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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銀夫糟糠夫(下) 第2章(1)
作者:千尋
  時光匆匆,距離那個元宵佳節已經五年,郁以喬也長成了十六歲的大姑娘。

  比起前輩子,她現在這身皮囊要好得太多,濃眉大眼、窈窕身段,掐得出水的皮膚是用燕窩和珍珠粉給養出來的,三個娘,能補的、能擦的,再貴的東西,都不吝嗇花用在她身上,她雖然不算什么名門閨女,卻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下,養出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與性情。

  她琴棋詩書雖然不是頂尖的,卻也拿得出手;歌喉雖然稱不上個好字,至少還算五音俱全,發出聲音不會秒殺周邊生物;但她有臀殘、腰殘加胸障的困擾,即便有柳盼采這種劉真級教師的調教,還是會把曼妙舞蹈跳成舞棍阿伯,所以柳盼采老早就放棄這個不實想像。

  但她最差的還不是舞蹈,而是女紅,追根究底,她就是沒那么大的耐心,能把衣服縫合起來已經很了不起,還要她在上頭繡花,那干脆拿把刀子把她殺了。

  這一點,讓三個娘著實頭痛得緊,可女兒是自己的,再頭痛也得把女兒的缺點給瞞著。不過,她的廚藝倒是一日千里,再不是前世那種只能炒飯的功力。

  而郁以翔,過去五年是他人生中最亮眼的一段。

  在那個元宵夜里,蕭景銘領著他到后臺說話,他還以為蕭景銘有什么私房話要對自己說,沒想到他竟是引見少年皇帝給他。

  少年皇帝梁琛十二歲登基,由端王、六王爺、王丞相等大臣輔政,熙和六年,他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一席欲罷不能的談話后,他和郁以翔看對眼了,之后在蕭景銘的學士府里,兩人又見過幾面,建立起交情。

  過去五年,郁以翔連中三元,今年春闈,皇帝欽點他為狀元,直到殿試那天,他才曉得自己口中的梁大哥,竟然是當今皇帝,讓他悄悄地捏了把冷汗。

  前年,康氏母子、郁以喬和秦宛音三人陸續搬離郁家當年給康氏的宅子。

  因為包子店的生意越做越好,需要有人管理,而且若是住在京里,郁以翔訪名師、與學子交誼也較方便,加上他和郁以喬的事,兩邊的長輩心底都有了默契,孩子漸漸長大,總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天天膩在一起,在成親前多少要避一避,于是康氏在京城購下一間大宅子,帶著兒子和家仆搬進去,而怕招人眼的秦宛音三人則帶著郁以喬搬回原來的住處。

  郁以喬進書房的時候,秦宛音正與周掌柜在對帳。

  包子店的盈收讓秦宛音手邊攢了不少錢,以前她們沒想過要賺家底,總想著省吃節用,那些嫁妝足夠替她們三個女人送終,可是包子店的成功,無疑給了她們很大的鼓勵。

  生意越做越有信心,她們再不是無知的女子,她們有見識、有看法,心里有定見,漸漸地,言談舉止間多出幾分自信與篤定,那種豐采是慢慢養出來的,沒歷練過的人,養不出這份沉穩。

  曹氏并不知道包子店有一半是秦宛音的,眼看包子店生意越來越好,康氏搬進大宅,出入乘坐的馬車豪美奢華,穿戴皆是昂貴的寶石珠玉、綾羅綢緞,且兒子又入朝為官,風水輪流轉吶,二房的成功與已經衰敗的文成侯府成了強烈對比,族中人又常在底下私語,說什么舉頭三尺有神明,惡人自有天來磨,沒有人會一路被欺壓到底……這些話讓曹氏眼紅嫉妒到不行。

  不管怎樣,包子店已經開到頂了,除了京里,京城外頭幾個富州縣也陸陸續續開了十二家,再開下去,就要搶自己人的生意了,因此廚藝越來越精湛的楊素心提議開一家酒樓。

  這個念頭已經存在很久,卻沒付諸實行,這是因為名頭上她們都還是文成侯府里的人,哪天若消息傳出去,郁家那群吸血鬼不天天上門才有鬼。

  直到前年,秦宛音無意間救下周掌柜一命。

  周掌柜姓周名易傳,四十歲出頭,個子高高瘦瘦的,長相斯文,但眉目間有一股銳利精明。

  聽說他年輕時曾經考上秀才,但后來的科考卻屢試不中,二十歲那年他棄文從商,長年在外營商,令他頗有眼界見識。然好景不長,四十歲那年,家逢大變,一把無情火燒掉他的人生。

  火是在深夜燒起來的,除了還在外頭應酬的他,父母妻兒全沒逃過一劫,在為家人辦喪事期間,又傳來運送貨物的船只沉沒,多年經營,全付之一炬。

  萬念俱灰的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城郊,原想跳河自盡的,卻讓秦宛音給命人救上來。大家好說歹說,勸他珍惜生命,他卻仍置若罔聞,一心求死,直到郁以喬沖到他面前怒問:“如果你連死都不怕,人生還有什么好怕的?跌倒了、再爬起來,失敗了、再拼點力氣走向成功,這樣做會比死更困難嗎?要是我,不拼搏到最后一刻,絕不認輸!

  他看著她堅毅的表情,心折服了。不過是個小小姑娘,竟有這般見解,虧他還是在外走踏多年、經過無數風雨的男子,豈能不慚愧?

  后來他又聽說了秦宛音三人的故事,心想:三個弱女子都能為自己掙出一片青天,難道他堂堂男子就不如她們?他的斗志被激發,枯槁的心死灰復燃。

  在休養三個月后,接下掌柜一職,由他出面在京城頂下一間酒樓,掛上招牌“食為天”。

  楊素心、柳盼采堅持讓女人有機會與男子一爭上下,于是征來一批廚娘和女伙計,由楊素心親自指導廚娘做菜功夫,而郁以喬則訓練那批年輕的女伙計,教導她們服務精神,如何引導客人點菜等等。

  女人天生吃苦耐勞,而且在這個時代背景下,長期受欺壓,因此更加珍惜可以掙得銀子的機會,像這樣可以不必賣身為奴又能賺家底,大伙兒自然是擠破頭地想要進來。

  有好廚子、好員工,以及足夠的資金,“食為天”開張了。

  也虧得周易傳本事,居然一個人能帶著一票女人做事,還做得有聲有色,剛開始郁以喬還擔心,一名男人與一群女人共事,會不會磨出疙瘩,幸好只是白白擔心一把。

  因為周易傳的事兒,柳盼采常笑話秦宛音——“姐姐以后沒事多出門逛逛,姐姐眼光好,第一回撿了個好女兒,第二次撿一個好掌柜,下回說不準,連皇帝也給撿回來。”

  “娘、周叔叔!庇粢詥踢M屋,屈身一福。

  “怎么來啦,三娘給的繡件繡好了?”

  “食為天”生意越來越忙,她們怕落下小喬的教養,因此在課業上盯得更緊,不過也幸虧這丫頭手腳麻利,做什么都拼著勁頭,想和誰搶什么似的,她們都覺得如果她是男兒身,恐怕不比翔兒差半分。

  “是!笔亲鐾昀,只不過精致度比大娘做的差一大截,不過沒關系,三個娘都是護短的,她做得再差再糟糕,話從她們口中出來,還是比別人家的女孩兒要好上許多。

  “你二娘呢?”

  “她在廚房做新菜,讓我別去鬧她!

  “你這張嘴太刁,又老愛指手劃腳,確實別去給你二娘添亂!鼻赝鹨裟竽笈畠旱男∧樞Φ。

  郁以喬吐吐舌頭。她哪里嘴刁,只不過是前輩子讓翔的手藝養得太好,至于指手劃腳……這點她沒話反駿,前輩子她就被嫌棄過什么都不會,意見偏比人家多十倍。

  “知道啦!

  “你先坐坐,我與你周叔叔再說幾句話就陪你!

  她點頭,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書,安安靜靜地待在旁邊看著。

  周易傳望向她。他很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大姑娘,她經常語出驚人,想法見解與常人不同,卻讓人思索半天后,覺得她說的話句句都是道理。

  在生意上,她的意見也常讓他倍感驚訝,一個小女孩,竟然能有此眼界?倘若小喬不是女孩子,他定要把人給帶在身旁好好磨練。

  對過帳后,他向她拋去一眼,刻意揚起音調,指著單子上面的名字說:“大夫人,這些人怎么辦?”

  “目前飯館還小,實在用不了這么多的人,也只能同她們道個歉,倘若日后有機會,再請她們過來幫忙!鼻赝鹨舄q豫半晌后回答。

  她心底也覺得可惜,她們都是肯埋頭苦干的,上回一位沒被留用的年輕婦人在見到自己時,竟然下跪,說自己和女兒被夫家趕出來,求求她賞一口飯吃。

  她心有不舍,可當場那么多人在看,倘若她點頭破例,對別人怎么公平呢?她又不是開善堂的,只好板著臉,悄悄等在路邊,讓府里下人在她經過時,送幾兩銀子,先助她度過這關再說。

  聽見周易傳的話,郁以喬放下書,卻未出聲。

  周易傳見她似乎沒有話要說,略略失望,可……他在想什么呢,不過是個小丫頭,他怎能期待那么多?他站起來準備告退,她卻在這時起身走到他旁邊問了。

  “周叔叔,沒被咱們雇用的人很多嗎?”

  “不少,有近百名呢!

  “周叔叔,如果記下她們的姓名、住處、年齡、特長、樣貌等等,若是有別家的鋪子也想用人,咱們是不是可以推薦她們過去工作?”

  “小喬心善,想幫她們一把,替她們找活兒?”

  “這不只是善心事,是利人利己的賺錢事!

  “賺錢?怎么說?”

  “如果我們推薦過去的人合用,那些鋪子就得按人頭給咱們一點銀子,當作跑路費!

  “這不是牙婆嗎?小喬怎會想到做這行!敝芤讉餍α。

  “牙婆靠買賣人口賺錢,咱們又不買人、賣人,不過是在中間當媒介,只要把每個人的能力、志趣,希望得到月俸給記得詳盡清楚,就可以確定他們適合做哪行。一方面,咱們可以幫那些窮困的人家謀出路,另一方面也可以幫助商家找到最恰當的人手,這和牙婆當然不一樣!

  “可多數的人家寧愿把人買回去,本來調教個三五年,就可以讓他們賣命一輩子,誰會放棄這么省事的法子,去雇用陌生人?”

  “那可不一定,有些店家,比方賣涼水的好了,冬日里生意清淡,人手夠用,但一到夏日,生意好轉,顧客輪番上門,經常忙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銀子三過家門而不入,倘若忍痛買人進來,冬天不但多個吃閑飯的還得發給月銀,如果用聘雇的方式,只要在最忙的三、五個月里雇人幫手,不但省錢,也可以把荷包賺滿。”

  “再則,大家都清楚,最能夠干活兒的,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二、三十歲的婦人,而牙婆賣的大多是沒經過事的七、八歲小姑娘,買回家里得教、得養,若是養過幾年,發現性情不好,也只能發賣出去,之前的心血全白耗!

  “若發賣的是婦人,買家又不樂意了,好端端的能做到二、三十歲,若不是行為不檢、不招人眼、犯了事,原主人怎舍得賣?因此,能做事、懂眼色的、肯吃苦耐勞的,反而賣不到好價兒!

  “而二、三十歲上下的婦女,孩子們多數都已經夠大,能夠放開手腳,若是可以出外工作賺點銀子供孩子念書,日后替自己拼個誥命夫人,豈不光榮!

  “因此不賣身卻能賺錢的工作,便是她們最好的選擇,瞧咱們這回征人的情況就知道,才征五個就進來將近百人!

  “你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甭犓f得有條有理,周易傳心動。

  郁以喬見狀,再補充道:“何況這行剛開始,根本不需要什么成本,只要找個會認字、心細、擅長觀察人的,將想要找活兒的人的特征及需求給細細記下即可。咱們現在開的是酒樓,是人談論是非的最好地方,只要周叔把這個消息宣揚出去,應該會有店家來我們這里找人的!

  “大夫人……”周易傳向秦宛音看去。

  秦宛音微笑,溺愛地揉揉女兒的頭發。這丫頭總有一堆奇怪點子,不過這些點子還真是有用,比方上個月的“點餐超過二兩便贈五百錢兌換券,可在下回付帳時抵用”的法子,讓飯館生意提升將近三成;又比方去年年終,每位結帳超過三兩的客人,都可以得到一份外面買不到,卻又好吃到讓人吮指回味的蛋塔,那個月,天天高朋滿座,樂得周掌柜笑不攏嘴。

  剛開始聽到那些點子時,她也像周掌柜方才那樣,不認為能夠成功,可事實證明,每次小喬都是對的,那么這回,她有什么好反對的?

  “就照小喬說的去試試吧,反正左右是多聘一個人,成也好、不成也罷,有這么多人的名單在咱們手里,至少下回想要雇人時,就可從中挑選最好的來用!

  郁以喬見自己的意見被采納,笑彎兩道眉。

  嗯,不管在古代或現代,她那骨子里想搶錢的染色體都沒變啊。

  “是,夫人!

  周易傳向她投以欣賞目光,正準備退下去時,柳盼采卻怒氣沖沖地從外頭走進來。她踢開椅子用力倒水,把杯盤弄出一陣響聲。秦宛音無奈,都三十幾歲的人了,還是一副直來直往的臭脾氣,可怎么辦才好。

  郁以喬見狀,連忙迎上前去,勾起她的手,笑問:“三娘,您怎么啦,誰欺負您?快告訴女兒,女兒去給您欺負回去。”

  柳盼采沒好氣地覷她一眼,手指用力戳上她的額頭,害得她往后一仰,幸好她個頭不高、重心穩,否則定要來個倒栽蔥。

  “我怎教你的,叫你要好好把以翔的心給籠絡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話?”

  “有啊,我又沒同他吵架。”

  “光沒吵架就行嗎?你知不知道,以翔現在是狀元郎,京城里多少名門閨秀兩只眼睛直盯著呢,何況他和皇帝是舊識,再過幾年,定會成為朝廷棟梁,這么好的男子你不看緊一點,不怕被人搶走?”

  秦宛音把女兒拉到身后,問柳盼采,“你是怎么啦?一回家就同小喬紅臉,你要罵她,也得先讓她明白自己做錯什么啊。”

  “姐姐,你不知道,以翔的老師,那個什么蕭大學士的,已經向他家暗示,要他們讓人去蕭家提親,如今以翔的娘心底正琢磨著呢!

  “這有什么好琢磨的,我們之前早就講好的不是嗎?”秦宛音蹙起柳眉。

  “不就是這話,可你曉得以翔的娘怎么對我說的?她說二房人少,她早就盼著以翔能夠開枝散葉,之前是因為以翔要考試,我們又舍不得小喬早嫁,婚事才會拖到今天,如果小喬早點嫁進門,蕭家女兒自然而然就是側室,現在這個狀況,也只能讓蕭家女兒當正室,小喬為側。

  “這是什么話啊,說得好像小喬當不了正妻,還是咱們的錯。然后她又講了一堆刺耳話,說什么男人本該三妻四妾,以翔是獨子,自然該負起責任,替二房多添幾個孩子,現在有蕭家女兒幫忙,小喬可以輕省點兒,還說她已經與蕭家有默契,等婚禮過后,就讓小喬以平妻身分嫁過去。

  “這是什么欺負人的說法?咱們幾個姐妹全是三妻四妾的受害者,怎么可能讓女兒去同別人分丈夫?平妻又怎樣,真能越過那位蕭家姑娘?人家的爹可是內閣大學士,小喬只有咱們這三個沒身分、沒背景的娘。

  “何況當年姐姐是正妻、曹氏是妾,到最后又如何?只要耍陰耍狠耍不贏人,就得一輩子被壓著頭,小喬是被咱們寵大的,心思善良純正,就算再聰慧,也擠不出那等骯臟手段。

  “姐姐,原諒妹妹逾越,這門親事,我說了算!如果以翔非要娶蕭家女兒,我寧可把小喬留在身邊養一輩子,也不讓她受這個苦!绷尾膳ㄔ劾驳卣f上一大串,滿臉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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