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歐水湄并未刻意打扮,穿著一襲紫色廣袖束腰衫裙,發上簪了支玉釵,兩耳戴著平日常戴的那對小巧的耳墜,便前往大理寺。
昨天季長歡告訴她,要震住人,無須依憑華麗的裝扮,只要氣勢足夠。
所以當她下了馬車,看見嚴國濤領著大理寺一干官員等候在門前迎接,她毫無懼色,昂首挺胸的緩步上前。
“下官拜見季夫人!眹绹鴿笆窒嘤,他身后的十幾個大小官員也拱手行禮。
她端出身為國師夫人和敬王郡主的威儀,朝他們輕輕頷首,也不多客套寒喧,直接便道:“嚴大人和各位大人不用多禮,咱們別浪費時間了,進去吧!
“是,季夫人請隨下官來!眹绹鴿咴谒磉厼樗I路,同時低聲表示,“夫人別擔心,這事下官已查明原委,是周氏誣告您,咱們只是走個程序而已。”
昨日待饒國公一走,他便親自帶了幾個屬下將來龍去脈調查個一清二楚,這事很明顯的就是季明昌那一家子想坑害她,他心中已有決斷,待會兒將查明的事當堂交代清楚,便要迅速了結此案。
這樣一來,饒國公也不能再指手劃腳說什么了。
嚴國濤心中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無奈人算不如天算,一行剛進堂,饒國公后腳便來了,他雖沒了吏部的職位,但仍有國公的爵位在身,他要來聽案,他也無法趕人走。
“國公怎么也來了?”嚴國濤面上帶笑,心里卻狠狠把他罵了一頓。
饒國公笑臉以對!爸苁鲜俏易騼簜帶過來的,我這把老骨頭閑著沒事做,悶得慌,便過來關心關心!彼又驓W水湄一拱手!凹痉蛉,老夫來旁聽問案,你沒意見吧?”
他這人性情圓滑,平常不輕易開罪人,但是據他透過宮里的關系打聽,這回他之所以丟了吏部的官職,是季長歡向皇上提的建言,這可讓他極沒面子,惱羞成怒之下,他便不管不顧的與季長歡杠上了。
歐水湄偷偷翻了個白眼,他人都來了,靈議他不成?不過她也懶得多搭理他,敷衍道:“沒意見,您老愛聽就聽。”
安排了饒國公和歐水湄會坐下后,嚴國濤親自坐到堂上問案,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帶原告周氏上堂!
衙役很快從側門將周氏帶上來,她穿著一襲略顯陳舊的暗青色衣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上堂后便跪下磕頭,呼天搶地的道:“民婦冤哪,求大老爺替民婦一家作主,替民婦無辜被害死的女兒討回公道!
嚴國濤拍了下驚堂木,喝問,“周氏,你可知道誣告是要判重罪的?”
周氏一楞,看向饒國公,卻見他低頭垂目,她心慌得動了動嘴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饒國公這才徐徐抬起眼,開口道“她既然告上大理寺,便是有冤屈,好端端的豈會隨便誣告旁人!
周氏趕緊附和,“沒錯沒錯,民婦確實有冤屈。民婦的女兒前日被我那侄媳帶去醫館,說要為她治病,哪里知道我女兒活著進去,卻是橫著出來,定是有人害死了她,她死不瞑目,求大人懲治害死她的兇手!”
昨日經過饒國公的指點,她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甚至不管歐水湄認不認,刻意將她說成是自己侄媳,有意藉此抬高自個兒的身分,來壓歐水湄一頭。
“你狀告你女兒是被季夫人所害,但據本官調查,那日她乃是好心送你病重的女兒前去醫館治病,是因她病得太重,回天乏術,這才死在醫館里,何來冤屈?”
嚴國濤也知周氏與季長歡之間的關系,看出她刻意將歐水湄說成她侄媳的用意,并沒有配合她,仍是將兩人視成一般人,而非親屬關系,畢竟若是承認歐水湄是周氏的侄媳,這么一來,她和季明昌就是歐水湄的長輩,侄媳毆打長輩可是大不敬,不論是非對錯,總會教人非議。
“那全是大夫的片面之詞,當時民婦一家并沒有人在場,哪里知道是不是真如那大夫所言,民婦只知道去看女兒時,只見到女兒冷冰冰的尸首,她的死分明有蹊蹺,求大人明查,讓民婦的女兒能死得明白!敝苁相ㄆ缚。
嚴國濤見周氏不像昨日那般有如潑婦,今曰話說得有條有理,心中明白她定是經過高人指點,暗地瞥了眼饒國公,略一思忖,他命人傳喚醫館里的人過來問話。
醫館的人昨日便收到今日要過堂的傳喚,已在堂下等候,不久便被帶至堂上。
“你們何人是當日的坐堂大夫?”
“稟大人,是草民!币幻聿母L┑闹心昴凶映雎暠硎尽
“你將前日季夫人帶周氏的女兒前往醫館的情形詳述一遍,不得隱瞞!痹趦蛇叾嫉米锊坏玫那闆r下,嚴國濤只能公正問案,這樣一來兩邊應當都無話可說了。
“是。那日季夫人帶著那姑娘進來醫館讓草民診治時,草民發現她身子過度虛耗,又操勞過甚,再加上先前染了風寒沒有及時治療,這才病入膏肓,而后又發現她面黃肌瘦,瘦弱得幾乎只剩下骨頭,身上還有不少新舊傷痕,顯見平日時常遭人虐打。她被送來時只剩下一口氣,草民只得用藥吊著她的命,可也沒讓她撐太久,翌日清晨她便去了!
周氏朝坐堂大夫怒罵,“你胡說!她是我的女兒,我豈舍得打她,你這么說分明是想掩飾她真正的死因!”
坐堂大夫看向嚴國濤,回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命仵作查驗她的尸首,便可知草民絕無半句虛言!彼闹邪盗R倒霉,倘若早知替那位姑娘診治會為他惹上這樁官司,他當初說什么也不收。
嚴國濤正要命人帶仵作去查驗尸首,就聽周氏哭嚷道——
“昨兒個夜里起了一把火,把我女兒的尸首給燒了,她生前死得不明不白,死后還要遭受火焚,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嚴國濤眉頭一皺,也就是說,如今已無尸首可查驗,這毀得可真徹底。
歐水湄再也忍不住,氣憤難平的站起來指責周氏,“你女兒還活著的時候,你不好好對待她,如今她死了,你還不放過她?!怎么會有這么狠毒的母親,你簡直不是人!”
周氏不甘示弱的反駁,“你還有臉說,我女兒定是被你給害死的,就像你昨天把我丈夫和兒子往死里打那樣,狼狠打死了她!我那短命可憐的女兒喲,就這么被人生生給打死了!”罵完,她朝嚴國濤磕頭!按笕耍竽欢ㄒ獮槲遗畠河憘公道,不能讓她就這么白白被打死了!
歐水湄氣得直跳腳!拔议L眼沒見過你這么卑鄙無恥的人,白的都被你說成黑的了!”
旁聽問案的饒國公這時出聲道:“季夫人,請稍安勿躁,莫要惱羞成怒,是非曲直,相信嚴大人定會查個清楚明白。”
嚴國濤都要抹汗了,尸首被燒,沒了最關鍵的證據,這事可不太好辦。
突然間,一道清亮的嗓音傳了進來——
“可不是,我也相信嚴大人定會秉公辦理。”話落,季長歡走進堂上,溫朗的面容掛著微笑。
嚴國濤等人急忙起身相迎!皣鴰熢趺磥砹?”
季長歡先朝饒國公和嚴國濤等人拱手致意,這才回道:“我是為了替嚴大人分憂解勞,所以去請了這些街坊過來!
嚴國濤有些不明所以,不過見他走到歐水湄身邊,一時也不好開口問。
季長歡微笑的對歐水湄解釋,“宮里有事耽擱,為夫來遲了。”
他完全沒向她提過會來,讓她有些意外,同時也感到驚喜,她拉著他的手,歡喜的道:“不遲不遲,相公來得正好!薄
見夫妻倆敘完話,嚴國濤這才出聲詢問,“敢問國師,您請來的這些人是……”
他略略掃去一眼,他帶來了十幾個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上至六、七十的老嫗,也有十歲左右的半大小子。
“他們是我三嬸的街坊鄰居,我特意請他們過來,也好教嚴大人知道,平時我三叔和三嬸是怎么對待這個死于非命的可憐女兒!
嚴國濤立即意會,國師這是親自帶證人來了,他急忙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向那十幾個人詢問,“堂下可都是周氏的街坊鄰居?”
那些人剛開始有些怯懦的你看看我、雪看你,沒有人敢回答。
過了一會兒,才有個大嬸先開口,“沒錯,咱們都是住在一個大雜院的,大人,您不知道,季明昌這家子簡直是喪心病狂,沒把自個兒的女兒當人看呢!”
有人起了頭,其他人也比較有膽子了,紛紛搭腔——
“平日里稍有個不順心,或是嫌女兒賺回來的銀子不夠多,就打罵女兒出氣,連飯都不讓她好好吃幾口,只讓她吃剩菜剩飯。”
“季明昌原本還有兩個小妾和一個庶出的女兒,但都教周氏賣到青樓去換銀子花用了!
“還有,那個死掉的女兒也不是周氏親生的,是季明昌一個逃跑的小妾生的,周氏根本不待見她,每次幾乎都是往死里打,還為了得些錢,親自去招男人來糟蹋她!
“她病了也不請大夫或是給她吃藥,還逼她去干粗活。”
“后來她病得實在起不了身,她竟讓兒子把她拖到屋外,說是怕過了她的病氣,連口飯也不給她吃!
“就是前天,她看女兒只剩一口氣,竟然和媳婦、兒子把她抬了出去,說是要讓她死在季家門前,要鬧得季府雞犬不寧!
“昨日在得知她女兒死后,季明昌一家子不僅沒半點傷心之色,竟高興的抬著她的尸首再上季家,說要藉此訛詐一筆銀兩來花用,大人,這些事可是我昨兒個經過附近,親耳聽見的!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指控著周氏的罪狀。
周氏臉色大變,一時竟插不上話,聽到最后,她憤怒的尖聲吼道:“住口!”
她惡狠狠指著他們質問,“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么要編造這種不實的謊言來陷害我?!”
最先開口的大嬸說道,“大人,咱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這些事,大雜院附近可是人盡皆知,您若不信,只管把人全都找來審問,就知道咱們絕無半句假話。”
周氏恨不得咬死那名婦人,她急忙辯駁,“沒這回事,大人,您千萬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民婦絕沒有這么對待女兒,全是這些人誣賴冤枉我!
嚴國濤沉下臉質問道:“本官問你,你可敢與那些鄰居街坊一個個對質?”聽了那些人對她的指責,就連他都覺得周氏簡直不是人,竟這么苛待庶女。
“大人,那些人都是被季長歡唆使的,他們說的話當不得真,您千萬不能信!”周氏高聲喊冤。
嚴國濤忍不住朝饒國公望去一眼,這樣的女人他還要幫嗎?是非曲直已經很明顯了。
饒國公垂下眼,兩手插在衣袖里默不作聲。他先前并不知道周氏這般虐待庶女,倘若知情,他絕不會利用她來對付季長歡。
他惱恨的橫了周氏一眼,這次不僅沒能讓季長歡難看,要是傳出去,難看的反倒是他,偏幫了這樣一個惡毒的婦人,有損他的清譽。
嚴國濤看出饒國公打算撒手不管,心神一振,厲色喝斥周氏,“一、兩人之詞尚且能說是冤枉你,但倘若全部的人都這般指證歷歷,那還能是誣賴你嗎?”他重拍驚堂木。“你身為嫡母,卻心如蛇蝎,狠毒茍待庶女,令人發指,她的死分明是你所為,你還有何話可說?”
周氏驚嚇得答不出話來,朝饒國公跪爬過去,哀求道:“饒國公,他們都欺負民婦,您要幫幫民婦!”
饒國公揮開她站起身,斥責道:“休要再說,老夫先前是被你蒙騙,不知你心腸竟如此歹毒,哼!”冷哼一聲,他拂袖離去。
嚴國濤下令將周氏收押,周氏又哭又鬧的被拖了下去。
接著嚴國濤趕緊起身走向季長歡與歐小湄,拱手作揖示好道:“國師、夫人,這案子下官已查明清楚,全是周氏心腸歹毒,虐死庶女,連累夫人和國師辛苦跑這一趟!
季長歡也謙各的拱手回禮,“無妨,此案多虧嚴大人明察秋毫,才能這么快便查明原委。”
“不敢當,這是下官的職責所在,請國師與夫人到后堂用杯茶。”
“多謝嚴大人,我今日尚有事在身,不叨擾了,與拙荊先行告辭,下次再來向嚴大人討杯茶喝!
嚴國濤一路殷勤的送兩人離開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