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年,這幾年之間,他看著親人們一個個有了穩定的歸屬,大堂哥、季楚、季燕、幼秦,還有最讓他放不下心的叔趙,也都在婚姻里,從磨合階段、離婚風波、懷孕過程,然后到現在,享受孕育新生命的喜悅……
這就是人生必經的階段吧,無論笑淚悲歡,總是充實了自己的生命,不像他,始終停留在原地,夜深人靜,雙人床上只有他一人,他的一切,無論榮耀或悲歡,身邊沒有人能夠分享,合握起雙掌,只是一片空虛。
就連心性不定的叔魏,都有了曉寒,唯獨他,什么都沒有。
許多時候,他其實也會寂寞。
大堂哥近來也頻頻在問他,有沒有適合的對象?考不考慮定下來?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需不需要替他介紹?別凈顧著弟妹還有工作,偶爾也要替自己盤算一下,都三十七歲了,沒多少年好蹉跎……
是啊,眼看都要坐三望四了,他還有多少年可以等?
他不是沒有其他好對象可選擇,只是……心底猶有一絲火苗未滅,每每心灰時,總忍不住想,他若就這樣轉身,放她一個人,孤單哭泣時,沒有人理會,該怎么辦?
他還放不下。
有些事,若不是發生了某些觸發點,痛著痛著,久了其實也就麻痹了,說不準,他真的會就這樣麻木地等一輩子,但——
一旦真正讓他去面對,他發現心胸依然沒自己想的寬大,知道和看到,完全是兩回事。
那個周末,她說年底了,要在店里忙查帳,不過去了。
他于是應了兄弟們的邀約,出來喝兩杯。偏偏,就這么巧,遇上她……那個說要在店里查帳的人。
她目光與他對上時,有一瞬的心慌。
他扯扯唇,沒表示什么地收回目光。
她現在,連對他撒謊都會了。以前的她,待他那么真誠,連說句違心論都還會臉紅結巴。
“咦?那個好像是婭婭的媽,叫什么……”楊季楚留意到他目光短暫的停駐點,偏頭努力思考了一下。
“龔云顰!彼永m。
小婭婭大家都很熟,婭婭的媽卻很不熟。她跟他的家人沒有太多交集,多數時候也只有來接小孩,偶爾會碰到,寒暄幾句客套話。
她從來都沒有那個心,想與他的親人拉近距離、打好關系,跟個陌生人沒兩樣。
“要不要去打聲招呼?”楊叔趙審視他的表情,問道。
“不必!
“好像每次看到,跟她傳緋聞的都不是同一個耶!睏钍逦后@嘆!岸家粋孩子的媽了,行情還那么好!
跟她糾纏最深的那個,還就坐在你旁邊。
楊仲齊滿腔無奈,開口糾正!皨I婭是她前夫的小孩,她沒生過。”
拜托你資料也一下好不好?不要只會指令。
“咦?是嗎?我看婭婭五官跟她有幾分像!币恢币詾槭撬囊。
“我倒是覺得婭婭眼眉間的神韻有些像二堂哥,連說話的樣子也愈來愈像!睏罴境l表個人心得。畢竟是二堂哥一手教出來的孩子,以前也常覺得,二堂哥跟爺爺很像。
“這就是人家常說的,寵物養久了會愈像主人的意思嗎?”
“大堂哥,你的比喻很爛。”不過……好像也通。
楊仲齊無聲在心里嘆氣。“不提她了,人家有多少桃花、生不生小孩,都跟我們沒關系!
“輸人不輸陣,要不要跟她比一下?你要是有心,桃花也不會開輸她啊!睏畈n慫恿他。
“我比那個做什么?”大堂哥還真是不死心,一逮到機會,就鼓勵他發展戀情。
從頭至尾,他沒再往她的方向望過一眼。
中途,他去了一趟廁所,在走道邊,被隨后而來的龔云顰抓住手臂。
“仲齊,你聽我解釋——”
聽聽,這開場白,多八點檔。
他回首笑了笑!澳阕ツ敲淳o,不怕被人看到?”
瞄了眼后頭經過的客人,她趕緊松手。
他意味不明地扯扯唇角,移步便往男廁去,諒她也沒膽跟來。
從廁所出來,她還等在門外,一見他,急忙道:“我今晚是真的在對帳,只是剛好——”
“我是你的誰?”他打斷她,反問。
她愕愕然張嘴,答不出來。
“既然什么都不是,那就別說了!彼_下未停,頭也不回地掠過她,回到兄弟們那方。
她,終舊沒有勇氣,走上前來。
約莫十點鐘過后,兄弟們手機開始很忙,陸陸續續地響。
這頭說——交代別喝太多,早點回家。
那頭問——什么時候到家?替你準備消夜。
再有——吩咐喝酒別開車,我去接你。
最后一個響的,是楊叔趙。
也不知他家老佛爺說了什么,他低頭猛笑。
掛了電話,才分享給兄弟們聽。
“我老婆說,今天晚上沒看到我,小瞳瞳一直滿屋子張望,八點多的時候,抱著她去倒垃圾,就見她沖著垃圾車手舞足蹈,含糊不清地勺勺叫,幾乎要跟著去,旁人還問了嘉珉一句……你老公是垃圾清潔員嗎?”
“那你女兒干么追著垃圾車喊你?”楊伯韓沒反應過來。他沒那么垃圾吧?
楊叔魏拍桌大笑。“我哥為了胎教,從瞳瞳還沒出生,就彈各種古典樂給她聽到現在。”
所以是……〈少女的祈禱〉?
楊叔趙也很哭笑不得。他一點也不想以后女兒沖著垃圾車亂認爹,他的曲譜得調整一下了,另一首垃圾車御用名曲……〈給愛麗絲〉,以后絕對不彈。
楊仲齊默然旁觀,不敢讓眼神透出一絲一毫的欣羨。
平凡的家庭生活、瑣碎的趣味小插曲、有人叮嚀注意安全、有人在另一處等著他回家……這些,他哪里會不想要?
有家室的人,過了十點就歸心似箭,安安分分回到那個有人等待的小窩,沒有在外頭游蕩的理由。一一道別散了場,店門外,虞曉寒已在那兒等著,她來接楊叔魏,順道與他打個招呼。
“楊總,送你一程?”
他搖頭,擺擺手!澳銈內グ桑伊硗膺有事!
即使是未婚的叔魏,也有感情穩定的另一半。入了夜,是屬于情人的旖旎時光,他沒那么不識相。
揮手道別后,他一個人走在夜里的人行道上,吹吹風醒酒。
哪會有什么事呢?借口罷了,現在全世界有伴侶的都忙,只有他最閑。
一個人,閑到孤單。
回想龔云顰方才著急想解釋的模樣,不覺冷冷諷笑。
其實,解釋什么都不重要,如果是一對名正言順交往中的情侶,打一開始,在同樣場合碰上了,只要過來打聲招呼,說聲臨時有應酬,這樣就可以了。
這哪有什么呢?根本連誤會都稱不上。
而她,硬生生搞得像偷吃被逮著一樣。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遮遮掩掩的態度,如果她當時敢上前來,無論解釋什么,他都會聽,而不是劃清界線,讓他很難堪地,聽著兄弟們談論她的花邊史,他卻連吭都無法吭一聲。
“仲齊!”身后,高跟鞋雜沓聲由遠而近,他懶懶瞥去一眼。
“你還沒走?”
“原本要走了……”但是,刻意留下來等他。
他腳下未停,表情沒什么變化。
龔云顰偷覷他,由他沉晦的容色中,實在看不透喜怒!澳莻……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他有喝酒,不能開車。
楊仲齊停步,定定審視了她一陣!按龝䞍河惺聠?”
“沒有、沒有!”她很快搖頭。
“那好,陪我去個地方!
“好啊!彼鸬锰纱,根本沒料到,他要帶她來的,會是“這種地方”。半夜來這里,好嗎?
她有些毛。
楊仲齊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步履沈穩地走在前方帶路。
“這是我家人長眠的地方!彼T谀骋惶帲_始跟她介紹!吧厦媸俏覡敔,這一排是我爸、我媽,還有叔伯。再下來這處,是留給我跟我的妻子的!
所以這里,是他們楊家人,共同的長眠處嗎?
“你沒事干么說這個啊,多忌諱。”
他笑笑,不以為意!坝惺裁春貌荒苷f?我們家從不避諱談生死,何況我也不年輕了啊!币阅腥说钠骄鶋勖鼇硭,他人生都過一半了,更別提他父親走時,也差不多就這年紀,人生禍福,誰料得準呢?
“當年跟你結婚,我只完成一半爺不只要我交付訂親的憑信,也說一定要帶來給他看。我一直延宕到今天,才真正帶你來,將你介紹給我的至親,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們的媳婦!边@是為人子媳,應當有的基本禮數。
“你干么突然說這個……”她有幾分不自在。都那么久的事,早就是過去式了……
他正視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爸皇窍敫嬖V你,一直到今天,我心里認定的妻子人選,始終只有你,我希望四十年后,住進我旁邊這個位置的人,是你。”
“你沒有別的招了嗎?”拿靈骨塔來求婚,他是史上第一人吧?
站在楊氏親族面前,她只覺格外別扭,那是內親才能進來的地方,轉身便想離開。
“小容!彼白∷!斑@是我最后一次問你,愿不愿做我楊家人?當著我爺爺、父母的面回答我。如果你點頭,我現在立刻聯絡所有的親人,正式將你介紹給他們!
讓她擁有他的姓,走入他的家族,分享他的一切。這是十三年前,就應該要給的,他現在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