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他英姿颯爽的大步走來,看著坐在房里、恬靜做著女紅的蕭水青,黑眸閃過一抹光亮,“不是要你別等我了嗎?”
“爹留了幾匹好料子,我正想著要給你做幾件衣裳,一時沒注意到時辰。”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抬頭看著他,“你該累了吧?”
“是累了!绷鹤详栕诖采,嘆了口氣,“了然那幾個和尚纏著我作詩唱小曲兒,喝了些酒!
蕭水青連忙起身,替他將外衣給脫下。
“以后別等我,累了就先歇著。”他低頭看著她盈滿柔情的水眸,“我什么時候回來沒個準,難不成真要日日等我到天大白?!”
“還記得拜堂那日,你說的諾言嗎?你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她柔柔的看著他,“所以不管多晚,我都會等你,你沒回來,我也睡不著!
梁紫陽側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的娘子就是這么討人喜歡!等我一會兒,等我一會兒!”
“相公?天冷!笔捤鄵鷳n的在他身后叮嚀著,“起風了,你別僅著單衣就跑出去,小心著——”
梁紫陽不顧叫喚,像個孩子般赤著腳跑了出去,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只紙鳶,獻寶似的拿到了她的面前,“給你!
她微驚的看著他手上那只色彩艷麗、栩栩如生的飛鳳紙鳶,對他甜甜一笑,“好漂亮!”
“就知道你會喜歡!彼荒樠笱蟮靡,“這幾日跟了然在船舫飲酒作樂,看隔壁船舫有人一時興起放紙鳶,突然想起你已好久沒玩了,所以就替你做了一只!
她感動的看著他,看著紙鳶線條細致、調色生動,實在是件上品,“花了你不少時間吧?”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輕輕一吻,“不過幾日罷了。”
從小青梅竹馬,兩人早就認定了彼此,他是揚州最大布莊的二公子,從小天資聰慧、嘴巴甜,所以雖然是次子,卻深得祖父母的疼愛,出生富貴,又是家中的寶貝,自然脾氣就驕縱了些。但是水青知道他人不壞,只是才子風流,長得俊美,家境富裕,玩心重,未因娶了她為妻而有任何改變。
蕭水青是大家閨秀,深知出嫁從夫之理,所以夫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不論是非對錯,從不抱怨一句,就因為如此的貼心,所以梁紫陽一直是真心愛她,只不過就是好玩,然而不管外頭的花花世界如何吸引著他,他終會回來,因為雖然嘴巴不說,但他心中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遠是她。
“改日我再陪你玩,明日要跟了然師父游湖,對了,記得提醒我一聲,一早還得上布莊去,真累!”躺在床上,他知道她刻意等著他是想與他多聊幾句,但是他真的累了,止不住的一陣睡意襲來,握著她的手,沒多久便夢周公去了。
她替他將被子拉好,看著他俊美的熟睡臉龐,不由輕聲一嘆。
這一嘆的情緒很復雜,從懂事開始,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嫁與他為妻、和他朝夕相伴,滿心以為與他結發后,往后的日子便是一切幸福,卻萬萬沒料到生活并非如她當初所想。
他玩心重,白天在布莊忙著,晚上則跟著三五好友上船舫吟詩作樂,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多希望自己能拋開禮教的束縛,與他四處游走,但終究她只能待在房里,讀圣賢書,養性存身,她知書達禮,侍奉公婆,有時卻覺得這樣好累,偏偏就連想跟夫君說句話,不等到三更半夜還無法如愿。
看著桌上的紙鳶,她總告訴自己該滿足,畢竟他心里還是有她,只是他才貌雙全又風流倜儻,總有閑情游覽湖光山色,卻少有時間陪伴她,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卻渾然未覺。
罷了、罷了,她搖著頭,為免自己再胡思亂想,她將燭火吹熄,放好紙鳶,躺到他的身旁。
雖然是在睡夢中,他的手依然自然的環住了她,她側著頭,目不轉睛的凝望著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
西湖,一年四季都可令人流連忘返,湖邊畫舫如云,笙歌匝地,梁紫陽跟著了然和尚上了艘游船,船頭擺了張方桌,上頭早已備妥好酒好茶,還有冰糖蓮藕、糖炒栗子和瓜子油果等滿滿一桌。
“這船家還真機靈,知道和尚我吃素!绷巳缓蜕写蠓降淖讼聛,吃了口冰糖蓮藕,“托你的福,和尚才能有此享受!
梁紫陽爽朗一笑,了然和尚是他的至交好友,雖然身在佛門,卻寄情山水,常跟他一起吟詩論文,日子過得逍遙自得。
月明風清、天空地凈,幾個樂手吹著笛,他一時興起也跟著吹起口哨,聲音嘹亮奔放。
“真不知你哪來的好心情!碑斠磺叫,了然和尚喝了口茶,看著另一頭的船舫,“別告訴我,你沒注意到那邊那位姑娘,她的眼神犀利,看來對你頗有情意。這是第幾曰了?她日曰來此盯著你這潘安瞧,心頭必定是想這呆頭鵝怎么也不過來說上幾句,暗罵你不解風情吧!”
梁紫陽不以為然的將嘴一撇,“我梁紫陽向來風流但不下流,愛玩歸愛玩,但是家中有妻子,這點分寸還是有的,隨便她怎么瞧,但本公子對她沒興趣!
“真沒興趣?”了然取笑,“和尚看她長得挺美!
“凡夫俗子的容貌不過是一層皮相,你是個和尚,難道連這點道理都沒參透嗎?”
了然和尚大笑,“我就說你比我這個禿驢有慧根,看來佛經還看了不少!
“看是看得不少,但是六根未凈,跳脫不了三界外!彼麘袘械膿P了揚唇角,“所以佛經看得再多也是枉然。”
“確實是枉然,而且你何止六根未凈,跳脫不了三界外!彼哪抗饴涞搅肆鹤详柕纳砗,“根本就是還有塵緣未了。”
了然打趣的聲音令梁紫陽微飯了下眉,一側身,就看那船肪竟放下了一條小船,載著那位艷麗佳人,來到了他的船舫旁。
她爽朗的態度倒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他斟了一大杯酒,帶著興味看著那名女子登船,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誰?”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懶懶的掃了她一眼,“你又是誰?”
“膽子不小!彼碾p眼閃著光亮,“難道你沒聽聞太平公主來西湖游憩嗎?”
梁紫陽早看出她衣著華麗,絕非平常人家,倒沒料到她的來頭還真不小。
聽說這個刁蠻公主令當今圣上傷透了腦筋,不單行事驃悍,就連婚事也自有主見,圣上替她指了幾個駙馬都不滿意,最后竟然還跟皇上賭氣,帶了一行宮女、太監,循水路來到揚州游山玩水。
“原來是公主!彼刂胤畔卤,瞄著太平公主,態度依然沒有半點奉迎的熱情,連行禮都懶,只淡淡的說了句,“幸會!
他高傲的態度令太平公主的眉毛微挑,“你不怕我乃”
梁紫陽聳了聳肩,也回得直接,“我又沒犯什么罪,有什么好怕的?”
他才貌雙全,又是家中的寶貝,走到哪里都被奉為上賓,養成了他驕恣的性子,縱使面前是高高在上的皇親權貴,他的態度也沒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這人倒有趣!”公主竟然也沒生氣,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這酒還算香醇,但跟宮里的比起來——差得遠了!”
“這是當然,普通酒罷了!彼幢涌樟耍馀d闌珊的回道。
“酒是普通,但人不普通!碧焦鲗λ麄阮^一笑,“梁紫陽,對吧?”
“正是在下!
她不解的看著他一臉平靜,“本宮知道你的名姓,你不驚訝?”
“我早已注意到公主打量了我數日,所以有關我的事,公主該是打聽得七七八八,知道我的名姓有何好驚訝,不一定公主連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經查得清清楚楚,知道得比我還詳盡!
“有趣……你真的有趣!”太平公主在他四周打轉,看不出一絲女兒家該有的嬌態,“你比那些看了我就嚇得有如驚弓之鳥的家伙有趣多了!
“公主的意思是,要我對你心懷戒懼嗎?”他聳了聳肩,“我戲看了不少,應該演得出來。”
她忍不住大笑,“這倒不用你偽裝,怕便怕,不怕便不怕!本宮知道你是布莊的二公子,家里有一結發妻子,據聞你的妻子溫柔恬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深受公婆喜愛!
他的妻子確是如此甜美懂事,他雙眼閃著光亮,“不是據聞,而是確是如此!
太平公主皺起了眉頭,“聽來不過就是個無趣的女人,無法跟著你游山玩水,不覺得相對無言嗎?”
“不會啊!”梁紫陽露出得意的神情,“我娘子在我眼中就如同雨后藍天的彩虹,純凈卻亮眼。”
太平公主皺起了眉頭,聽他如此贊美另一個女人,心頭覺得怪不舒服的。
“你的娘子像彩虹,那本宮呢?”她不服氣的問,“我又像什么?”
“公主想像什么就是什么!彼静幌牖ㄐ乃紤端,“公主高高在上,也不好與個平民女子相提并論!
“你娘子確實無法與本宮相提并論!”她沒有聽出他平淡語氣下的諷刺,逕自對他伸出手,“拿來!”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你做的紙鳶!
她注意梁紫陽已經數日,他日日都會登上這艘船舫,前幾日她跟宮女們放起紙鳶,一個轉身便注意到他提筆作畫,在昨日完成了一只紙鳶,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她也看得出那是只色彩鮮艷的彩鳳,便自傲的認為這東西是她的了。
“我送人了!
太平公主瞬間臉色大變,“送人?!你好大的膽子!”
梁紫陽一臉莫名其妙,他把自己做的東西拿去送人,何來好大的膽子?!又不偷不搶。
“給本宮拿回來!”她滿臉不悅的命令道。
“東西送了出去,怎么有拿回來的道理?”
“我不管!”太平公主蠻橫的說,“那是本宮的東西!”
這女人真是煩,原本該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被她一鬧,什么玩賞的心情都沒了。
“若真有能耐,公主自個兒去討。”他懶得理會她,掉頭就想走。
她不客氣的一把拉住他,環繞在她身邊的人,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的怕惹怒她,一個個極盡所能的曲意奉承,除了他——
“本宮要你的東西,是看得起你!”
“多謝公主抬愛!彼廊徊灰詾槿弧!暗覠o福消受!
太平公主看著他,從來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這樣放肆,原本氣憤的臉卻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梁紫陽這不矯揉造作的性子,真對她的眼。
“本宮不單要你的紙鳶,還要你當本宮的駙馬,隨本宮回京!
這女人真是不講理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要不是看周遭的人多,他真不想理會她。
“公主,我已經娶妻了!
“這有何難?叫你娘子將你讓出來便成!”
梁紫陽諷刺的一揚眉,他可是個人,豈能說讓便讓,他懶得再多說,“隨你吧,你若真能讓我娘子點頭同意與我仳離,我就娶你。”
他與水青結發,承諾了恩愛永不移,雖然玩性重,但是卻從未想過與她分開的一日,他比任何人都有把握娘子的心意與他相通,所以根本不擔心水青會點頭將他拱手讓人。
“好,本宮自會去找她。但是紙鳶,你給了誰?”
“公主不是很行嗎?”他懶懶的拉回自己的手,“自己去查。”
他正要步下船舫,卻有些訝異看到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子,在婢女的陪伴下下了馬車。
“怎么來了?”他幾個大步迎向前。
“起風了!笔捤嗳崛岬目粗,將特地帶著的披風體貼的披到他肩上,“小心別著涼。”
“多謝娘子!绷鹤详枎Φ难劬粗!耙嘧⒁獾娜耸悄,昨晚你咳了一夜,找大夫來瞧過了嗎?”
“瞧過了,只是受了點風寒,讓相公憂煩了!彼肯卵郏崧暬卮。
此時她注意到一名女子站到自個兒身旁,她微驚的抬起頭,正巧對上對方銳利的眼。
“這就是你娘子?!”太平公主的口氣里透露著明顯的不快。
“正是。”梁紫陽回得也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