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華瑛真的以為今日來承恩寺是為了祈福,即便在桃花林巧遇安陽長公主,她也未曾多想,她們能來,人家為何不能來?可是,安陽長公主才開口關心她們一句,桃花林又來人了,而且是一撥接著一撥,全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每家都有一、兩個十幾歲的姑娘,她就是再遲鈍也看得出來,這根本是相親大會嘛!
她忍不住嘲弄的唇角一翹,相親大會來的不是男主角,而是男主角的長輩,女主角究竟要嫁誰?
「你們這些小姑娘別跟著我們這些老婆子待在這兒,四處走走瞧瞧,東邊有一處泉水,用那兒的泉水沏出來的茶特別甘甜,你們可以試試看!拱碴栭L公主已經看出來今日的計劃落空了,不過倒是可以讓外孫先瞧上一眼,當然,這要看他們是否有緣,明曄那個孩子只怕不會安安分分的待在一個地方。
徐華瑛承認自個兒很懶,最不喜歡四處走走瞧瞧,況且四處走走瞧瞧往往會出事,再加上有原主這個前車之監,她當然希望能跟外祖母緊緊拴在一起,偏偏長公主明明白白叫她們滾蛋,她無法賴著不走。
這種時候,她只要奉行跟大家一起行動的想法,就算有人想算計她也不容易。不過這是她的想法,若是人家不愿意配合她,那會如何?
「春兒,我們是不是被人家拋棄了?」前一刻,她真的牢牢記住跟緊大家,可是人人皆有吱吱喳喳的同伴,唯有她孤伶伶的被扔到一旁,她有一種榮國公府的姑娘聯手孤立她的感覺,若非她心靈年紀有三十幾了,沒經過大風大浪,也經過小風小浪,肯定受不了這種被孤立的滋味。
如今她終于明白為何原主住在榮國公府時,連院子的門都不愿意跨出去。
頓了一下,春兒在她身后低聲道:「姑娘,人家都是一家人!
徐華瑛同意的點頭道:「是啊,我又不姓云,她們丟下我也是理所當然!
「姑娘……」
「放心,這種小姑娘的把戲不痛不癢,我不會放在心上!
春兒有些不解,為何她突然覺得姑娘像個歷盡滄桑的老婆子?
「這樣也好,如此美景本該慢慢欣賞,何必急急忙忙趕著去投胎似的。」
春兒又有些錯愕的微瞪大雙眼,她發覺最近姑娘的言詞越來越犀利。
「不過,她們干啥急著去投胎……不是,是為何走得那么急?」徐華瑛暗自提醒自己要好好約束一下口舌,人家可不見得懂得她的幽默感。
但是她真的覺得很困惑,根據眼前這種情況來看,她相信相親宴的男主角就在東邊泉水那兒,可若是長公主的用意是要她們來見男主角,她覺得這樣的見面方式實在蠢到不行,隨身伺候的丫鬟不算,一個男人面對一、二十個姑娘,能看出什么玩意兒?
「襄陽侯世子應該在桃花林!
徐華瑛忍不住翻白眼,「我若是襄陽侯世子,絕不會傻傻的坐在那兒等著一群姑娘撲上來,他又不是一塊東坡肉!
春兒的舌頭又打結了,姑娘的言詞真教人招架不住。
徐華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般的姑娘喜歡吃東坡肉嗎?」
「不知道,但我曉得若是見到喜歡的吃食,京中貴女也不會撲上去搶食!沟故枪媚铮X子撞過之后,每次用膳都很歡快,尤其見到喜歡吃的,笑得兩眼都要瞇成一直線……對了,姑娘好像很喜歡東坡肉,若襄陽侯世子是東坡肉,姑娘豈不是……春兒抖了一下,連忙甩去腦中浮現的畫面。
若是徐華瑛知道春兒在想什么,肯定恨不得將自個兒的嘴巴縫起來,口無遮攔往往坑的是自己。「我懂,形象問題!
「是啊,貴女就應該有貴女的樣子!勾簝嚎桃饧又卣Z氣,暗示姑娘也是貴女,凡事收斂一點,雖然她覺得如今的姑娘更令人安心、喜歡,但也挺令人傷腦筋的,總擔心姑娘會不會突然失控。
徐華瑛是個聰明人,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回頭瞥了春兒一眼,「貴女也是有分的,一種是模子印出來的,一種是有獨立思想的,而你家姑娘屬于后面這一種!
春兒笑著點點頭,轉而催促道:「姑娘,我們還是趕緊跟上去,落后太多總是不好。」
雖然不想湊熱鬧,但也不想特立獨行,徐華瑛再度邁開無意間停下來的腳步,怎料隨即聽見此起彼落的尖叫聲,然后下一刻,她就看見那些遠遠走在前面的姑娘們瘋了似的往回跑,原本的千嬌百媚不見了,一個比一個還像瘋婆子,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從她身邊跑過去順道一撞,害她蹲坐在地上,而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場面實在太震撼了,讓她想起非洲大草原動物奔逃的盛況,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姑娘……」春兒試著拉她,可是自顧不暇,整個人坐在地上,幾度想起身,又被撞跌回去。
徐華瑛終于回過神來,趕緊要起身跟著跑,這一回絕不能落后,可是她才剛有動作,那個讓名門閨秀忘了形象的家伙居然近在她眼前,她看著它,它看著她,好像在比賽誰更有耐性,然后一個眨眼,她抽出袖兜里的帕子,對它綻放燦爛的笑靨,接著用帕子用力捂住它的口鼻,數到十,它就暈倒在地。
她惱怒的賞了猴子一顆栗爆,「哪個惡劣的家伙放你出來嚇人?!」
站起身,徐華瑛左看看、右看看,沒有半個人影,她沒好氣地輕哼一聲,主子放寵物出來嚇人,自個兒躲起來推卸責任,真是令人不齒!
春兒終于從驚嚇中回過神,從后面扯了一下主子的衣袖,「姑娘,它怎么了?」
「它中了我的迷香,過一會兒就會醒來了!剐烊A瑛很慶幸自個兒有危機意識。她本就是調香高手,恰巧原主又一直用心鉆研香料,所以這次出門前她為了安全,特地做了迷香薰入帕子,不過也多虧這只猴子是有主人的寵物,不會攻擊人,只是喜歡捉弄人,否則她哪有機會出手撂倒它?
聞言,春兒真是崇拜至極,「我還以為姑娘搗鼓香料只是好玩!
「好玩?」徐華瑛驕傲的抬起下巴,「這玩意兒的用處可多著呢。」
「可是姑娘怎么會帶迷香出來?」
「出門在外,不可控制的狀況太多了,凡事有備無患!
春兒顯然很困惑,但還是「喔」了一聲。
「走了,我們不好落后太久!剐烊A瑛連忙取下珠釵,稍稍弄亂頭發,隨口解釋道:「大伙兒都嚇壞了,我若是與眾不同,這只惹禍的猴子只怕要栽到我頭上,即使最后能找出幕后的罪魁禍首,今日來的那些姑娘也不會放過我。」
事情有這么嚴重嗎?可是想想姑娘如今寄居在榮國公府,太過惹眼很容易招來她們的敵意,春兒倒是很贊同這樣的做法。
徐華瑛泄恨的又踢了猴子一下,才帶著春兒快步往回走。
過了一會兒,趙珵他們三個才從隱身的高處走下來。
紀晏堂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寶貝寵物,沒有反應,索性直接從脖子將它拎起來,它終于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見到主子,兩眼瞬間含淚,嗚咽的控訴。
嚴淮安見狀,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刚沾蜓,今日卻被雁啄了眼!
紀晏堂心疼的摸了摸猴兒的頭,猴兒撒嬌的張開雙臂,他將它抱進懷里,它轉頭狠狠瞪著嚴淮安。
「今日遭人反將一軍,滋味如何?」嚴淮安伸手彈了一下猴兒的頭。
「你別欺負猴兒。」
嚴淮安翻白眼,「這是笑話嗎?京中不知多少人的名聲全栽在它頭上!
說起猴兒的戰績,紀晏堂引以為傲,就是習武之人也不見得應付得了它,它不只身手靈活,更是精明得很,沒想到今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輕易的撂倒猴兒!
「這個丫頭太厲害了,她是哪家的姑娘?」嚴淮安興致勃勃的問。
紀晏堂站起身,轉頭看著趙珵,「你說她會不會是威武將軍的女兒?」
「我又沒見過!
紀晏堂喚來貼身侍衛,讓他調查此人的身分。
趙珵連忙出聲攔阻,「沒有這個必要!
紀晏堂微微挑起眉,「你不好奇嗎?」
「不好奇!谷羲峭鋵④姷呐畠,他們終究會見面。
「萬一她不是威武將軍的女兒呢?」紀晏堂可不認為他看得上那些驚慌失措的姑娘,雖然早預料有好戲可看,但見到那種場面還是目瞪口呆,為了逃命,矜貴沒了、矯揉造作沒了、不食人間煙火沒了,一個個成了粗鄙的村姑。
趙珵淡然的道:「你何必如此著急?此事關系你一生嗎?」
「好好好,你娶哪家姑娘與我何干?是我多管閑事了!辜o晏堂哼了一聲,轉身走人,當然,他沒忘記要帶著嚴淮安一道。
可惜兩人腳底抹的油不夠厚,還來不及走出桃花林就被逮住了,不得不承認,妄想逃出長公主的手掌心,根本是癡人說夢。
因為猴子闖入作亂,眾人沒心情賞桃花了,紛紛告辭離開,榮國公府也不例外。
「今日你們玩得可盡興?」安陽長公主嚴厲的目光先看向趙珵,再轉向嚴淮安,最后落在紀晏堂身上。
紀晏堂猛地打了個哆嗦,難怪皇上堅持要明曄當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武藝師父,明曄根本是長公主的傳人,一個眼神就可以讓這兩個屁股朝天的皇子變成鵪鶉。
「長公主,冤枉啊,我的猴兒病了好一陣子了,是這幾日我見它精神不錯,才帶它出門,進了桃花林,它可樂了,后來見到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更是玩興大起,嚇得她們雞飛狗跳,不巧的是當時我不在身邊,要不怎會放任它闖禍呢?」紀晏堂堪稱演技派的,無辜的表情恰到好處,十個人之中有九個人會相信,而長公主偏偏就是例外的那一位。
安陽長公主皮笑肉不笑的挑起眉,「本宮不記得今日邀你來賞桃花。」
「長公主沒有邀請我嗎?」紀晏堂連忙轉頭看向趙珵。
「外祖母未曾提醒明曄不能邀請同伴,明曄便邀請子清和文瑯一起來賞桃花。」即便知道紀晏堂今日準備唱哪一出戲,趙珵也會出口相邀,能夠借此機會看清楚那些姑娘有幾分膽識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不會傻到老實把這話給說出口。
彷佛沒聽見似的,安陽長公主將目標對準紀晏堂,「若沒有你的指示,你的寵物會拿栗子砸人?再說了,桃花林又沒有栗子,若不是你早有算計,猴兒的栗子是哪兒來的?」
「猴兒喜歡栗子,出門一定要背著一大袋栗子,長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問明曄和文瑯!辜o晏堂最會耍無賴了,他繼續扮無辜,尤其在一身月白色衣裳的襯托下,更添文弱氣質。
可是他這副模樣在最痛恨男子沒有男子氣概的長公主面前,一點好處也沒撈到。
趙珵點頭道:「子清的猴兒確實很喜歡吃栗子。」
嚴淮安也趕緊點頭附和,「猴兒像主子,子清也喜歡隨身帶上一包栗子。」
安陽長公主冷冷一笑,「皇后娘娘夸你是安國公府最大的驕傲,憑自個兒的本事考中進士,沒想到十八歲了還像個孩子,因為嘴饞隨身帶著一包栗子。」
紀晏堂張著嘴,可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這個人就是嘴饞,有何不對?不過皇后姑母最無法忍受他這一點,嚴禁他帶零嘴在身上,若是犯了,禁足一月,這不是要逼瘋他嗎?
「本宮是不是應該遞個話給皇后娘娘,請皇后娘娘好好管教你?」
紀晏堂趕緊舉起雙手,「長公主饒命,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認錯了?」
「是是是,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這次就放過你,可以滾了!
大大松了一口氣,紀晏堂趕緊拉著嚴淮安走人。
「坐下吧,給外祖母煮茶!
在石桌另一邊坐下來,趙珵行云流水般煮茶的手藝宛若一幅畫,美好得教人沉浸其中,很快的,茶香裊裊,聞之令人心醉。
安陽長公主品了一盞茶,緩緩說道:「你可知道皇上為何特別信重威武將軍?」
趙珵若有所思的看了外祖母一眼,「就我所知,威武將軍是皇上的伴讀!
「是啊,他跟著皇上一起長大,關于皇上的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倒是有不同的看法,「秘密知道太多,不是更教人忌憚嗎?」
「此人若是個喜歡鉆營的,皇上或許會忌憚,但他生性耿直,還是個死心眼的,云氏在世時,他守著云氏的人,云氏死了,他守著云氏的牌位,皇上破例給他賜婚,他卻跪在乾清宮前整整一日,直到皇上斷了作媒的念頭,再加上皇上還是皇子時,有幾次遭到暗殺面臨生死存亡,皆是他拼命護住。這樣的一個人,皇上能不信任重用嗎?」
「我只知道威武將軍是個武癡,他的身手在大梁無人能敵。」
安陽長公主點了點頭,接著道:「因為外祖母的關系,各方人馬盯著你,想算計你的親事,無論哪一家,皇上都不會放心!
「這就是外祖母選擇威武將軍府的原因嗎?」
安陽長公主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的道:「外祖母給你尊貴,但也給你包袱,你無權隨心所欲!
他懂,但是他也不愿意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略一遲疑,趙珵還是說了,「若是遇到心儀的姑娘,我一定會讓皇上主動成全。」
安陽長公主的雙眼微微瞇起,「你有心儀的姑娘?」
「沒有!
悄悄松了口氣,她還真怕他瞧上別家姑娘,可她又希望他得心愛之人相伴一生,如此一來,她就苦惱了。
「襄陽侯老了,你爹又早逝,你要撐起整個襄陽侯府不容易,你的親事是重中之重,外祖母不會隨意定下你的親事,今日不過是想看看威武將軍府家的姑娘是什么樣貌、什么品性,可是連個影子都還沒瞧見,就教你們給毀了!
「雖然子清行事任性、莽撞,但用意是好的,他以為外祖母看上的姑娘若沒有本事,還是別嫁進襄陽侯府!冠w珵倒是很認同好友的見解。
安陽長公主嗤之以鼻,「哪個姑娘遭到猴子瘋狂的攻擊還能面不改色?」她見過紀晏堂的寵物,那是專門訓練來捉弄人的,它一出現,往往是一場災難,別說平常養在閨閣的千金之軀,就是成日在國子監讀書的官家子弟,遇到它也是個個嚇得手足無措。
趙珵想起今日見到的那位姑娘,她不但面不改色,還反將一軍。「我相信有這樣的姑娘,只是外祖母沒見到。」
以前他不曾想過娶什么樣的姑娘,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今日見到那些貴女為了逃命流露出來的本性,他遲疑了,難道他要娶這樣的姑娘嗎?所以,見到那位姑娘如何對付猴兒,他不免生出了期待,她會不會是威武將軍府的姑娘?如果是,當然最好,但也有可能不是,所以他不能讓外祖母匆匆定下威武將軍府這門親事。
「也許吧!
「我今年十八,過兩年再訂親也不遲!
「你的親事人人盯著,我怕不趕緊定下來,不少人會大打出手。」
「外祖母真愛說笑!冠w珵別扭得耳根子都紅了。
「外祖母是那種會說笑的人嗎?」
他垂下頭,有些無言。
「不過,外祖母也不愿意急趕著定下你的親事,威武將軍府這門親事我再仔細琢磨!
其實見到徐家姑娘并不像其他姑娘驚慌失措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她還算滿意,她也原定今日好好考一下徐家姑娘,若是個聰慧的,就將這門親事給定下來,可是先是行蹤曝露,引來一堆不相關的人,接著紀晏堂那個臭小子又鬧了一出大戲,如今她連徐家姑娘的性子都不清楚,假使真如明曄所言,她只是沒見到更好的,為了不讓自己將來后悔,她不能草率行事,她的明曄一定要配上最好的姑娘。
離開桃花林回到襄陽侯府,趙珵沖動地做了一個決定,「玄鳴,你叫青凌去查清楚今日那位姑娘的身分!
玄鳴怔愣了下,搔了搔頭問:「撂倒猴兒的那姑娘嗎?」
趙珵斜睨了他一眼,這不是廢話嗎?
玄鳴覺得好無辜,爺一向很固執,不會輕易改變心意,更別說一日未過,態度完全翻轉,他難免心存疑惑,再確認一次也是情有可原啊。
「此事不好調查,今日在桃花林伺候的全是長公主府的人,只要我們問個話,很快就會傳到外祖母那兒。」若那位姑娘是威武將軍的女兒,外祖母知道了倒也無妨,就怕她是其他家的姑娘。
「我明白,只要爺不急,以青凌的本事,今日桃花林的所有姑娘皆可查得一清二楚!顾麖男「鵂旈L大,很清楚爺的性子了,爺只怕也搞不清楚自個兒為何改變心意想知道人家的身分,可是鬧到長公主那兒,長公主必是大驚小怪,小事就變成大事,若她是爺要成親的對象倒也還好,若不是呢?爺大概怕鬧出什么么蛾子。
「不必多事,點到為止即可!顾灰缹Ψ降纳矸,其他的不必詳查。
「是,我這就去找青凌!剐Q拱手退出書房。
書房安靜下來,趙珵擺上棋盤與自己下棋。心情混亂之時,他喜歡與自己對弈,轉移注意力,可是許久后,棋盤上的黑白子仍維持最初的模樣,沒有絲毫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