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攘往的大富街上,馬車行人交錯而過,街上商店林立,還有許多攤販,相當熱鬧。謝家酒坊位在喧囂的街口,經過歲月洗禮的區額就高高掛在店鋪大門上方,店內陳列了各式好酒、各種酒面,空氣中都可聞到一股酒香。
由于是老店了,每日進出的客人不少。今日謝大夫人出門,便要女兒謝郁珊顧店,最重要的當然是要她眼睛盯著賬房,但此刻,客人塞了大半間的店鋪,伙計忙著招呼客人,而謝家大千金,卻是柔柔媚媚的掩嘴輕笑,自顧纏著一名長相俊逸的富家公子。
“我也十七了,皇甫公子是不是該找個人來作媒?不然,格仁街上的杜家,還有忠德街上的林家,都已請媒人上門,可人家已心有所屬!”
她嬌嗲的說著,一雙媚眼對著皇甫公子拚命的眨啊眨,但站在她身前的皇甫公子卻使了個眼色給身后的侍從,侍從隨即遞上銀兩,再從男一名店內伙計手中接過幾壺酒后,主仆一行人轉身離開。
店內的客人及仆人對這種事兒早已見怪不怪,謝郁珊的驕縱是出了名的,來這里的紈绔子弟也許還會跟她要些嘴皮子,但名門公子可是連理都不想理,其實別說公子輩的,就連他們這些粗鄙的單身漢,真要討老婆,也不要她這樣的女人。
倒是勤儉刻苦的二小姐比較適合,但怎么說也是千金小姐,下仆們攀不上,但又因為她是小妾之女,其實名門公子對她也一樣沒興趣。
哼,浪費她的時間!謝郁珊狠狠的瞪著皇甫公子一行人離開后,氣呼呼的回身,剛好見到自家大哥走進店內,伸手就往賬房的抽屜里抽出一迭銀票。
謝文欽算了算銀票,“五百兩啊……湊合著吧!
賬房只能沉默點頭,在賬冊上寫上一筆。反正大夫人都管不動了,他一個下人管什么?
但謝郁珊就不一樣了,她一臉怒氣的走到兄長面前,“你又要去青樓?娘出門前不是交代你去糧行買米!”
謝文欽沒好氣的抬高下顎,“羅唆什么?叫大腳謝藍去就行了!蓖耆辉诤醯陜瓤腿四遣灰詾槿坏难凵,他大大方方的走出店外,但像想起什么,他腳步一停,揚聲道:“還有,叫大腳謝藍不許到城西的和記米糧,只許到翰福糧行,不然她回來就死定了!”
哼,想中飽私囊,以為她不知道?謝郁珊很不甘愿的在心底冷哼一聲,但日后謝家的一切都是哥哥的,她這個女兒啥也沒有,再不甘心又怎樣。
憋著一肚子火,她走到店鋪后方的空地找謝小藍,“喂,大腳謝藍,我哥要你到翰福糧行買米。”
又是翰福?!那家店做生意根本不老實!謝小藍皺著眉,“姐沒跟哥說……”
“呸呸呸!別喊那么親熱,我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跟你這大腳女人當姐妹,害一些沒看過我的人,也以為我長得跟你一樣又黑又丑,還有雙天足大腳,婚事才會遲到現在乏人問津!”說來說去,她真的是一肚子委屈。
在空地上工作的伙計們聽了可不以為然,但誰也不敢冒然開口,這糊口的工作,一旦挺身而出,就沒飯吃了。
謝小藍不再多說什么,反正不用她開口,謝郁珊也會罵個不停。
“不過,你有大腳也有好處啦,遇到搶匪時,可以跑快一些,做這種粗人的工作,也比我們這些纏足的人利落,這叫能者多勞,是不!大腳謝藍!敝x郁珊刺耳的笑道。
繼續手邊的事,謝小藍連頭都沒有抬。
“說你也不會應聲,你是默認了嗎?大腳謝藍,我有時候還真羨慕你,像這種去糧行買米的事,我這種嬌貴的千金小姐就做不來……”
她一定要這樣嘲諷個沒完沒了嗎?
有一瞬間,謝小藍想起萬晌泰,雖然他也是一個討厭鬼,但起碼不像她的家人那么壞,老愛猛往她的痛處踩。
說到這,她又突然覺得自己干么這么忍耐謝郁珊,萬晌泰這么大個兒、這么嚴肅的男人,她都敢嗆了,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女人,她怕什么。
反正別正面沖突,讓他們找到理由把她趕出去就好了,誰規定她得這么乖乖聽訓?
忽地,謝小藍站起身,只睨了謝郁珊一眼,便離開空地了,留下停頓了一會,有些錯愕的謝郁珊。
“大腳謝藍,我還沒說完!”謝郁珊氣得踩腳。
在空地工作的伙計們也都很詫異,過去,備受欺凌的二小姐就像個安靜的出氣筒,總是默默承受謝家人的炮火,但這次她竟然不甩謝大小姐的轉身就走……太反常了。
謝小藍走到前面店鋪,跟賬房領了銀票。因為知道元伯載大娘出門,她另外找了個伙計,駕車跟她前往翰福糧行,畢竟這次要一百斤的米,她再有力氣也沒辦法扛回來。
其實,她真的不喜歡到翰福糧行買東西,偏偏哥哥跟老板的交情好,對他販賣的米情有獨鐘,她承認,翰福糧行的米種多、質量也好,但每次她去買,老板不是拿次一等的米給她,就是占一些斤兩上的便宜,偏偏哥哥還要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什么謝家很有錢,沒關系。
錢多又如何?坐吃山空怎么辦?偏偏她在謝家沒有說話的余地,想勸也沒人聽。
半晌,馬車來到翰福糧行,她發現客人比她之前去和記米糧少了些,果然,就算質量較好,但做生意不老實,還是很難留住顧客的心。
她迅速的買好米,吩咐伙計將米糧一麻袋、一麻袋的送上馬車,只是貨拿到一半,她就眼尖的發現,送上馬車的米跟她在店內指定要的貨不同,她要伙計換貨。
見狀,糧行的老板竟然說:“給二小姐的貨沒錯,別在店里鬧!若真有問題,請大少爺來找我談。”
對,又找她哥談,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只有她倒霉,買的米不符,被罵一頓是免不了的。
不曉得為什么,她今天特別不想忍氣吞聲,她挺直背脊道:“做生意要公道,我錢給那么多了,買的就是高級米,老板不該以次等的劣質貨充數!
老板濃眉一皺,“謝二小姐,我生意還要做,你不能含血噴人!”
“我含血噴人?請大家評評理啊,你拿走我的銀票,卻讓我買不對的米回去,我怎么交代?你不能看我好欺侮……”
“謝二小姐,你給的錢就是買這種米。 崩习鍫巿痰糜行┬奶,加上兩人的爭論引來了不少人圍觀,他怕被瞧出端倪,惱羞成怒道:“要是不相信我,下回就別來我這兒買,這次你也可以不要來。 彼麚]了揮手,火氣很大。
謝小藍握緊了拳頭,示意伙計收了貨回店鋪,吃下這悶虧。
今天這米要是不買回去,到時候在家鬧個雞犬不寧的是她大哥!
她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的坐上馬車。
馬車駛了一會,駕車的伙計忍不住回頭說:“二小姐,會不會是大少爺他又欠了糧行老板的錢?”
她疲累的回了句,“別說了,回去吧!
其實她也想到了,翰福糧行的老板跟哥哥的交情好,時常借錢給哥哥,以往糧行都是直接送貨到酒坊,卻因為送來的貨常缺斤欠兩的,才知道老板都直接扣掉哥哥借的錢。
大娘知道了,便要哥哥往后都親自帶人來買貨,一定得帶足斤回去,沒料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拿回來是有十斤,只是質量不同。而她擔心的是,以往大娘不會責怪哥哥,不代表這次不會責怪她……
馬車哇哇前行,謝小藍已經在苦惱要怎么跟大娘解釋了。
這時在糧行里,有一名貴氣婦人走了出來,看著已消失在街角的馬車。
原本臉色很難看的糧行老板,在看到她時,馬上陪著笑臉,“萬夫人,我剛剛怎么沒看見您呢?真抱歉,您要什么派人說一聲就好,哪好麻煩您親自來!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馬上換了副嘴臉。
但這看在莊妤如眼里還是很受用的,身為城主的母親,她到哪里自然備受禮遇。
“不要緊,我去遠方親戚家小住,剛回來呢,想走一走……對了,”她指了指謝家馬車離開的地方,“剛剛那位小姐怎么了?”
“哦,她是謝家酒坊的二千金,是小妾所出,不過……”老板怕萬夫人把剛剛發生的事說給二爺聽,若讓二爺派人過來關切,他可就麻煩了,便刻意壓低音量說:“其實我也不想說人壞話,但不說您不知道,本來她是小妾所出也沒關系,我又不會因為這樣就看不起她,但她真的太沒教養了,每次買貨都錙銖必較,還老是誣陷我賣她劣質的米,您想想,這若是真的,她剛剛干么收下貨呢?她就只是想多占一點便宜……”
老板念了一大串,莊妤如則是不時的點頭,她對謝家酒坊的事早就聽聞不少,雖然謝家的酒好,但家風就是不好,當爹的沒有爹的樣子,不管事又愛出游,連家中的女人也擺不平,兒女們驕縱愛玩。
她想,謝家的酒能正常出貨,怕是那些工作多年的老忠奴幫的忙。
老板念了一陣,見莊妤如應該是相信他了,才又轉移了話題,“抱歉,我碎嘴了。對了,我聽錢府的夫人提過,萬夫人這趟出門還想順道替二爺作媒?”
“八字沒個一撇,姐妹淘說著玩呢,二爺啊,有個性得很,婚事哪那么簡單讓我訂下?其實若緣分到了,娶哪家的姑娘都好!彼嫘λ频难a充一句,“別是謝家千金便好!
的確!在莊妤如這個娘的眼中,萬昀泰這個兒子很好,卻太有個性。他治城有道,處事公正、賞罰分明,讓崇元城的百姓安居樂業,也讓朝廷及前來學習經驗的官員對他禮敬三分。
經商上有天賦,做事有手段,不過數載,商行一家接著一家開,更遍及城外,但又清楚要留一口飯給人吃的道理,結交不少朋友。
說來說去,他凡事都做得極好,只除了一件事--成親。
所以,莊妤如一回山莊,便興致勃勃的詢問丈夫,“他看了嗎?我特別出去一趟,讓你們父子倆好好談,他怎么說?”
萬長富是個沉穩內斂的老好人,陪妻子出了一趟遠門,甫回來,他便累到回房大睡一覺,沒想到妻子不僅有力氣外出下山,再回來時還能不嫌累的問起這事。
可問題是,他才剛睡醒。
畢竟是多年夫妻,莊妤如看他尷尬的神情便知一二,“你還沒跟兒子說?”
“是。”
“你!你很清楚那些畫軸是我花了多大心血才拿到的,你卻……”
“好好好,別氣了,我去,現在就去!蹦赀^六十的萬長富連忙起身,并喚了兩個下人幫他拿了數十卷的畫軸,往兒子的書房走去。
其實他會先去睡覺,就是知道兒子正忙著,想說先睡一覺再說,沒想到這會,還是被親親娘子逼來,非得進行男人間的私密對話不可。
萬長富硬著頭皮敲了門,并推門進房,而萬昀泰正看若賬冊,連頭也沒抬。
“咦?這個人是誰?”韓林坐在桌角,兩手玩著小皮球。
等確認完一筆賬目,萬昀泰才抬起頭看向來者,臉上帶著笑容,“爹?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爹?喔--原來你是未來的爺爺!”韓林的眼睛頓時一亮。
“早上跟你娘就回來了,知道你忙,讓人先別通報你,呢,事情告一段落了嗎?”
聽到他這么問,加上發現桌上成堆的畫軸,萬晌泰的濃眉立即攏緊,“娘還是不放棄?”
萬長富怎么會不知道兒子在說什么,他嘆息一聲,“能怎么辦?現在只有這件事讓你娘掛心,我可聽她說了,這些都是她托媒婆替你找的,你要是沒半個喜歡,她就再南下到別的城鎮,繼續幫你找媳婦兒!毖韵轮馐牵麆e再讓他們操勞了,他終究是要討妻子的。
說完,萬長富將好幾張畫軸攤放到桌上,畫上的個個都是精挑細選、達官顯貴們未出閣的閨女,但他那個沒良心的兒子連看也沒看一眼,仍拿著毛筆繼續辦公。
他忍不住喚他一聲,“昀泰!”
“爹,我真的還沒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