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沒有看錯?”
江南多雨,陰雨霏霏,沉沉烏云壓得老低,雨像是用倒的滂沱而下,
湖心小舟隨著湖水左右搖擺,一朵朵挺立的荷花有紅有白,還有郁郁蒼紫,雨聲滴答打著荷葉上,別有一番凄美。
杭州期畔的陌家莊高墻圍繞,灰檐土瓦積塵,百年老宅不見新漆翻紅,卻有世家大族的莊嚴與肅穆,隱隱透看倉桑。
在陌府一隅,一座僻靜的院落內植有合歡和杏樹,已過花開時節的院子仍暗香飄送,枝椏上花朵和果實并存,呈現兩樣風情。
杏花落下的側屋是間書房,布置相當簡單,墻上掛著一幅山居畫,畫旁是垂掛的長劍,一張四方桌,幾張椅子,僅在窗邊擺上雕花案幾和供一人歇恩的軟榻,
一壺茶泛著清香,色澤清澈,由冒著熱氣漸漸轉涼。
沒有人喝它,任其在壺中冷卻,生出澀味。
“是的,莊主,屬下看得一清二楚,是大少爺沒錯。”不會錯的,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他沒死?”
“是的,他還活著!鄙袂鍤馑,過得愜意。
“做何營生?”
“大夫!奔词墙陙恚暆u廣的陌神醫,一探之下,果真是陌府大少爺。
坐在桌后,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忽地低笑。
“大夫?他倒是不負爹的期望,做起懸壺濟世的美事,爹若在世,肯定大大贊揚一番,稱他是陌家好子孫。”
不像他陌天牧是敗壞門風的不肖子,不行正道,專走旁門左道,私欲重過他人死活,不想守成,只想一夕致富,用毒控制所有和他作對的人。
他氣死老父,逼死生母,奸淫庶母,再將所納妻妾一一殺死,以她們的血來煉制丹藥,使自己容貌永保年輕。
不過,他煉藥不算成功,他還是老了,眼角多了幾條細紋。
陌天牧實際年歲已過半百,早該華發滿布,面容蒼老,滿臉皺紋刻劃歲月的痕跡,日漸氣虛體弱,背駝得厲害。
可他面皮光滑,發絲烏黑,背脊挺直,兩眼炯炯有神,由外表看不出他確切年紀,豐神俊秀的五官神似陌千臾。
若不點破,沒人想得到他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只當是樣貌相像的兄弟。
“要屬下請大少爺回莊嗎?”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跪得筆直,眼神陰晦不明。
“你請得動他?”陌天牧似在笑,卻令人膽寒。
“事在人為,屬下當竭盡全力!贝笊贍斠插羞b太欠了,是該為家族盡心盡力了。
“你有把握?”他哼嗤。
男子目光凌厲。
“人一旦有了弱點就沒有什么不可能。”
“弱點?”他頗感興趣地揚唇。
“是的,一個女人!泵廊巳缬瘢⑿刍癁槔@指柔。
他眼中流露出對情愛的不屑,成大事者該絕情斷愛。
“一個女人 ……” 陌天牧咀嚼看屬下呈報的消息,背微向后靠。
“嗯,大少爺對她很不一般,這是個機會,”
“一眨眼,當年還扯著我褲管喊爹的娃兒都長大了,也有了心愛的姑娘,很好很好,我十分欣慰!彼垌钐幈懦鲫幎局
被一手養大的親兒反咬一口,果然虎父無犬子,連他這個親爹也敢背叛。
“莊主,我們要趁早出手,不然等大少爺警覺我們的人盯上了他,想下手就難了!彼粌H有絕世醫術,更習有高深莫測的武功,輕忽不得。
陌天牧若有所思地看了屬下一眼。
“穎清,你跟了我幾年?”
“十五年,莊主!庇珊⑼脸赡,漫長得教人不愿去回想,
“嗯,那年你才十歲,一臉臟污地對著我說你要出人頭地,不要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難道他真的老了?往事歷歷在目,仿佛昨日剛發生過,
人一上年紀就會想東想西,而他不想老,也不服老,想永遠維持年華正盛的容顏,
徐穎清眼中閃過一絲陰郁。
“屬下沒忘!
他也確實成為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一一快劍莫愁,陌家莊僅次于莊主的第二高手。
快劍莫愁,因為讓人死得快,以致不知憂愁,只是……
“你怨我嗎?穎清!彼o的多過他想要的,怎能無怨?
“屬下不怨!蹦鞘撬约哼x擇的路,怨不得人,
“呵呵,是不敢怨還是真的不怨?我要聽真話!痹僖矝]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句實話,真是寂莫。
徐穎清低著頭,不發一語。
若想活得長,有些話說不得,這是他多年來學到的生存之道,
陌天牧瞇起眸,笑聲變淡。
“就依你所言,請大少爺回莊,我這做爹的甚欠不見兒面,實在想念得緊,”
“是,屬下立即去安排,”多個陌家人水深火熱,就是他最大的報復。
“等等,不急,先把這次的血食送上。”他餓很久了,想到嘴饞。
“是!毙旆f清彈了記響指,一名年方十六的少女雙手顫抖地捧了一只銀盆上前。
“新鮮嗎?”他舔了舔舌,一臉興奮,
“屬下剛取來,還溫熱著!毖车闹魅松形唇┯,細皮嫩肉。
“快給我盛一杯來!彼行┢炔患按,雙眼閃動光彩。
徐穎清起身,親自用白玉杯盛了八分滿,雙手捧高送到主子面前。
陌天牧不勝歡喜地伸手,接過就杯牛飲一大口,
“!甘甜,血的氣味真甜美。”他感覺年輕了三歲,精力充沛。
“十九歲的處子,老了一點,屬下下回挑個稚嫩點的,血色更純!惫锼鮼淼纳倥钸m合煉藥。
一旁的少女,臉色刷地慘白,雙腳抖得差點站不穩。
原來銀盆里裝的是人血,取自活人體內,難怪她膽顫不已,唯恐自己是下一個“祭品”,
“可以了,這次貨色養得不錯,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吧?”他從不問來源,只要供食不中斷,入口還算順喉即可。
“嗯,父親是個當官的!卞\衣玉食供著,味道當然不差。
他目光閃了閃。
“不會出事吧?”
徐穎清揚唇冷笑。
“出了事才好,有大少爺擔著。”
“你的意思是……” 陌天牧眼眸微瞇。
他不會是另一頭養大的老虎吧,食主不手軟。
“不把大少爺逼到無路可走,他怎會心甘情愿回莊,畢竟他當初不借假死也要和莊主決裂!笔侄沃ち遥瑢⒗现\深算的他們也瞞過去了。
當年的陌千臾不肯為虎作倀,殘害無辜,多次勸說父親收手未果,卻又做不到大義滅親,因此一死以求解脫。
他不見退縮一躍而下百丈高的懸崖,臉上的堅決教人毫不懷疑他的求死之心。
之后他們在懸崖底下,找到的是一具摔得粉碎的尸體,四肢俱斷,面目難辮,唯有那身血跡斑斑的長袍是跳崖前所穿,雖已破碎仍可瓣識。
誰也沒想到這是精心設計的作死騙局,尸骸是真的,剛死不欠,卻不是醫毒雙修的陌府大少爺。
陌天牧想起兒子的欺騙而沉下臉。
“不管你怎么做,把人給我帶回來!
“即使傷了他?”他要一個底線以求自保。
他沉吟片刻,斜睨一眼墻上的畫。
“只要一息尚存,其他隨你!
他不惜代價也要將兒子帶回,兒子的醫術可比他高明多了,能更快達到他的目的。
父子親情算什么,對喪心病狂的陌天牧而言,人只分為有利用和無利用價值兩種,他連枕邊人都能狠心殺掉,何況是她們休胎十月所產下的孩子。
對他來說,那不是他的骨肉,而是備用的軀殼,若是煉制的丹藥不管用,他便要逆天換魂,將老邁的自己換到年輕皮囊里。
那是一位茅山老道教他的重生術,他信之甚深。
“是,屬下知道該怎么做了。”徐穎清在心里冷笑。
“去吧!把剩下的血端到洗心院,給二少爺煉丹。”幸好他還有聽話的乖兒子,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是的,屬下遵命!毙旆f清躬身后退,正準備退出血腥味濃重的書房。
“對了,穎清,這次你辦得很好,深得我心,我就給你三個月的解藥。”賞罰分明,肯替他辦事的不會太難過。
徐穎清面上一冷。
“多謝莊主!
望看手上三粒黑色藥丸,他垂下的眸子中有更多憤怒,他的忠心不二、名揚江湖,全受制在小小的丹藥上。
他得到想要的名聲和地位,武林中人一見到他無不戰戰兢兢、阿諛奉承,視他為當代的豪俠劍客。
但誰知道成名的背后,他仍只是仰人鼻息的下等人,若無一月一粒的解藥,他將筋骨爆裂、七竅流血而亡。
“哥,聽說千臾表哥還活著是不是,你找到他了?”
他一出書房,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裊娜女子飛奔而來,逕自要沖進他懷里。
“表小姐請自重!毙旆f清一移身,閃躲她撲過來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