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迷離,石階濕滑,雖是十步一盞琉璃燈,照亮了上林苑幽徑,可光暈不及之處,依然昏昏暗暗,彷佛藏著幢幢陰影。
夜深了,喬婉也不好驚動內侍,命他們抬軟轎送自己前去,只是讓潔兒在前頭提了珠貝燭燈照路,并打傘一路陪行。
桃花水榭就在不遠處,可她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心頭卻象是沉甸甸地壓著重物般,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是夜深人靜,淅瀝瀝的雨聲教人聽得心生不安。
春妃不至于那般沉不住氣,想在桃花水榭里把她給解決了吧?
那么笨的法子,料想春妃也不會用,可她就是摸不透春妃袖子里藏的究竟是什么玄機?
而且她總覺得一路行來,好像有哪邊怪怪的,可就是尋思不出個頭緒。
不遠處,桃花水榭那兒佇立著一個身影,負手背對著她……
爾靜哥哥?!
喬婉腦子轟地一聲,霎時再也無法思考,心口怦然狂跳,雙腳自有意識地快步奔向前去。
“貴嬪娘娘?”潔兒愣了下,急忙跟了上去。
幸虧這么一聲叫喚,朱爾靜背脊一僵,閃電般轉過身來,含笑臉龐霎時一僵。
她眼眶盈淚,滿心都是備受煎熬的相思之情,沖動地就想奔進他懷里。
“這不是婉貴嬪嗎?這么巧?”朱爾靜迅速后退拉開距離,嘴角浮起詫異的笑容。
一聲“婉貴嬪”像記火辣辣的耳光摑上她的臉,瞬間生生打醒了情思纏綿苦盼的喬婉!
電光石火間,她整個人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杜子春。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原先三步一崗、十步一衛的守衛都不見了!
一定是杜子春那身為御林軍統領的胞兄事先命人撤了崗,否則她又怎會一路行來都沒瞧見半個守衛人影?
這是個圈套……喬婉心下竄過一陣惡寒,讓她不禁打個冷顫。
“鄙妾參見靜王!彼帽M力氣才壓抑下驚懼,勉強擠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不安,不解的問:“怎么靜王也在此地?難道您也接到了春妃娘娘的芳諭邀約,到這桃花水榭來賞雨品茗嗎?”
“實不相瞞,本王是接到皇上口諭,要本王來此桃花水榭,與萬歲爺共謀一醉!鼻橹闹鼙囟ㄓ写哄,朱爾靜一邊談笑如故,眸底卻暗藏狂怒之色。
中計了!
朱爾靜抑不住滿心怒火翻騰,萬萬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竟一時大意,中了這等拙劣之計。
他心念一轉,迅速鎮定下來。
喬婉臉色卻蒼白若紙,她努力穩住微顫的身子,一面刻意環顧四周,一面提高聲音問:“潔兒,春妃娘娘那兒派來傳話的大丫頭是不是說錯地方了?這兒明明就是萬歲爺要和靜王飲酒之處,我們這些閑雜人等豈可斗膽冒犯?”
潔兒也慌了,急忙大聲嚷嚷:“回貴嬪娘娘,婢子聽得很仔細,牡丹殿那位司花姊姊確實說,是春妃娘娘要約主子到桃花水榭來的!”
“難不成那位春妃娘娘是瞧本王這閑散之人不順眼,沒那個資格單獨和皇上飲酒談天,所以故意派你們來監視本王的嗎?”朱爾靜含笑的俊臉瞬間勃然變色,“說!是也不是?!”
喬婉嚇得一個哆嗦,眼淚幾乎墜了下來。明明知道他發火是故意演一場戲給暗處里的人看的,可是、可是……
“王、王爺息怒,鄙妾萬萬不敢對皇上和王爺有何不敬之心──”
“好了好了,朕已經看夠了!”硬被春妃好說歹說,自暖呼呼的龍床上拉來“捉奸”的信武帝一肚子氣,忍不住瞪了身畔懊惱的愛妃一眼!按哄,你來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皇上……”杜子春一時也慌了手腳。
“你不是說撞見婉貴嬪勾引靜王,深夜私會,還要朕火速趕來親睹此事,結果你給朕看了什么?不就是誤會一場嗎?”
“不是誤會,萬歲爺方才不也瞧得十分清楚,這婉貴嬪一見靜王身影,非但沒有受驚退卻,反而忙不迭地迎將上去!倍抛哟悍磻獦O快,緊緊勾攬著信武帝的手臂,語氣尖酸地道:“若不是私會,她一個后宮妃嬪深夜到這地方做什么?而且皇上您看,婉貴嬪淚珠兒還在眼眶里打滾,一副癡心的模樣!
“這……”信武帝瞇起雙眼,也不由得猜疑了起來!巴褓F嬪,朕待你不薄,難道你當真如此下賤無恥,膽敢勾引朕的御弟──”
“皇上!”喬婉喉嚨發干,臉色慘然!氨涉械谜枚耍谴哄锬锊恢喂市钜庹_陷,請皇上明察!”
“我怎么冤枉你了?”杜子春在一旁冷笑,好整以暇地瞥了瞥一臉似笑非笑、卻始終默然不語的朱爾靜!白阅侨栈恃缰,本宮就看出來你為靜王失魂落魄,可本宮萬萬沒想到你竟如此膽大包天,居然在上林苑就勾引起了靜王爺。你說,該當何罪?”
杜子春這番話簡直是火上澆油,信武帝本就生性多疑,兼之貴為九五之尊,又豈能容許自己的妃嬪有偷人嫌疑?不管如何,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來人哪!”信武帝神情陰沉慍怒,“先把婉貴嬪押起來,朕明日一早要親自審問個清楚明白!”
喬婉強忍住向朱爾靜求救的沖動,抬起蒼白的臉,背脊挺直!凹热换噬蠈Ρ涉那灏子兴蓱],那么鄙妾懇請皇上將我打入天牢,直待查明真相!”
見喬婉如此烈性堅決,信武帝反倒有些遲疑了。
怎么說婉貴嬪也是堂堂鎮國將軍之女,平時又是溫柔謙和,素來不曾與其他妃嬪生事,今晚之事看起來雖是嫌疑重重,然則沒有真憑實據,要是就這么胡里胡涂地治了她的罪,難保旁人不會說閑話,況且……
信武帝瞥了朱爾靜一臉苦笑無奈的無辜神情,心里不禁猶豫了起來。
他這堂弟的身家性命全捏在自己手里,避嫌躲事都來不及了,又怎么會蠢到為了區區一個后宮女子,犯下這等殺頭大罪?
見信武帝眉眼間略微松動,喬婉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晶瑩大眼盈盈望著他,語氣里透了三分幽怨悲戚!盎噬,這中間確實有人故意陷害鄙妾與靜王,求皇上為婉婉作主!
“你說我誣陷你?笑話!”杜子春逮著機會,非咬死她不可!罢l能證明是我誣陷你?明明就是你自己下賤──”
“本宮可以作證!币粋從容的女聲緩緩響起!巴褓F嬪所言,句句屬實。”
眾人驚異地齊齊望去,只見身著一襲繡金鳳袍,端莊富貴的皇后在宮女隨侍領路下款款而來。
前頭領路的,正是素兒。
喬婉一顆懸在半空的心,霎時回到了原位。
一旁的朱爾靜依然閑適的負手而立,俊美含笑臉龐透著一絲看戲的濃厚興味。
“皇后?”信武帝一怔,一個箭步上前相扶。“雨才剛停,地上還濕著,皇后身子向來不好,怎沒好好在宮里歇息,萬一受了風寒可怎么好?”
“謝皇上關心,臣妾很好!被屎笮腋5匦α诵,眸光緩緩游移,最后落在杜子春臉上!安贿^臣妾忝掌后宮之權,今晚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又怎能袖手旁觀,任憑一些居心叵測之人,離間皇家手足之情,甚至誣蔑后宮淫亂!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素來寬容大度,對于后宮姊妹們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也不分青紅皂白便來替人說情!贝蟪砸惑@的杜子春迅速定下神來,嬌聲嗤道,“可娘娘,難道您就不怕被人利用了嗎?”
“萬歲容稟!被屎罂匆膊豢此晦D過頭對信武帝淺淺笑道:“若靜王爺和婉貴嬪真有私情,真要相會,婉貴嬪又怎會差人到臣妾宮中相請,說春妃娘娘夤夜邀約至桃花水榭賞雨喝茶,要臣妾來湊這個熱鬧呢?”
“是啊!朕也覺得怪……”信武帝恍然,“若依皇后所言,此事大大不合理,內情確實不單純!
杜子春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嬌眉橫豎,又驚又怒地瞪著皇后和喬婉。
好,這兩個賤人當真要跟她杜子春斗上了?!
“皇上……”她突然掩面嚶嚶哭泣了起來,豐潤誘人的身子整個賴在信武帝懷里扭動,邊哭邊跺腳不依嚷道:“如此說來,那肯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春兒了!皇上一定要為春兒作主呀!”
情況急轉直下,眾人皆是一怔。
杜子春一反方才的潑辣嬌橫,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胺讲湃胍梗阌腥说侥档さ钔L報信,說是靜王和婉貴嬪私通相會。春兒一聽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當真有人膽敢穢亂后宮,一時心急,又為皇上不甘,這才顧不得求證實情,就直接稟報皇上……皇上,春兒有罪,可為皇上的這片真心,天地可表呀!”
她好一套聲淚俱下、唱作俱佳,惹得皇后臉色冷漠,喬婉大開眼界,朱爾靜抱臂閑閑看戲,只差沒鼓掌喝彩叫好了。
其他內侍宮女護衛個個也看得傻眼了。
“好好好!毙盼涞勖廊嗽趹压穷^都酥了,心自然更加軟得一塌胡涂。“朕當然知道愛妃你全是為朕著想,這才誤會了朕的皇賢弟和婉貴嬪。放心,朕必定為你們作主。對了,那個妖言惑眾、詆毀朕的皇賢弟,還險害了朕的嬪妃的大逆不道之人究竟是誰?朕必不放過他!”
“皇上明察,”杜子春暗自松了口氣,面上依然幽怨,嗚咽道:“肯定是司花那個賤丫頭日前砸壞了臣妾心愛的花瓶,被臣妾責罵了一番,這才懷恨在心,受人唆使挑撥,特意設計陷臣妾于不義的!
“好個欺主逆上的賤人!”信武帝大怒。“來人!速速前往牡丹殿將她給朕押入慎刑司,嚴刑拷問,一定要揪出幕后那個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的主使者!”
“屬下遵命!弊笥沂绦l應聲。
“問完了,打死拖下去喂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