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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萬萬歲(上) 第五章 燒窯的本能(2)
作者:陳毓華
   
  “原來你在忙這個!

  徐瓊已經(jīng)對衣衫燦若云霞、著錦披彩的萬玄不稀奇了,但是看到他的瞬間,腦袋仍有點當(dāng)機,她看了一眼跟著來的浮生,再看向萬玄。是她的錯覺抑或是她眼花了?這個小正太好像長高了,一暝大一寸只是形容詞,并不會有人真的像杰克與魔豆的那顆魔豆一樣,在短短時間里那樣瘋長。

  她和他到底有幾日沒見了?她沒刻意記,可是日子也沒過多久吧?

  所以,是光線的問題了。

  不過也有另一種理論,男童通常會在某個年齡層長得比女童快,上回他在墻頭,只見著一顆頭,個把月不見,他要是吃好睡好,真的是長高了也說不定。

  所以,沒什么好疑心的。

  浮生只能苦澀地笑了笑,自家主子干出這種私闖民宅的事,他哪還笑得出來,方才沒有被亂棍打出去都覺得是走大運了。

  門房客套地說他家小姐有事在忙,意思就是不想見大君,大君卻堅持要見上一面,若非徐府的門房當(dāng)大君是孩子不計較,肯定會一棍子攆出去的,到那時,看大君的臉面要往哪里擺?

  其實,會做出這等事來的人,壓根兒就是不要臉吧。

  萬玄打量了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瞧著徐瓊有些被火熏紅的小臉蛋,“我來過好幾回,你都不在府里,這次來說要見你,下人說你在忙!彼茏匀坏貙⒋憾鹌鹕砗罂障聛淼牡首訐(jù)為己有。

  嗯,聽著有幾分抱怨,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他們的交情好像沒有好到她去哪兒都得向他報備吧,而且,憑什么啊?

  “重華少爺可是有事?”

  “說得這般見外。你忙,就是忙這個窯?”他想起來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滿手是泥,臉上也沒少沾到,搗鼓著的也是這些,一個姑娘家對泥巴情有獨鐘倒是稀奇。

  “是!

  “你玩的可是燒錢的游戲。”不但需要整天照看、不斷加柴且監(jiān)控溫度,瓷器上精美的圖畫也不是自己來就能成的,非要專門的師傅才行,會造窯來玩的人肯定是吃飽了撐著。對他而言,燒錢的法子多得很,用不著造窯來自討苦吃啊,真想不開。

  “不盡然,或許能賺錢也說不定!彼f道。

  就像宋代的汝窯,因為燒造時間短暫,傳世亦不多,汝窯瓷器傳到后代的真品已不足百件,稀罕程度之甚,在拍賣會上,一件汝窯天青釉葵花洗就拍出了港幣兩億零七百八十六萬元,刷新了宋瓷的拍賣價格。

  就算在這個年頭,汝窯仍居五大名窯之冠,可惜再也無人能燒出那樣色澤青翠華滋、釉汁肥潤瑩亮的頂級天青和梅子青的釉色。

  她曾經(jīng)想過,汝窯為什么會后繼無人、為什么無人能燒制出那么漂亮又美麗的瓷器,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青瓷釉與其他釉色不同,青瓷釉含有瑪瑙。

  用含有瑪瑙的釉來上色,才真的是燒錢游戲。

  “這窯火得顧多久?”萬玄不喜歡她心不在焉地和他說話。

  “十二個時辰,火候必須維持在穩(wěn)定的溫度,一定要盯著!

  “如何拿捏?”

  “這就需要一對火眼金睛了!

  “你好好的小姐不當(dāng),弄一個窯做什么?了不起喚個下人來看著火就是了,親自動手不是自討苦吃嗎?”

  她不怪他語氣里充滿著優(yōu)越感,這是很普遍的價值觀,買仆傭下人為的就是使喚他們,她卻反其道而行,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他怎么看得過去?只會覺得她蠢笨罷了。

  “府里夫子的壽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份禮物!彼投Y是一,她還想試試自己的功力如何。

  這些東西,打從她當(dāng)初醒過來就根深蒂固地刻在她的腦子里,好像有人說過,當(dāng)學(xué)會某種技藝之后,久久不用會以為忘記了,哪天重拾卻熟練得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陶瓷于她就是這種感覺,也許她的上輩子,又或者是上上輩子就是靠瓷器爐窯過日子。

  循著這條線索,她相信自己有一天總能找回那部分屬于她的記憶。

  其實,懂不懂捏陶燒瓷和這輩子的自己沒有什么必要性的牽連,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說她比旁人多活了一輩子的經(jīng)驗,影響不了她現(xiàn)在的生活,但是,她不能否認(rèn),每個人的現(xiàn)在都是由過去堆迭而來,憑空失去一段記憶就等于人生旅途中有段奇異的空白。

  其實,經(jīng)過這些年,她也想得很開了,老天如果能把她上輩子的家人記憶還給她,她會很感激,但如果不能,她也不強求。

  這些年她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那個現(xiàn)代世界里,女人有多自由、活得多么恣意、生活有多便利,她都清楚,唯獨記不住她的家人與朋友,還有,到底她是什么人?她一再勉強自己回想,只換來頭昏腦脹和難忍的疼痛。

  她明白,人生有很多強求不來的東西,老天給了什么,同樣也會收走什么為互補。

  老天爺給了她借尸還魂的這一世,收回她在現(xiàn)代的記憶,如果非得要這樣才能顯示祂的公平無私,那么她也只能認(rèn)了,人不能太貪心的,因為她已經(jīng)比旁人多了許多,她該知足了。

  萬玄聽了,不以為然。

  所謂的大儒,沽名釣譽者居多,小姑娘如此慎重還花這么大把力氣,那個老頭值得她這般對待嗎?

  “那老頭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么費力?”他撇了撇嘴。

  “尊師重道是基本的道理,夫子待我這個學(xué)生真心誠摯,授業(yè)解惑,我能回報他的不過一二,有什么不對?”

  “你就這么容易相信人?真是一個不懂人心險惡的小丫頭!彼托Α

  她選擇沉默,話不投機。

  如果為人都要步步為營、處處算計,憤世嫉俗又什么都看不過眼、目中無人,他自己的日子難過,那別人還要不要過?

  自然,她也不真是一個天真的十歲孩童,她知道人心建構(gòu)在利益上的爭奪有多慘烈,她也是有底線的,如果一個人沒有底線,很容易被人搓圓捏扁、吃干抹凈而尸骨無存,但是,她也不會因為這樣便視眾生為敵。

  見她面上不喜,萬玄也打住不說。

  她看著就是個散發(fā)溫暖氣息的小姑娘,本以為她好說話,不想這么個小姑娘也有脾性,還挺有主見的,不賴嘛。

  他萬玄,別的優(yōu)點沒有,最多的就是耐心及擅長謀劃,有手段有謀略又不失原則,否則,這片江山是如何打出來的?

  這會兒的他有求于人,身段不算什么,委婉也不算什么,他不在意過程,只看結(jié)果。

  他向來予取予求,恣意妄為,然而,一生猖狂卻換來如此凄涼。

  為了她這副“藥”——是的,他不相信什么羈絆之說,女人于他而言和毒蛇無異,躲都來不及了,怎么還會有其他感覺?所以,他把她當(dāng)解藥看,只是,幾番打交道下來,她也不是那種尖酸刻薄、脾性暴躁、愛搔首弄姿或算計他人的女人,性子雖然有些擰,卻很明理。

  和她相處并不難受,甚至談得上是自在。

  周遭只剩柴火劈里啪啦的燃燒聲。

  “為什么不說話?”看苗頭不對,他語氣淡淡,“莫非我說錯了什么?”

  “憑什么你問我就要回答?”奇怪了。

  他微微淺笑,美好的唇不自覺勾起弧度。

  這是孩子該有的魅惑笑容嗎?

  一旦長大之后,該有多致命啊?

  徐瓊見了,一顆心怦怦跳個不止。

  “我的生辰快到了!彼f道。

  她又朝爐口放進兩把柴,松木柴使得空氣都彌漫著松香,只是聞久了會嗅覺疲勞,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就像這樣。

  “生辰?”

  “對啊,你會給我什么禮物?”

  聽起來怎么好像她欠他似的?

  “還沒想到嗎?不打緊,我讓你打個欠條,過兩天,你窯里的東西燒出來了,讓我挑一樣就是了!蹦槻患t、氣不喘地說完,他居然還萌萌地微笑。

  徐瓊心想,幸好他是男子,如果是女兒身,不曉得有多少女子見了不免要羞慚。

  “憑什么,我們家大姑娘又不欠你的!币慌缘拇憾疣洁熘,非常打抱不平。

  人可以有多過分,看這個小家伙就知道了,索討禮物還要人家打欠條,這比較像流氓地痞勒索吧?

  最好他是真的缺小姐的陶器用啦。

  “你這丫頭懂什么,沒聽過長者賜、不可辭嗎?你們家大姑娘大我?guī)讱q,她送我生辰禮,我當(dāng)然要笑納。”

  還長者賜呢,小姐的年紀(jì)又不是能當(dāng)他娘親、當(dāng)他祖母還是嬸娘之類的長輩,兩人就差那么點年紀(jì),簡直是胡謅。

  之前是誰心不甘情不愿地叫著小娘子,連聲討好的“姊姊”都叫不出口,現(xiàn)在又變成長者了,呸!

  徐瓊沒生氣,眼前的男孩就像在跟她討糖吃,她手上有,給他就是了,基本上只要不是侵犯底線的事情,她不會小氣,“不要緊,窯里的東西多是碗盤,不值什么,你喜歡的話,盡管挑就是了!

  只是一些泥塑的東西,讓人心意滿足卻不值錢,他想要,也沒什么不可以給的。

  “那就說定了,兩天后,我來拿!彼炝藗大大的瀨腰,施施然地離開了。

  這座窯雖說燒錢,不過若沒點真本事,誰敢攬下這種活?

  也就是說,他可以稍微期待一下這女娃兒會燒出什么東西來嘍。

  “大君,府里什么好寶貝沒有,為什么您非要那位小小姐送生辰禮?不過是一個從四品官的家眷,那位小小姐又不算掌家,能拿出什么讓大君滿意的禮物來?”踏出徐府,浮生馬上把心里的百思不解倒出來。

  別人不知道,他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在大君的府里,隨便一項家用擺設(shè)都是前朝骨董,就連個鹽巴罐子也不是徐府這樣的人家用得起的。

  萬玄瞥了他一眼,不慍不火的,卻看得浮生出了一身冷汗。

  “我就是想要。”萬玄的聲音像一片飛卷云,沒入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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