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回到學(xué)校,丸谷就來找她。
“宮本同學(xué),非常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看著他,她不知怎的就煩躁起來,這股煩躁不完全是因為他,但是因為什么,她其實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討厭丸谷那好學(xué)生、乖乖牌、濫好人的樣子,也討厭與他對比下的自己是多么的壞、多么的糟。
“給我滾開,飼料雞!”她將所有莫名其妙的憤怒全發(fā)泄在他身上。
“宮本同學(xué),請你不要討厭我,好嗎?”他以近乎哀求乞憐的語氣說著。
一色重重捶打桌面,霍地站起,兇惡的抓住他的衣領(lǐng),兩只眼睛惡狠狠的瞪著他!澳阈挪恍盼視僮崮悖俊
丸谷抿著唇,一臉堅定的看著她!叭绻@樣能讓你消氣的話,請動手吧!
“什……”
“我不會說出去的,現(xiàn)在放學(xué)了也沒人,所以老師不會要求你寫道歉信或是悔過書,也不會記你過……”
看他一副認(rèn)命的樣子,她更火大。
被毫無理由的霸凌都無所謂嗎?他為什么可以忍受這種鳥事?
喔,她明白了。因為丸谷來自一個健全的家庭,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本身還是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這樣的他,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都有人站在他那邊為他發(fā)聲,替他出頭,不像她……
她只是一個沒了父母的小孩,就算遭到不公平的對待,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
她注定要使壞才能保護自己,而他……他就是有人靠。
這樣的他,讓一色看見了自己的悲哀及無奈;這樣的他,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強大。
不,她必須強大,要讓所有人,包括丸谷知道她有多強大!
這么想著的同時,她一記直拳揮向他臉上。
“噢!”他痛得捂住臉。
她的心揪了一下,卻惡狠狠的對他撂下話,“我最討厭你這種裝乖的飼料雞!像你這種孬貨,我見一次打一次,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神情凝重,悲哀的看著她,那眼底所透露出來的傷痛,彷佛比她打在他臉上的那一拳還要重。
之后,不管是在哪一個地方看見他,一色不是將他當(dāng)空氣,就是惡狠狠的瞪他,甚至故意的撞他、絆倒他,好像只有這么做,才能安撫她內(nèi)心那頭巨大的怪獸。
畢業(yè)典禮的那一天,她的桌上被人擱了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里面裝著一本厚厚的相本,相本里是上百張的照片及風(fēng)景明信片。
兼六園、長町武家屋敷、東茶屋街、百川鄉(xiāng)合掌村、能登半島的一揆太鼓、加賀蒔繪、九谷燒、輪島漆器……那些是畢業(yè)旅行的景點及當(dāng)?shù)靥赜泄に嚻贰?br />
她不必問,他不必說,她知道是誰將這本相本放在她桌上,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爺爺以外的人送的禮物,盡管她不愿承認(rèn)自己有多么高興,但那卻是不爭的事實。
畢業(yè)后,她聽說丸谷考上私立名門麻布高中,而除了這個,她再也沒聽過任何關(guān)于他的消息。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關(guān)于丸谷的一切,還有他的身影,慢慢的從她記憶里淡出,然后消失。
十三年后。
“什么”正在準(zhǔn)備將豆腐上架的一色,聽見了一個讓她火大的消息。
“是真的!泵讓仕疽荒槺,“我家老頭已經(jīng)決定投降了……”
一色看著他,頓時說不出話來,須臾,她反應(yīng)過來,激動地道:“我現(xiàn)在就去找大叔問個清楚!”說著,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往外沖。
“一色!”
聽到這聲叫喚,她猛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著這世界上唯一叫得動她的人—宮本三吉。
被稱為“陽光燦爛商店街的怪獸”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有在將她養(yǎng)育成人的爺爺面前才會顯得乖巧溫順。
“爺爺,您知道嗎,米岡大叔他……”
“我知道了!睂m本三吉神情平靜,“不準(zhǔn)去找米岡先生。”
“可是……”
“那是米岡先生的決定,你必須尊重!睂m本三吉轉(zhuǎn)頭看著仁司,“仁司,你不必覺得抱歉,你們搬走后,還是要經(jīng);貋磬!
“宮本爺爺……”仁司神情歉疚又難過。
“爺爺,”一色一臉懊惱地說:“如果連米岡大叔都投降,一定會有人也跟著走的。”
“若真是那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說著,宮本三吉神情落寞的看向店外,“我們陽光燦爛商店街已經(jīng)沒落了!
一色眉頭深鎖,說不出話來。
是的,陽光燦爛商店街如今已經(jīng)蕭條冷清,從前習(xí)慣到這里采買各式生鮮或干貨的客人,現(xiàn)在都轉(zhuǎn)往鄰近的大型量販店及生鮮超市購物。
從很久以前開始,商店街的生意就已經(jīng)大不如前。
不說別人,就連他們這老字號的手工豆腐店,生意糟到爆的時候,一天連十個客人都不到。
因為講求新鮮,他們每天賣不完的豆腐總是分送給鄰居,根本是血本無歸,白忙一場。
而半年前,有間物產(chǎn)開發(fā)公司開始收購這里的店面土地,準(zhǔn)備將商店街鏟平,然后建造大型的復(fù)合式商城。
因為對方開出的條件相當(dāng)優(yōu)厚,再加上商店街的街坊鄰居們已不想再苦撐下去,于是一個接著一個將店面賣給了開發(fā)公司。
先前除了他們家的手工豆腐店外,還有約莫十家的店家仍不愿放棄,其中也包括米岡家。
但現(xiàn)在,竟然連死硬派的米岡家都決定棄械投降了?
“一色,”仁司輕扯了她的袖子,“你別生氣!
一色狠狠的甩開他的手,轉(zhuǎn)頭便往樓上跑。
進到位在店面上方的房間內(nèi),一色隱約聽見樓下傳來的說話聲—
“爺爺,真的很對不起,我已經(jīng)試著說服我家老頭了,可是……”
“沒關(guān)系的,仁司,一色正在氣頭上,等她冷靜了就沒事啦。”
“她真的會原諒我嗎?”仁司語帶擔(dān)心。
雖然一直以來,一色跟他稱兄道弟,但當(dāng)她上了高中,漸漸有女人味之后,他對她的感覺就已經(jīng)不似以往了。
他喜歡她,甚至打定主意以后要娶她。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從沒跟一色以外的女生往來,一色也從不跟他以外的男生打交道。盡管她沒說過喜歡他,但他相信他們絕對是天生一對。
因為喜歡她、在乎她,因此當(dāng)她生氣時,他倍感不安及惶恐。
“放心吧,一色跟你最要好,她會原諒你的!
聽見爺爺這么安慰仁司,樓上的一色打開小窗戶,朝著樓下咆哮,“混蛋,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說罷,她用力的拉上窗戶。
樓下,仁司聞言,一臉愁云慘霧。
丸谷物產(chǎn)開發(fā)公司,社長辦公室。
丸谷讓志站在落地窗前遠眺著華燈初上的臺場。他點燃了一根煙,徐徐吞吐,神情深沉,若有所思。
今年二十八歲的他,臉上有著超齡的深沉及世故。
他高大帥氣,氣宇軒昂,有著足以與明星及男模媲美的品味及外表,是上流圈子里眾家名媛爭相追逐的貴公子。
貴為丸谷集團少東的他,從美國學(xué)成歸國后,先進入了丸谷的子公司磨練兩年,這兩年之中,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正身分。
他的父親總是這樣,不管是求學(xué)時期還是進入社會,總期待他能從基層做起,憑自己的本事往上爬,而他,從沒令父親失望。
現(xiàn)在,他是丸谷集團旗下最賺錢的“丸谷開發(fā)”的負責(zé)人,個人名下有數(shù)輛罕見的高檔名車,還有價值數(shù)億日元的房產(chǎn)。
“社長?”
身后傳來的聲音,教他猛然回神。
轉(zhuǎn)過身,他看見的是秘書崛尾桂子。
他走向辦公桌,捻熄了指縫間那根只抽了幾口的香煙。“你還沒下班?”
“我還在處理陽光燦爛商店街的那件Case……”崛尾桂子將手上的一份資料交到他手上,“自從米岡家決定接受我們的條件后,其他幾家一直在頑強抵抗的商家也已經(jīng)跟我們接洽了!
“是嗎?”他唇角一勾,“折騰了半年,也該結(jié)束了。”
“不,還沒結(jié)束……”崛尾桂子眉頭一蹙,“有一家豆腐老店還不肯搬遷!
他眉心一皺,“店家有開出任何條件嗎?”
她搖頭,“據(jù)回報,對方堅持不出讓商店,不管我們愿意付多少錢收購。”
他不以為然的一笑,“整條商店街就只剩下一家商店,他們還想玩什么?”
“那家豆腐店的老板是個七十歲的老先生,固執(zhí)得很。我們派去的人都被轟出來了!
聞言,他沉思不語,好一會兒,他望向窗外淡淡地開口,“我們還沒遇過這么難纏的對手呢……”
“社長,開發(fā)案拖不得,你有什么想法嗎?”崛尾桂子問。
他沉吟片刻,回頭看著她,唇角浮現(xiàn)一抹深沉的笑意。
“我親自走一趟吧。”他定要說服對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