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徐明珠下衙,今天的案子委實有點多,加上沒幾個月就又到了秋收季節,農民去年上繳到官倉的谷物多,今年風調雨順,稅收也不會少,他愁的是,若是將去年的稻谷大量釋出市面,容易造成供給過多以致谷賤傷農,但若是要繼續屯放,官倉的陳稻只能往西北送,但送往西北的車資、運費與人手要到哪里籌措呢?
夫妻倆躺在床上,他想得出神,沒注意聽榮氏正語帶哀怨地嘟囔著徐瓊的自專和不知輕重,沒把她這個主母放在眼里,她有多么委屈。
不得不說,榮氏的表情模樣都很到位,只可惜徐明珠心不在焉,安撫得很敷衍,“你肚子里有著孩子,別為了這些家中瑣事煩心,好好養胎,替為夫生下一個大胖小子才是正經。我們家里人口簡單,中饋這事一會兒油、一會兒米的,不知道有多累人,交給管事嬤嬤也可以,瓊兒今年也十三了,也是到了該讓她學著如何理家管事了,你就讓她來幫襯著吧!
“這事妾身何嘗不知曉,但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大姑娘一回來就沒把妾身這主母放在眼底!彼芘Φ貟佒难邸
要她教那丫頭管事?門都沒有!等到那丫頭說上親事了再說吧。
“女兒本就要嬌養,弄個小灶只是小事一樁,也沒什么,這和尊不尊敬你是兩碼子事,別扯在一塊。”
榮氏聽了,不高興地轉過頭去。人人都說女人的枕頭風最厲害,隨便吹一吹,男人就暈頭轉向了,怎么到她這兒卻不管用了?當初應該跟嬤嬤學點什么房中術的,說不準還真能把丈夫捏得死死的。
她哪里知道丈夫一心撲在仕途升遷,只要家中安和,他對后院的事其實并不是很關心。
徐明珠總算收攏起其他心思,撫著新妻的小腹,婉言寬慰,畢竟新妻入門不久,身為男人,還是要顧著她的心情的。
“那孩子剛失去母親不久,又在外頭住了些時候,我外頭事多,在屋里,你和她多親近親近,瓊兒是個細心的孩子,遲早會體會到她的好!
榮氏不禁咬牙。剛失去母親不久?褚氏都死了三年,要多久才算年久日深?莫非丈夫對元配還舊情難忘?
就算丈夫忘得不夠干凈也是元配嫡女的錯,誰讓她不要一輩子就住在婺州,偏偏要回來在丈夫的眼皮子底下晃蕩,他的心哪能不偏袒?
她如今唯一的籌碼就是生下嫡子,她就不信孩子生下來,丈夫還會不全心全意地站到她這邊來。
對,只要她將孩子生下來,萬事就會更加順遂了。
砌灶房不用兩天工夫,王夐院里就有了自己的小廚房。
最高興的莫過于春娥了,有個小廚房多好,不說大廚房的菜色如何,食盒提到院子來都半冷了,若是在夏天,腸胃弱的人吃了會下痢,冬天吃那飯菜跟嚼冰塊一樣。
有了小灶,她娘可以替大姑娘燉點補品,也不致招人眼紅,要燒水也不用等爐子,最重要的是,她不用這樣跑來跑去,把腿都跑細了。
她高興地繞著小廚房轉,徐瓊坐在內室,溫和的視線掃過站在她跟前不遠的兩排丫頭們。
“大姑娘,這些丫頭是夫人吩咐老奴替您送來的人,您瞧瞧可好?”開口的還是那天帶著她到院子來的范嬤嬤,態度有些微妙的改變,大體上來說,好了不止那么一丁點。
不過,她的態度好壞對徐瓊影響不大。
“嬤嬤別急,容我問問!
“老奴不敢。”這個大姑娘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威嚴,長眉那么一挑、烏眼那么一飛就令人不敢輕舉妄動了。
“我用人很簡單,肯給我用,我就用,不能用的就不用!毙飙偰ㄖ季I布帕上的小瓊花,靜靜說道。
榮氏安排來的幾個丫頭面面相覷,這不是廢話嗎?
“聽不懂沒關系,往后你們留下了就會知道!笨粗荒樏H坏男⊙绢^們,徐瓊也不解釋,會留下來的自然有機會明白,不會留下的就沒必要知道了。
有個小丫頭像是想到什么,驀地點點頭又惆悵地搖了頭。
徐瓊用手指輕點著幾面,“會讀書識字的、會做點心的,站出來我瞧瞧!
這個要求就挑剔了,會賣身當奴才的,能讀書識字有如鳳毛鱗角,果然,出列的只有小貓兩三只。
剛剛那個小丫頭不在其中。
一只小小的手舉得高高的,聲音是抖著的,表情惶恐,“大姑娘,奴婢愿意學,奴婢想留下來!
“你這死丫頭,大膽!”范嬤嬤叱喝了聲。
“讓她說。”徐瓊阻止了她的越俎代庖。
范嬤嬤的表情雖然不豫,但還是閉上了嘴。
“奴婢不認識字,但是小時候和爹學過數,能算簡單的帳目!彼忧诱f道。
“哦,先說說你叫什么名字,父親是做什么的?”
“奴婢叫曉月,是夫人院子里的灑掃丫頭,我爹以前是客似云來酒樓的總帳房,但是兩年前被馬車撞斷了腿……”如今只能在家借酒澆愁,偶爾接點零工回來,一家人坐困愁城,她只好把自己賣了讓家人求得暫時的溫飽。
“你留下來!
“謝謝大姑娘!睍栽赂屑ぬ榱,軟倒身子跪下向徐瓊磕頭。
徐瓊不再注意曉月,對于將來要在自己眼底活動的人,她難得涌現幾分熱忱,“有誰嫻熟廚藝的?”
有個五大三粗的丫頭大膽地往前踏了一大步,差點將身旁纖細的丫頭擠到一旁,被瞪了個大白眼,她卻毫無所覺。
這丫頭有雙單純的眼睛,知道要自報姓名,略帶不安地絞了絞已經變成麻花的手,“奴婢叫菲菲!
“唔,廚房有各種材料,你看著辦,做點什么出來讓我嘗嘗!敝笤贈Q定要不要用她。
菲菲臉色一喜,向徐瓊行了禮,動了動鼻子,仿佛聞到廚房特有的味道,不用人指點帶路便無錯誤地朝著小廚房的方向去了。
徐瓊的嘴角不由得泛出一抹真正的笑意,這丫頭不知有幾分實力,不過看起來挺逗人的,等著瞧吧。
“春娥,你把這些人帶下去,告訴她們王夐院的規矩。”徐瓊除了將識字的留下來,外面的院子還欠幾個粗使丫頭,又點了幾人就交給了春娥。
“請大姑娘賜名!毖绢^們的名字都是由主子取的,這是慣例,她們異口同聲地躬身說道。
“不用了,本來什么名字就用什么名字,你們習慣,我也不花腦筋!彼龘]揮手,將曉月留了下來。
不是挑容貌出眾與否,不是挑伶俐能干與否,能進大姑娘院子的唯一條件是識字。范嬤嬤回去這么一渲染,整個府里都知道了。
“要識字做什么?大姑娘沒鋪子又沒店子,難道要培養女掌柜嗎?”幾個院子里的丫鬟就是各種小道消息的散布源頭,嚼舌根是偷閑也是樂趣。
“我爹娘要是能供我讀書識字,我早嫁到好人家去享福了,干么還要賣身當奴婢?”
“我偷偷跟你們說,你們誰都不許傳出去。”一個清秀的丫頭朝眾人招手,所有人圍成個小圏。
“什么事,這么神秘兮兮的?”
“正院里的人都等著看大姑娘的笑話呢,等下個月發月錢的時候,你們就知道在王夐院干活是好是壞了!
天下沒有無縫的蛋,也沒有無縫的墻,這也可以看得出來,榮氏的馭下功力并不是太好。
“怎么說?”
“聽說夫人并不待見大姑娘,要給她一點苦頭吃。”幾顆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結果“哇”的一聲,各自退開。
有人撝著胸道:“幸好我當初沒有說要去!币桓斌@魂未定的神情。
這些丫頭中有一個站得遠些,穿的是粉紅比甲,她叫荼蘼,是徐芳心的大丫頭,一轉頭就悄悄回了安芳院。
與此同時的正房里,榮氏喝著燉煨的燕窩,后腰靠著舒適的大迎枕,“幾乎都收下了?
你和她說了,那些個丫鬟的月錢都得由她自己出?”
“說了,大姑娘只是笑!
“笑?往后可有得她哭的了。”榮氏拿著碗盅的手頓了下,“嬤嬤,你說,莫非她手上是有錢的?”
“怎么可能,我向徐管家打聽過,這幾年都是他固定送錢和四季衣服給王夐院的那位,老爺給的銀子和東西都是定量的,從來沒多也沒少過,可也就這樣了!
“那可說不定,聽說她娘是個會生銀子的,那丫頭手底攥著什么,我們心里沒數?傊,你去給我好好盯著,我就要看看她在我手里能翻出什么浪花來!睒s氏狠狠把碗盅頓在茶幾上,發出一陣響聲。
范嬤嬤原本想勸榮氏何必跟一個丫頭片子較真,但想想小姐在家時,素來就是愛鉆牛角尖的性子,欲言又止之余遂熄了這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