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院子忽然傳來墻壁的咚咚敲擊聲,院子里的兩人俱嚇了一跳。
高高的墻頭上,竟冒出了一顆頭和一只手。
貞娘尖叫了一聲,緊抱著頭,跌在徐瓊讓人造的檜木地板上。
墻上的人頭和手似乎也被貞娘的尖叫嚇到,頭往下頓了頓,手緊了緊,緊接著,一張臉就那樣露了出來,一對烏黑蜿蜒的眉、亮若星辰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梁,以及薄厚適中的嘴唇,白玉般的容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院子里的人。
“嗨,小妹妹,好久不見了!蹦侨艘娦飙傁乇P膝而坐,這樣不太美觀啊,不過,小孩嘛,要求這么多做什么。
來人的長眉挑了挑又放下,嘴角揚起幾分笑意。
“你是誰?太無禮了,我家的墻頭是你能爬的嗎?我家小姐又是你能隨便叫喊的?”貞娘已經爬了起來,叉著腰橫著眉喊道。
“你這婢子,我和你家小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萬玄說道。
“有你這么說話的?看我找人把你打出去!毙⌒∧昙o竟然老氣橫秋,做賊的比主人家還兇,這還有天理嗎?
這要是說出去,一定沒人認識這時的貞娘,她罵得比潑婦還要潑婦。
“你身邊的丫頭一個個都這么兇悍嗎?”萬玄向徐瓊抱怨。
“對惡人不必要客氣。”徐瓊道。
貞娘的表現雖然出她意料之外,不過由此可見,人是可以訓練的。
貞娘示威地向萬玄瞪了一眼,轉向徐瓊說:“奴婢去叫阿青和大牛來把這登徒子攆出去!备锊皇侵挥信欤灿猩韽娏训哪卸≡。
萬玄似乎往上踩了一階,身子高了一節,但也晃了一下,讓在他底下的人心也跟著咯登了一下。
“小妹妹,你不記得我了?”日光下的他,面目白晰如琉璃,那雙眼幽黑灼灼,烏發披肩,長眉入鬢,再配上完美無缺的容顏,看上去就是一幅令人心情愉悅的圖畫。
徐瓊微仰著頭看向他,“你有什么事?”
“你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有點!币幻嬷牛芫瓦@樣記在心里的人很少,她又是個不記事的,曾經見過的印象已經恍惚,不過,再見到人,她還是認了出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長成這個樣子。
只是,這個小正太的年紀明明比她還要小,居然叫她小妹妹。
他和幾個月前的模樣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同,但是,似乎又有些不一樣,可到底哪里不同,她一下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哦,是你啊!
“嗯,是我!
“你要和我說什么?”印象里的他悶聲不吭的,踐得很,這會兒不太一樣,就說人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準確,不過,換個角度想,輕易下刻板印象便是人的本性。
兩次相遇,已經不算能是偶遇,他是刻意追隨還是真的不過是恰好?恰好他知道這里住的是她?
又或者,她身上有對方要的東西?
人貴自知,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如何,美色距離她很遠,錢財嘛,這個小正太身上隨便一件東西都比她還要值錢,比較有可能的,就是人家只是過來做一下不必花錢的表面工夫罷了。
不過,她也太杯弓蛇影了,處處把人心往陰暗處想,長此以往,只怕她會發展成性格憂郁又陰暗的女孩子。
這不是什么好事。
“我先來和你打聲招呼,我把隔壁買下,以后我們是鄰居了,過兩日宅子整理好,再請你過來玩!睒O力示好絕對不是萬玄為人處事的態度,但是浮生堅持,這么做一定能有效果。
隔壁的宅子屬于某侗高官所有,舉家遷往京城后聽說把宅子賣了,但也不見有人來整理,徐瓊在這里生活了六年,那宅子一直是閑置的,母親也說過,世上有錢的人多了去,他們不需要靠租屋為生,買來就丟一旁,所以這些年里,自家左右都沒有什么正經鄰居。
這的確也說得通,男孩一看就是個富家公子哥兒,買間宅子和買塊豆腐差不多,只是她整天在家,沒聽丫鬟婆子們提起,也沒看到隔壁有搬遷的任何動靜,宵小才需要偷偷摸摸的,不是嗎?
“哦!彼c頭。
“我來得不巧,你正在用膳嗎?”
“正要用,還沒用!
“我中午也還沒吃,你案幾上的冷淘如此香,我餓得都想爬過墻去了!彼蒗吡艘恢痹谙路睫彰聰[的浮生。
他今天是要把自己的人格放在地上踩嗎?他真不該聽浮生的歪主意。
喃喃低聲抱怨了幾個字,只聽捱了踹的浮生幽怨地低語道:“您主意多又好,那就別用小的出的主意!
貞娘聽了萬玄的話實在不是滋味,登門拜訪不送禮就算了,客套話沒兩句就出口要吃的,真不害臊。
“要是真的餓,我讓人送一碗給你吃。”徐瓊說道。畢竟有一面之緣,一碗涼面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大姑娘,廚房里不夠了!必懩飳@小登徒子很有意見,總共也就做那幾碗,要是都給旁人吃了,她們這些丫頭吃什么?
“幾上不是還有一碗?”
偏偏就是有人恬不知恥,可他看起來只是個孩子,跟一個孩子計較什么?只會讓人覺得自己小氣吝嗇而已。
“你掛在墻頭上,方便嗎?”
“沒試過,不知道,不過不試也不知道!彼牧讼骂^,往下招手,讓下面的人拿什么東西上來,再抬頭就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從京城來,這是京里的點心,你嘗嘗!
這下子,貞娘干脆什么都不說了。
“謝謝!毙飙傉f著,讓貞娘把阿青喊來,也把家里的梯子帶上。
“要是很難吃,我全扣在你頭上!比f玄威脅著底下的浮生。
浮生縮了縮脖子。
阿青到了院子,站在梯子上,看著隔壁一個小廝曲身站在墻根、一個男童踩著他趴在墻頭上,和昂著頭正和男童說話的小姐,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用眼神詢問貞娘,她只是扯嘴笑了笑。
你問我,我也不會說。
一番折騰之后,那碗冷淘上了墻頭,點心也到了貞娘手里,萬玄拿起筷子,也不避諱,就在上頭挾起面條吃了起來。
“大君,吃不得,要是有……有毒怎么辦?”院里的人都聽見一墻之隔外刻意壓低的嗓音。
萬玄的鼻子哼了哼,“這是從人家碗里搶來的吃食,你覺得她會想毒死自己嗎?”
墻下沒有聲音了。
這對主仆簡直讓人無語,有必要矛盾成這樣嗎?她們真的不介意留著自己吃。
徐瓊也不再搭理萬玄,徑自回到屋里吃茶,茶盞輕響,茶香裊裊。
“小妹妹,謝謝你的冷淘,我該走了。”萬玄抹了抹嘴,對她說道。
“于禮,你該稱我姊姊!敝灰娝⑽㈩h首施禮。
姊姊?打死他也叫不出口,看在已經吃了人家一碗面的分上,他語帶商量,“要不,叫你小娘子吧!
徐瓊沒反應。
這么不愿意,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嗎?
萬玄想到了什么,又喊,“我叫萬重華,你叫什么名字?”
“徐瓊!
“哦哦,玉樹瓊枝作煙蘿的瓊花!
“是!
“那么,下回見了!彼麤]揮手,說要走就干凈俐落走了,好像專程來送一匣子點心和為了吃她一碗冷淘面而已。
“大姑娘,你怎么對那位小公子一點都不防備?”就算年紀相當,防人之心又不一定都用在大人身上,有的小孩才是狡獪。
可是想想這兩人的對話——你該叫我姊姊、我叫你小娘子;你吃我的冷淘、我送你點心……好像也沒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客套話。
“我見過他,在京里!
倒也不是因為見過一次就對人掏心挖肺,他們之間好像說了些什么,又什么也沒說。
貞娘聽了才恍然,原來是認識的人,那就放心了,“大姑娘,要嘗嘗京里的點心嗎?”
“我方才吃了一塊,我想吃些咸的,炒個一葷一素的菜過來好了,這些點心,你拿下去分了吧!
院子這邊吃了飯的人慢慢散了步消食,緊接著午憩去了,隔著一堵墻,那邊的人慢慢走在還有些荒草叢生的石徑上。
“為什么不說話?”平常最聒噪不過的浮生,這會兒扮起文靜了。
浮生倒吸一口氣,一臉委屈,“小的是懷疑。”
“懷疑什么?”
“方才在墻頭上言笑晏晏的人,真的是大君?”連他這個每天都和大君在一起的人都看傻眼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是說,不這么做就沒辦法接近那丫頭嗎?”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
萬玄的臉上再無之前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流露魔性的黑暗眼神。
“小的只是建議,沒讓大君您這么投入!辈耪f完,浮生立刻捱了一腳。
不過,他的膽子還真大,“小的還有句話要問!
“有屁快放!笨此嬷惶叩男⊥,萬玄沒好氣地說道。
“那位徐小姐的冷淘真的好吃?”
萬玄橫過一眼。
“不是小的沒話找話說,大君是什么人,天下的好東西有什么沒嘗過?怎么就將那碗冷淘吃個精光了?”他家大君可是很難養的。
正因為什么都試過,再好的東西也麻木了,上回大老遠把祖父請回來,大君也只吃了一筷子的菜,也就是說,唯有能夠打動大君的,才能獲得大君的青睞。
萬玄有些語滯。
別問他為什么,他也不知道,就這么一筷一筷吃光了,自然得像家人一般。
忽地,他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家人,他一定是腦袋被驢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