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沒將他的話聽進去,持續做著自以為是的“分析”,她試圖用分析讓自己的腦袋冷靜,試圖掌控情形,試圖……欺騙自己,她并不害怕。是啊,她是遇山炸山、遇海填海的人物,怎么會一點突如其來的小事就嚇得六神無主。
“如果江嬤嬤沒帶錯話,兇手肯定恨極爹爹,非置爹爹于死地,可弟弟那么小,沒道理對他動手,是生意上與人結仇?不可能,爹爹做事留三分,不把人給逼到絕境,這是父親最成功的地方,因此即便是得罪過的對手,日后若有機會合作,他們會第一個考慮童家。難道是樹大招風?更不可能,過去沒發生過的事,怎會在童家有朝廷做靠山后發生?再想一想其他可能……別慌……一定可以想出些許端倪……”
她一句句假設、再一句句推翻,她努力讓頭腦清晰運轉,不允許自己在恐懼里慌亂。
黎育岷忍不住搖頭,他寧可她哭一哭、鬧一鬧,像正常女人那樣,別強迫自己冷靜,別壓抑自己的心。可……這就是她,與眾不同的童心。
說到底,他并未真正了解過她,他只知道她剛毅、不服輸,她在商場上有常勝將軍封號。
但那并不是贊美而是詆毀,不是贊美她無往不利,而是詆毀她不像個女人,批判她不計手段與男人相爭拚搏,他承認,這份名聲曾經讓他對這樁婚事猶豫再三。
所以婚后他滿腦子想的是如何改造她,企圖將她變成心目中的高貴婦人,而她也盡力配合、努力表現,今天,他終于看見她的那一面。
“除生意之外,岳父可有其他事與人結仇?”
“結仇……”驀地,一道靈光閃過,童心臉色一滯。不會的,一死一絞,水過無痕,那件事已經處理得干干凈凈。
“你想起什么?”
“沒有!彼庇X否認。
若是平時,童心必能把謊言說得圓滿,可現在她心頭糾結成團,光是表情就漏洞百出。黎育岷知道她必然想起什么,只是不愿對他言明,他有點失望,她于他尚未全心信任。
“你可以相信我的,我是你的丈夫!笔掌鹗,他軟聲相哄,可她垂下頭,緊咬住下唇。
這時,馬車停下,黎育岷沒在此糾結,他扶著童心下車,快步進入童府。
府里頭果然亂成一團,有幾個下人趁機作亂、卷起包袱細軟就要逃跑,幸好被黎育岷派過來的管事鎮壓住。
“別急、別怕、別慌,你可以的……”童心重復告誡自己。
黎育岷聞言心疼不已,過去她碰到又急又怕又慌的情況,都是像這樣用喃喃自語來說服自己?
握緊她的手,他在她耳畔說道:“要我提醒幾次,你才會記得你有我。”
這次她終于把他的聲音給聽進去,簡短的話,她像是被棉被給撝住心,莫名地瞬間安定。
是啊,她還有他,他說過的,要為她撐一片天地。
是啊,那時她還在心底竊笑,暗地自傲,說她比較習憤替自己撐天地……可如今,童心彎下眉角,她終于明白,有個愿意替自己撐天頂地的男人,很幸運。
用力點頭,用力回握他的手,她用力對他說:“是,我還有你!
然后他知道,這句話終于和“黎育岷”一樣扎進她心底,并且有朝一日將生根茁壯,再遇到狀況,她做的第一件事將是——回頭看看他在不在自己身旁。
這個想象讓他很愉快。
發現大小姐回來,聚在花廳里的姨娘一個個往外沖,圍著童心又哭又鬧。
“姑奶奶終于回來,我們都快嚇死了……”葉姨娘搶頭說。
“老爺被歹人給刺了,夫人卻不允許我們去看老爺,我們一顆心急的呀!
“姑奶奶,這可怎么辦才好,天子腳下,盜賊橫行,大白天的就敢殺進良民家里,這還讓不讓人活呀!
她們哭哭啼啼,鬧成一團,童心頭痛得快炸掉。
黎育岷摟摟她的肩,凝聲輕喝,“住嘴!
聲音不大,可所有人都被姑爺的氣勢給震住,沒人敢張開嘴巴。
童心擰眉望向這群花團錦族,出嫁前應該把她們一并清理出去的。
“王姨娘,你來說,老爺現在情況怎樣?”
“之前的大夫回去了,他留下話說老爺熬不過今晚,讓我們準備后事,方才不知誰請來御醫,他進懷恩園后,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童心點點頭,又問:“夫人呢?”
“夫人抱著小少爺在老爺屋里!
童心點名旁邊一位老嫗,“王嬤嬤!”
“是,姑奶奶!
“你找人把姨娘們送回屋里,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離開屋子一步,若是有人在外面亂闖作亂,立刻送進莊子。”
童心冷冽目光橫掃過,姨娘們不由自主往后退去一步,過去童心在這個家里呼風喚雨,如今雖然已經出嫁,余威仍在。
“是,姑奶奶。”
童心再吸一口氣,再次提醒自己不害怕,倘若爹爹情況不好,娘和童允將是自己的責任,她無權退縮,更無權害怕。
童心領著黎育岷往懷恩園走去,園里還好,有林嬤嬤和江嬤嬤鎮著,下人們依然各司其職,不見慌亂。
見到姑爺和姑奶奶,守在門口的江嬤嬤立刻快步迎上前,她湊近兩人身前低聲道:“姑爺、姑奶奶,別擔心,老爺傷得不重!
江嬤嬤的話讓童心緊繃的肩膀瞬間松下,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一直不敢大口喘氣,聞言后人一放松,身子不穩差點兒往后摔去,幸而黎育岷發覺,一把將她攬進懷里。
“我們先進去。”黎育岷在她耳畔低語,扶著她進屋。
門打開,兩人進屋后又飛快關上。
主屋分前后,前廳無人,童心帶著黎育岷往里走,一進到內室,童心看見父親坐在椅子上,手臂纏著白布,而母親坐在一旁,兩夫妻雙手緊握一起,臉上有說不出的悲傷嘆息。
御醫還在床邊,兩個丫頭在旁幫手。
“爹爹你……”童心快步奔到父親身邊。
“我沒事,只是小傷,但你弟弟……”他嘆氣,看一眼滿面哀戚的妻子。
童心點點頭,和黎育岷走到床邊,御醫把童允太陽穴旁的棉布拿開,那里有個血洞,已經敷上厚厚一層藥粉,卻仍然不斷有新血滲出,御醫換過干凈棉布蓋上,童允微微起伏的胸口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張御醫……”黎育岷低喚。
張御醫抬起臉,對他搖搖頭,道:“約莫這兩、三個時辰的事了!
童心倒抽口氣,是誰這么狠心,不過是小孩,能礙得了誰?
張御醫交代彩云幾句后,黎育岷再三道謝,將他送出懷恩園。
童心將母親扶到前廳,童老爺也跟著母女走出內室,童心倒來溫熱茶水,勸爹娘多少喝一點,待黎育岷送完張御醫回轉,她才問:“爹爹,到底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那幾個人都是練家子,他們一進府就熟門熟路闖進允兒和我屋里,他們把允兒搶走,又在我心窩處和手臂剌上兩劍。我長年在外行走,你娘天天逼我穿軟絲甲,因此心窩那劍未傷及要害。
“下人大叫,驚動護院,雙方交手,他們約莫沒想到我在府里安插這么多暗衛,見無法成事,竟把允兒朝奶娘一丟,轉身竄逃,奶娘本該接住的,可是奶娘受到強烈驚嚇,竟呆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允兒……”他搖頭苦嘆。
提及童允,童夫人忍不住又哭起來,她的淚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日夜盼望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允兒是咱們童家唯一的希望,怎么會……黑心肝的人吶!
童老爺怒眉橫豎,咬牙切齒道:“那些人存心不讓童家留后!”
情況擺明,他們想殺死童老爺、擄走童允,屆時府里只剩下軟弱的童夫人,便可任他們予取予求?梢娛虏怀,便想直接摔死童允,來個玉石俱焚。
“所以岳父放出傷重的假消息,讓那些人誤以為有機可趁?”黎育岷冷靜分析。
“沒錯,我不會讓他們逍遙法外!”
童老爺說得斬釘截鐵,黎育岷心底還有諸多疑問,但見童老爺已經疲憊困頓,童夫人也無力支撐,便說道:“既然如此,就得諸多布置。童心,你先安排岳父、岳母歇下,我到外頭找陸管事做些安排,這兩天童府的安全格外重要,今晚大家先好好歇息,養精蓄銳,明兒個再商議接下來要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