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委托人聯系好后,隔天他們便整裝出發。
民宿的地點在中部的半山腰上,有一點距離,花了兩個半小時在坐車與轉車上。
蘇繡說,她可以帶他,眨個眼就到了。
但他說:「我是人,我想用人的方式過日子!
所有不屬于人類該享有的待遇,他希望盡量不要有,這也是他少有的堅持之一。
蘇繡不太懂,但也沒說什么,聽話地陪他買票坐車。
到達民宿時,民宿主人出來接待他們,彼此客套了幾句過場話。
「這是您的女朋友嗎?真漂亮!
顧庸之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索性便不解釋,只笑了笑,有時不解釋,就是最好的解釋。
一來一往,蘇繡對人類世界的應酬不感興趣,雙手盤胸,漠然地站在一旁,顧庸之看她閑得慌,低聲說:「想逛逛可以,不要走太遠!
她點了下頭,腳跟一旋,裙擺翩躚,輕盈地邁步離開。
那委托人看著她的背影,調笑道:「您這女朋友,挺有冷艷女保鏢的氣勢啊,她也懂這些嗎?」
何止。她比我還懂,要沒她我就不來了。
顧庸之虛應幾句,委托人接著帶他走了一圈,介紹民宿的環境構造,然后便進入正題。
民宿的結構體不算小,主人當初是買下附近幾間民房改建,共三層樓高。
然而正式營業至今,一直發生怪事,常常有客戶反應,半夜聽到敲墻聲。
「這現象可能是水錘反應!
「蛤?大師,你說這個我聽不懂,能解釋得淺一點嗎?」
「我不是什么大師,只是以科學的角度來解釋。簡單來講,就是水壓所造成的水管震動,那種水流能量的沖擊與震動,可能就會產生類似敲墻的效果!
「……喔!
這種「喔」他很熟悉,每次他對繡繡訓話,她聽不懂、不想聽、或聽不進耳時,就是用這種「喔」法來敷衍他。
他當然也知道,都花錢請人來看了,誰還聽你上科學小講堂。
「什么原因目前還不好說,如果只是水錘效應,你不用花冤枉錢請我們來;如果不是,我們看情況再來討論該怎么解決!
「是,大師說的是!
「叫我顧先生就好!挂恢北唤写髱,叫得他很心虛。
談話到一個段落,正進行到住房的安排,頭頂上方傳來淡淡的清泠嗓音:「住這間!
兩人聞聲抬起頭,只見蘇繡站在二樓的客房陽臺,探頭說了這句。
「好的好的,那就幫你們安排一間205房——」
「兩間!固K繡打斷他!205、305!
民宿主人看了看顧庸之,對方朝他點點頭!膏牛犓!
「好的、好的!」果然是修道之人,發乎情,止乎禮呀!
如果他知道,蘇繡根本就是因為有她在,臟東西不敢近身,所以才會把他獨自一人扔進另一間房,說穿了他就是被吊在前方的那塊肉而已。
顧庸之嘆了口氣。有時候做個糊涂人,別活得太明白或許是件好事。
當然,他并不知道的是,民宿主人去安排房間時,看到電腦后臺沒有205房的進出紀錄時,又震驚了一波。
這里每個房間,進出都需要磁卡感應,原先以為是員工帶她進房,但房卡好端端在柜臺,電腦沒有進出紀錄,房門關得妥妥的,完全沒有破壞痕跡,那——她又是如何進去的?
這是民宿主人浮現腦海,百思不解的疑問。
當天晚上,顧庸之住205,蘇繡在他樓上的305。
民間傳統上對4忌諱,飯店業一般也會避開這個數字,他的205號房,其實就是204。
他是沒有問,但蘇繡選這兩間房,應該是有用意的。
他們的房間陽臺,正對著一大片的竹林。
古詩云,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竹子自古以來,就是名流隱士高風亮節的象征,晚風徐徐吹來,本該是挺詩情寫意,可顧庸之卻只覺一陣寒。
莫名地,手臂起了片雞皮疙瘩。
「鬼哭!龟柵_上方,蘇繡迎風而立,為他作解答。
「你說這風吹竹林的聲音?」低低淺淺的,一陣嗡鳴。
「是鬼哭。」她又說了一次,很堅持自己的意見。
「好吧,是鬼哭!顾饬恕
難怪聽著都頭皮發麻。
「竹林招陰,正對竹林的這兩間房,陰氣最重。」她又說。如果有什么被招來,那么便會由這里爬進來,也由這里爬出去,藏聚于林。
有如陰陽兩界的分水嶺。
呼——呼呼——
明明是風聲,但他聽著,真的愈來愈像陰風慘慘的鬼哭聲。
嗚——嗚嗚——
「有幾只,已經快成精了。」竹有靈,若招來陰物,容易聚靈而成精。「一旦成精,便能害人性命!顾追Q竹子鬼。
「你非得在這時候跟我說這個嗎?」他膽子是不小,但也不是嚇不破的。
「你怕?」垂眸睞他。
「……不怕!」主人的威嚴要撐住,就算怕也不能說我好怕啊嚇死寶寶了——
蘇繡點點頭,信以為真,又將目光移向那片竹林。
「……」小親親,其實你可以不用那么相信我的話,下來幫我壯壯膽嘛——
結果,他家這只小沒良心的,直接射后不理,嚇完他就不管不顧了。
他只好早點洗洗睡。
本以為會是個難眠的夜晚,沒想到很快就入睡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穩。
他作了一堆混亂的夢,大部分都很零碎,沒有什么意義,他也知道自己在作夢,但是醒不來,最后,他夢見自己跌入一團火海。
四周都是熾紅的焰火,他被包圍在其中;饎莶粩嗟叵蛩冉邷叵,他被逼出一身熱汗,感覺快要被融掉一層皮。
疼。
說不出的燠熱與疼痛,在燒融、折磨他。
他聽到慘叫、聽到四周不斷傳來的敲墻聲,咚咚、咚、咚咚咚——絕望而震動,有如生命終點,最后的那記喪鐘。
四周建筑物開始崩坍,一團不知名的物體,在火堆中蠕動、扭曲,緩慢地爬向他,口中喃喃說著:「給我、給我——」
什么?她想要什么?水?濕毛巾?還是乾脆給她一個痛快?
扭曲的火堆不動了,他怔怔地,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身后猛然爆出一團烈焰,他驚嚇得連連后退。
驚魂甫定后終于看清,那是個女人,被包裹在烈焰中,只是,這一次沒有哀凄的悲鳴,那火焰彷佛成了她的第二層皮膚,低語著——
「把你的皮給我!
瞬間,火球朝他撲來。
「喝!」他大受驚嚇,驚喘著后退,險險避開。
她都死了還要皮做什么?這時候求超渡、求供奉之類,才是最實際的吧?鬼的邏輯真是難以理解。
女鬼一輪攻擊不成,又要再發動第二波,他連忙說:「等等、等等!我們商量一下!」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要這樣一言不合就開撕。
他試著跟對方講道理!肝液芡槟愕脑庥觯
「那就把皮給我!」
「……」死人的執念真可怕,對話陷入鬼打墻。
談判破裂,女人開始對他往死里攻擊,一團團的火苗自他周身竄出。
……這位小姐,你知道玩火是很糟糕的習慣嗎?
他閃避得萬分吃力,眼看要被火苗燒著了,一股柔軟的勁道,將其彈了回去,而后,他家的可愛小寵物出現在他身邊。
「抱歉,我無法把我的皮給你!顾苓z憾地說。
女人憤怒而不滿地低吼,身上烈焰又燃熾了幾分,挾帶著熊熊熾焰朝他們撲來,那熱度轟得他臉龐一陣熱辣辣的疼。
當下,也沒見蘇繡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就平平淡淡地攤開手掌,只見沖天烈焰,一點一滴被她收攏進掌心,而后,緩慢地握攏指掌。
喀喀。一陣輕微地、類似于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
「……」喔,還有,我家寵物的脾氣不大好。他一臉抱歉地在心里補上這一句。
女人與火焰,在蘇繡的掐握下,化成細砂般銀亮的齏粉,絲絲點點銀光自掌間流泄,而后消逝。
「再練個幾千年吧!炫自焚技,你遠遠不及。」蘇繡冷凝道。
她,才是自焚界的祖師爺。
顧庸之帶著一身熱汗自夢中醒來。
蘇繡坐在雙人床的另一側,靠著床尾,十指交握圈攏住弓起的雙腿,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他知道,方才那些必然不是夢。
他還在思考,是要現在談,還是等天亮再說,畢竟半夜聊這個,還是會有一點毛毛的……
思緒轉了一圈,正欲開口——
「我餓了!顾蝗徽f。
天大的事都先擱下,喂飽寵物比較重要——他是這么想的。
三更半夜也找不到什么好東西,他下床翻了一遍房里的物品,只在茶幾上找到幾包即溶咖啡、糖包、以及奶茶口味的麥片包。
生平頭一回半夜起床奶孩子,倒也還適應良好,他選了麥片包,用熱水沖開,想起自家寵物嗜甜到喪心病狂的愛好,不甜的食物就不配稱之為食物,于是他又加了半包砂糖進去。
蘇繡接過馬克杯,嗅了嗅,輕啜一口,舒開眉頭,雙手捧住杯身,乖巧地坐在床上,一口一口慢慢喝。
這模樣,真像只溫馴的家貓,如果不去想她剛才手起刀落、殺鬼不眨眼這件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