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蘇淡艷發髻插著蝴蝶簪,鬢角戴著珊瑚石珠花,身著猩紅色羅衣,桃紫色紗裙,外面一件金緞子窄袖褙子,披著鑲紫貂錦刻絲披風,紅寶石的燈籠耳墜,墜垂著長長的流蘇,走動間顯得別具風情。
她的穿著打扮妖嬈撩人,雙肩纖削、腰肢裊娜,舉手投足間蟬鬢輕挑,自有股風塵女子的妖治放誕,與她聽聞的什么麗而不俗,半點不相同。
或許那麗而不俗、出淤泥而不染等等溢美之詞只是吹捧她的男人下的定義,在她看來,蘇淡艷是天生吃這行飯的,聽說她不隨便接客,還蔑視權貴,曾經罰酒不喝、點曲不唱,橫眉冷對萬戶侯等等,這些被男人欣賞的種種剛烈作為,簡單來說,就是耍大牌嘛。
“姚二姑娘知道我?”蘇淡艷的語氣里并沒有意外,反而有著小小的驕傲。
她可是名動京師的名妓,多少王公貴族、商人富賈不惜浪擲千金,就為了一睹她的芳顏,花月樓的車水馬龍、絡繹不絕都是拜她所賜,沒有她就沒有花月樓今日的盛況。
“自然是知道的!币Σ膳R嘴角掛著一絲笑意!疤K姑娘能吟詩作賦、琴棋書畫,心靈手巧,才藝雙全,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所謂的耳聞,就是她那些堂兄弟。
族學其實是個聽八卦的好地方,她幾個較年長的堂哥,甚至年紀較小的叔叔,總在課間口沫潢飛的大書特書上妓坊的事,其中他們最向往的便是花月樓了,而花月樓又屬蘇淡艷人人想一親芳澤,五年前她艷幟初張便聲名大噪,五年過去了,她仍是京城娼門教坊的第一人。
蘇淡艷那驕傲得意的樣子看在姚采臨眼里只覺得她沒有自知之明,甚至可以說是自我感覺良好,不管蘇淡艷承不承認,她再怎么才藝雙全、怎么脫俗出眾,在這連嫡庶待遇都天差地遠的大淵朝,只要身在青樓,最終不過淪為男人的玩物,不可能成為誰的正室夫人,別說王公貴族了,連一般百姓也不會有人迎娶青樓女子為正室,她知道鄰近的大蕭朝對歌妓十分禮遇,文人雅士在妓院聚會,與歌妓們一同吟詩飲酒是風雅之事,但大淵不是如此。
“看來姚二姑娘對奴家知道的不少。”蘇淡艷似笑非笑地道:“想來姚二姑娘自詡名門閨秀,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會來妓院吧!”
“蘇姑娘此言差矣!币Σ膳R淡淡地笑,但眼中滿是以自信為基礎的從容,那是她自小被孫氏如珠如寶的捧在掌心育養建立起的自信!捌疥柡罡敲T,身為平陽侯的嫡女,我本就是名門閨秀,犯不著自詡。”
她清楚看到蘇淡艷的手握成了拳,二世為人,她深諳人性,這個蘇淡艷長年被男人追捧,心性比一般的花娘還高,受不得一點點屈辱。
至此,她不免怪起李霄鋒來,將她救起送回侯府便是,為何將她放在這花月樓里,他自個兒卻不見蹤影,讓她獨自應戰這個對她存著莫名敵意的蘇淡艷,她本來不必經歷這種破事的不是嗎?
蘇淡艷干笑一聲!笆桥沂а粤,不過姚二姑娘好會教訓人啊,想來像姚二姑娘這樣的出身,是慣常訓人的,是吧?”
姚采臨瞬間覺得頭大,這個女人有被害妄想癥,她蹙眉!拔覜]訓你,我只是點出事實!
“姚二姑娘是不是瞧不起奴家身在青樓?”蘇淡艷忽然笑吟吟地看著姚采臨。
“可是怎么辦呢?咱們服侍的可是同一個男人!
姚采臨臉色一變。“蘇姑娘請自重!
她還沒出閣,說什么服侍男人,這可是嚴重毀謗她的閨譽。
蘇淡艷似笑非笑!拔沂嵌數牡谝粋女人,對二爺的喜好了如指掌呢!
門外,伸手要叩門的九蘭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是個心思沉穩的丫鬟,里面有她不久后要服侍的少夫人,那個蘇淡艷偏又口出狂言,想了一會兒,她選擇在門外聆聽。
房里,兩個女人對視著,蘇淡艷得意的翹著嘴角,姚采臨愕然。
本來男人逛個妓院也沒什么,但這話聽在她耳里,竟如晴天霹靂,她方知自己已將李霄鋒放在心上了,他已不僅僅是一個她不愿錯過的擇偶目標,不僅僅是她將嫁之人,她在意他了。
“二爺進士及第那一日,便是跟朋友來我這兒慶祝的,那一夜我們便好上了,二爺在府里沒有通房小妾,有需要便往我這兒來……”
姚采臨感覺腦子里嗡嗡嗡的,進士及第……所以他與蘇淡艷的性關系已經維持好幾年了。
如果她是單純的古代人還好,這時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態,女人也習以為常,偏偏她是現代穿來的,未婚夫和妓女有著長久的性關系,她無法接受……
看到姚采臨臉色變了又變,蘇淡艷得意極了,這個什么狗屁門名閨秀,端什么千金架子,不過就是個賤蹄子,今天她就要狠狠挫挫這侯府嬌女的銳氣,也要報復李霄鋒,誰讓他竟一點臉面都不給她,明知道她都是因為他才會赴章瑞堯等人設的宴,竟當眾說什么婚后不會再上花月樓,這不是給她打臉嗎?
“初時二爺血氣方剛,時時在我這兒賴著好幾日不久,我總給他纏得下不了床,即便是現在,二爺興起也是狂猛得很,令人招架不住呢,要是二姑娘想要學習房中術,奴家倒是愿意傾囊相授……”蘇淡艷掩袖而笑,但已說得露骨。
姚采臨的眸子清冷如霜。
俗話說,人若怕鬼,鬼就嚇人,人不怕鬼,鬼就怕人,這蘇淡艷何嘗不是一只鬼?她說這些不就是要滅她的威風嗎?自己若再不開口,她必定得寸進尺,什么下作話也敢再說,她得開口才能讓蘇淡艷閉上嘴,而一開口也必定要命中紅心才行……
她下顎緩緩揚起,眼角打量著蘇淡艷,目如寒星,冷冷地說:“蘇姑娘既然張著黯幟做生意,便要有點生意道德,將客人的隱私大刺刺道出,是否太沒有生意道德了?話若傳出去,誰還敢當蘇姑娘的入幕之賓?”
聞言,蘇淡艷又氣又羞。
竟然把她和李霄鋒的關系說成是生意關系?還說什么入幕之賓的,她分明沒有……沒有常常接客,她是賣藝不賣身,只有一些拒絕不了的權貴,她才會勉為其難接客。
她正想分辯,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叩叩叩——
“蘇姑娘,奴婢是九蘭,二爺讓奴婢來看看姚二姑娘醒了沒有?”
蘇淡艷一驚,姚采臨又直勾勾的看著她,她扯不了謊,只好不情不愿地道:“已經醒了,進來吧!”
姚采臨松了口氣,總算令蘇淡艷閉嘴。
不過,今日真夠精采的了,她以為沒有女人敢靠近李霄鋒,不想卻一日之內碰上兩個糾纏他的女人,而他也真夠了不起,愛慕者一個是妓院花娘,一個是山寨寨主,真行。
九蘭在房外把姚采臨的回擊聽得真切,起先她擔心姚采臨是斯文人,不是蘇淡艷這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蹄子的對手,但此刻,她對姚采臨這未來的少夫人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若是輕易被蘇淡艷動搖,那么也不配當她家爺的女人了。
九蘭曲膝朝姚采臨周地道施禮!芭揪盘m,是二爺院子里服侍的大丫鬟,見過姚二姑娘。”
姚采臨朝她一笑。“來的好,我正想問問,你家二爺人在哪里,是出于什么概念把我扔在這里?”
九蘭噗哧一笑!耙Χ媚镎f笑了!
姚采臨一臉苦主模樣!拔覜]說笑啊,我是真不明白他為什么讓我待在這里!
九蘭進來之后并沒有關上房門,憐香端著粥回來了,身后的人是疾步而來的李霄鋒。
蘇淡艷瞪了憐香一眼,這沒眼色的丫頭,誰讓她去通稟李霄鋒了?
憐香一怯,頓時結巴起來,聲如蚊蚋地說:“二、二爺吩咐姑娘醒了立刻知會、知會他……”
“做的好!碧K淡艷泰若自然的對憐香點了點頭,憐香受寵若驚的愣住了,蘇淡艷不再理會她,轉而看著李霄鋒,眼眸淡淡,神情冷峻地說:“姚二姑娘才醒,我怕她肚子餓,讓憐惜去端粥來,正想親自過去跟你說姚二姑娘醒了,直吵著要走,不要待在這下作地方,怕遭人議論,我擔心她身子還虛弱,不讓起來,但她定是要走,我實在攔不住,你來得正好,人就交給你了,與我沒干系了!
姚采臨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她心里一個激靈,隨即明白了蘇淡艷在李霄鋒面前維持了一個冷傲的形象,風韻出塵,不屑與人爭風吃醋,為人很是清高,只是他的紅顏知己,對他并沒有情意等等……或許因為如此,李霄鋒才會暫時將她安置在此。
蘇淡艷戲都做足了,她自然不會在此時失去理性跳出來大喊不是這樣,她維持著緘默。
一個姚采臨意想不到的人開口了,九蘭淡定的對李霄鋒屈膝行禮,清脆地說:“二爺,奴婢方才就來了,在門外聽得清楚,姚二姑娘沒說那樣的話,倒是蘇姑娘對姚二姑娘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渾話。”
蘇淡艷頓時惱了,她冷聲喝斥,“主子們說話,容你一個奴婢插話?”
九蘭不卑不亢的回道:“蘇姑娘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也不是在跟蘇姑娘說話,請蘇姑娘不要妨礙奴婢與奴婢的主子說話!
她這番奴婢主子似繞口令似的,令姚采臨激賞不已,雖然落楓、瑤想都很忠心,但少了九蘭這份遇事敢出頭的潑辣勁兒,有時身邊就是要有這樣的人,手腳才施展得開來。
李霄鋒只是聽著,并沒有出言喝斥九蘭,蘇淡艷因此更是氣到發抖。
“好啊,二爺,如今你身邊一個小小的奴婢都瞧不起我了,我們相識一場,何至于這樣對待我?”
姚采臨嘆了口氣,星眸看著李霄鋒,“二爺就這么沒有地方嗎?得把我暫時安置在這里,給外人一個胡攪蠻纏的理由,我真不喜歡這樣啊!
李霄鋒總算有反應了,聽到了“外人”兩字,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蘇淡艷是外人,那么他們就是自己人。
這三個字意外的帶給了他好心情,他視氣極的蘇淡艷如無物,視線落在姚采臨身上。
姚采臨坐在床沿挪了挪,雙腳落地,她神色自若的彎身徑自穿鞋,九蘭忙奔過去蹲下來幫她,并且飛快地說:“請姚二姑娘諒解二爺,梧桐說,當時情況危急,整個湖面上的船只都失火了,二爺將您救起之后,您幾乎沒氣了,這方圓客棧擠滿了看熱鬧和焦急來尋家人的百姓,不能將您送到典親王府,又不能送回平陽侯府,花月樓就在湖畔,再說姑娘一身濕淋淋的,湖水將您凍壞了,您也需要更換衣裳,情急之下才會送來這里,二爺一心為姑娘著想,絕非有意讓姑娘落入難堪境地,請姑娘明察!”
姚采臨心里更喜歡這個丫鬟了,她親自把九蘭扶了起來,笑吟吟的拉了九蘭的手!翱丛谀愕拿孀由,我不與他計較!
“。俊本盘m微微一愣,臉一紅!肮媚镎凵放玖,奴婢不敢當,只愿姑娘與二爺百年好合,奴婢便沒心愿了!
姚采臨笑瞅著李霄鋒!岸敚阌袀好婢女啊,可要好好珍惜!
李霄鋒撇了撇唇,沒對九蘭的“義舉”表達意見,直接看著姚采臨,“送你回侯府?”
姚采臨忽地想到玉觀云和落楓等人,腦子一陣激靈,忙問:“玉世子還有我的幾個家仆……”
九蘭條理分明地說道:“姑娘放心,姑娘牽掛的人都安然無恙,二爺都派人送回侯府了,怕侯爺夫人擔心,二爺要他們先瞞著侯爺夫人,所以現下侯爺夫人以為姑娘在府里睡覺呢,并不知道今天的一切!
姚采臨看著李霄鋒,他這已是千萬般的為她著想了!岸嘀x了!
她深知孫氏,要是知道她落湖,哪會這么平靜?拖著自己虛弱的身子也會飛奔而來,若跟她爹娘說,就是讓他們受驚嚇罷了。
“既然不想待在這里,九蘭幫你收拾,馬車在外頭等!闭f著便要走人。
她心里一動,脫口而出,“二爺留步——”
李霄鋒回身看著她,挑了挑眉。“還有事?”
姚采臨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今日之事,二爺總該給我一個說法,我也有幾個問題要請教二爺……”說穿了,不想那么快跟他分開,想跟他說說話。
她還沒說完,李霄鋒便點了點頭!拔以隈R車里等你!
他說完就走,徹底的無視蘇淡艷,既沒為她出頭,對她究竟對姚采臨說了什么渾話也沒半句質問,這便是不當她是回事的態度。
姚采臨也學他的態度,讓九蘭服侍她穿衣,扶著她離開,她一句話也沒對一直隱忍在旁,準備發作的蘇淡艷說。
謝謝嗎?不必了,后會有期嗎?自然也是不必。
一刻鐘之后,姚采臨戴著面紗,由九蘭攙扶著下樓,想著蘇淡艷會如何氣得吐血,心里倒有了幾分歡快。
馬車停在花月樓后門,她上了馬車,果然李霄鋒已端坐在馬車里。
李霄鋒一雙沉沉黑眸從馬車的丁香色軟緞簾子被九蘭撩開,姚采臨出現后就一直盯著她。
夜已深沉,繁星點點,馬車里九蘭扶姚采臨上車便關上了車門,車廂里只有她與李霄鋒面對面坐著,她摘下了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