?窮山惡水的,這和死刑又有什么差別?
可對微生府一家而言,人活著,就是希望。
至于又要折騰多少人和銀子安全平安的送他到發配的地方、會不會讓整個府邸的人反彈到底,鬧得分崩離析……天知道。
當聞巽回來時,已是春末。
春的尾巴留著少許春日的芬芳,和初夏正要大張艷幟的濃郁芳香,結合成一種恰到好處的舒適。
一將重刑犯暫時收監,待秋審、朝審后再重新考核裁定者。
纂兒正和蔣氏說起日前和聞昀瑤一起去坐船游河,半途還去了一間小佛寺參拜的趣事,她說得很生動,蔣氏也聽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丫鬟這時來稟報三爺回來了,不只纂兒,就連蔣氏也激動了。
“丫頭,還杵在那做什么?快點替我去接你巽哥哥!”蔣氏看向乍然聽到消息有些呆愣的纂兒,迭聲指揮。
纂兒機械式的出了彝秀堂的門,這才敢腳下生風的穿廊過橋,但是她穿這樣的衣服去接巽哥哥好嗎?要不要回去換一套?
愛美之心人都有,何況她好久沒見到巽哥哥,想讓他看到她最美的那一面……
不過哪來的時間?算了,雖然素了點,應該也還好,只是她的心啊,就如同鼓滿了風的帆,腳步雀躍,裙袂飛揚,心情好得如同漫山開遍的野花。
聞巽一走進院門,他的眼里再也沒有別人,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像片軟軟的云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簡單的發髻,小金簪,淡青色細布短上衣,素白紈裙,靛藍腰帶,清爽如出岫的白云。
纂兒也是看得目不轉睛,她的巽哥哥已經是個成熟優雅的男人了,雖然曬黑了,但是那骨子里透出來的沉穩和冷靜,讓她抬起了頭,深深的仰望。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把所有的思念都傾注在她身上,然后帶著微笑,進了廳里。
他們沒什么說話的機會,接下來的幾天,又是朝見,又是宮宴,又是私宴,聞巽忙得腳不沾地。
太子的表現太出乎皇帝的預料,太子和聞巽這一趟不只體察了民情、河流、關隘、農事,甚至和邊疆民族過了個新奇又別致的年。
太子侃侃而談,不畏不懼,獨到的見解,彷佛溫室里精心栽培出來的樹苗經過風吹日曬后,變成更加堅韌的樹。
最重要的是,太子還趁機查了各處的賦稅帳務,核帳之余發現不少漏洞,皇帝當初可沒想到這個,這樣的意外收獲讓皇帝龍心大悅,不只對太子的蛻變頗為稱贊,更覺得自己替太子選對了老師,不枉費他這些年的等待!
皇帝的旨意也不啰唆,聞巽一躍成為太子太師,從從一品官變成了正一品官,可以算是大晁開朝以來拔擢速度最快的官員了。
另外,皇帝還給了他一個月的假。
其實,這才是聞巽最想要的。
但是那些聞風而來的官媒,差點把聞府的門坎給踩爛了。
火燙燙的將來帝師,這般年輕,這般炙手可熱,燒紅了京中多少名門淑女們的眼,那些一個以前和輔國公府有往來的更加殷勤了,至于沒機會攀上關系的,更是想盡辦法制造偶遇機會,聞巽的桃花一時開得萬般燦爛,就像被蒼蠅盯上的肉塊。
除此之外,還有如同潮水般的送禮,朝里那些官員誰不是在看人下菜碟的勾心斗角里泡著腌著的,聞巽這平地一聲雷,再也沒有人敢小看他,把他的商賈經歷拿來說嘴,更有些御史言官還把皇上大大地吹捧了一番,說陛下用人唯才,也因此激起天下自詡有才華,又不得志的士農工商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得到像聞巽一樣的好運,從此青云直上。
不論關說還是親事,聞巽壓根沒當回事。
輔國公府不是普通人家,就算來的是官媒,不給進,就只能站在門口,不過當然也不可能滴水不漏,京里的關系盤根錯節,誰跟誰之間都難免沾親帶戚的,但是只要他不接受,又有誰能厚著臉皮把閨女往家里塞的?
關說嘛,他自己都覺得還沒有在朝廷里站穩腳步,能幫誰?他吩咐門房,一律擋回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