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后王孫飛身往岸上的時候,因為后王兩府的船并行,王家船上的王子瑤也發現了不對勁,除了明令自家水手過去支援后家船,也領了幾個人回轉蘆花蕩。
他們往回走的路并不順遂,因為埋伏的那些刺客殺手已經把火箭往船上射去,所有的攻擊都對準后家船,木料易燃,片刻船尾已經燒了起來。
穿梭在箭雨里,后王孫無心顧及船上情形,他看見了正在打斗的書輕淺。
她腿下虛弱無力,動作稍慢,手臂便被劃開一道極深的血痕,對方經過幾招后就看出她根本不是練家子,招招都是殺著。
她才自覺糟糕,一支流星趕月飛來的箭就直直穿過她的胸口,大片的血濡了出來,瞬間就染紅了半襟。
她一定跟箭矢之類的東西犯沖,兩次都傷在這玩意上頭,好倒霉。
力竭倒地,映入她眼簾的是滿天星子,還有稀疏的鵝毛雪。
血能不能流慢一點,呼吸能不能不要那么急促,她好想看后王孫最后一眼……
痛蔓延到全身,眼發紅了,意識模糊了,最后只聽見不知道誰的聲音劇烈的咆哮著……
***
怎么要醒過來這么難?
平常不是很容易?只要晨光透過窗子照進繡樓的清水磚,她就會自動轉醒。
十一塊磚。
對,當陽光往里走到第十一塊磚的時候,央秀就會來敲門,把洗漱的用具拿進來,好聲催她起床。
可這會兒她疲倦無比的睜開眼皮,只見漏光的薄瓦片,四周積塵,灰塵在微光飛舞著,鼻子里充滿潮濕的霉味。
這地方很寒傖,比他們家的雜物倉庫還不如。
“姐?”
她轉動眼珠,一雙眼正幽幽的看著自己,眼中含淚。
那張臉很小,很瘦,應該說面黃肌瘦,一身薄薄的藍棉袍子穿在他身上還嫌寬大。
“姐,你醒了,真的醒了……”很稚嫩的聲音,說著,眼淚一串就滾了下來,他原來想伸手去碰她的,又怯怯地收了回來,好像她是豆腐渣,一碰就會散。
“……”
“什么,口渴,要喝水對吧?”他像是想到什么趕緊起身,匆匆倒了杯水后回來,慢慢的扶起她,喂她喝水。
這個家真的是一貧如洗,就連裝水的碗也缺了口子,還有這是什么水,聞著就一股味,這可憐的孩子是怎么過日子的,想起來就替他心酸。
不過她這是怎么回事,她的身體這么破爛嗎?為什么這小孩沖著她姐啊姐的叫?
“你是誰……我是怎么了?”水潤了喉嚨,令她心驚的是自己這是什么聲音?破鑼嗎?
“姐姐不記得發生的事了?”捧著破碗,男孩很小心的問著。
“什么事?”
“姐姐被萬員外杖打后送回來,好好的一個人就剩下一口氣了!蹦敲婺咳堑哪樅蜕碜樱饽:囊粓F,他簡直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姐姐。
“我在那里做什么?婢女嗎?”居然是這種命。
“嗯,姐姐賺錢為了養活我!
那種傷心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看著自己身上蓋的藍布薄棉被,見光的胳臂和難看的疤痕,難怪她全身都撕裂般的痛,可是,她明明應該死了,胸口中的那一箭難道是夢?
這個開口閉口叫她姐的弟弟,萬員外家的婢女,貧窮人家的女兒,才是她真實的人生?
那書輕淺呢?
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都一個冬天快過完了,我以為姐姐會撐不下去……你回家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我好怕……好怕你就這樣走了,嗚,那就剩下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要怎么辦?姐……”他眼眶又泛紅,淚珠滾在眼里要掉不掉的,看起來是真情流露。
“所以你連棺材都給我買了?”
那薄皮匣子,廢料做的薄棺材,就怵目驚心的躺在她床邊,可能確定她一斷氣就可以馬上入殮,欵,看了真不舒服。
“這是黃記棺材鋪的大虎子特地便宜給我的,說是看在鄰居的份上,一百錢一具,我總不能讓姐姐一輩子為了這個家,最后連身后也沒有個棲身之地!
“你真是有心呢!睕]有的意思是用草席卷一卷就算數嗎?還是隨便往亂葬崗上扔?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看我是用不著了,趕明兒個就去把這升官發財的東西拿去退了!
“真的?”
“我應該是死不了了!
“太好了!”
“拿棺材去退的時候,要記得把退的錢拿回來!币话馘X就一百錢,想不到她醒過來要煩惱的居然是這個,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要斤斤計較的一天。
“哦,我省得!彼X得這醒過來的姐姐好像有哪里變了,又說不上來。
“對了,你的名字呢?叫什么?幾歲了?”
他徹底的呆住。
看起來她是嚇到那個叫蕭融的孩子了,他這兩天端粥給她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可是怕歸怕,他還是按時的熬藥給她吃,每天給她擦洗手腳,這個弟弟真的不賴。
她又躺了兩天,每天只喝一碗稀粥,難怪這副身體過了一個冬天都好不了,命絕了是自然。
“家里除了粥沒有別的了嗎?”她好餓啊,一碗薄粥能頂什么用?
“對不起……”吶吶不得語,她又問得這個孩子低下頭。
書輕淺看他那慚愧的模樣,真是個老實的孩子,看來沒錢過日子是這個家最嚴重的事吧。
“那你都吃什么?”她還有稀飯呢,他呢?
“我不餓!
瞧他那瘦骨嶙峋,大概是餓過頭,只是站著跟她說話,手腳都不自覺的抖動著,她哪還吃得下,擱下碗,試圖要起床。
“姐,你要做什么?”蕭融大驚。
“再躺下去要發霉了,今兒個天氣看起來不錯,我想去外面曬曬,這稀飯你把它喝了,不喝也浪費了,知道嗎?”她總不能說,都這光景了,她哪還躺得。∷囘^,這副新的身子雖然干癟,經過這么長時間的休養,好像已沒什么大礙了,約莫是沒問題了。
“姐可以起床了?那我去端盆水進來讓你梳洗!辈桓抑眯诺谋砬椋蝺舻牡P眼亮起一簇光芒。
“嗯!
一盞茶后,她站在這個家門前。
就一間破屋子,沒有前庭后院,一根綠秧子都看不到,這就是這個家的全部了。
身上穿的是蕭融的舊袍子,一把長發隨便用紅繩束了,雙手攏在袖口里還是覺得冷。
這個家顯而易見的一窮二白,就剛剛想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都遍尋不著,只能臨著蕭融端進屋里的那盆水端詳了自己的面目。
她真不會說自己這張新的臉皮,欵,就平凡,平凡到連清秀都夠不上,小手大腳,連胸部也跟洗衣板一樣平坦,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皮膚還算得上白皙,不論她再怎么看也就這樣而已。
相較起她“上輩子”的那張臉,她的這輩子普通得要命啊。
“姐……”似乎很怕她消失,這怯生生的小男孩捱到書輕淺身邊,打開掌心。
“這是家里所有的錢了!
書輕淺瞄了眼,也就一串錢。
“這是那個萬員外送來的奠儀,我存著,一直沒敢用!
“還真是大方,用一串錢就想打發一條人命,真是戶好人家呢!彼拇轿⒉豢梢姷膿P起一絲鄙視。
蕭融從來沒有在自家阿姐臉上看過這種神情,他那認命的姐姐臉上除了悲苦再沒有其他表情,活過來后的姐姐變得很不一樣。
“錢給我吧,我去買點吃食回來,”她接過那一串錢,放進中衣的暗袋里,然后拉開束發的紅繩,把頭發挽成髻,她做來自然靈活,就好像常常這么做似的。
沒幾下,就成了一個街頭常見的普通少年。
蕭融看傻了眼。
“進屋里去,外面冷!彼煌愿。
“可是……”他慢半拍的想到那是家里僅剩的錢,要都買了吃食,以后的日子呢?
“別擔心,不吃飽哪來的力氣干活?”拍拍蕭融的臉,她走出這三尺市井,九曲巷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