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雪梅想著新婦進門便能掌控在她手上,隨她揉捏,她讓站就不能坐下,雞鳴起來請安,餓著肚子侍候公婆用膳,再找事讓新婦跪在院子里給她賠罪。
最合魏雪梅心意的一件事便是她能拿捏媳婦的嫁妝。
當年她入府時孑然一身,是靠后來慢慢的累積,以公濟私,中飽私囊才攢了些貼己,手頭寬松了些,能給自己和孩子置辦些好東西。
不過和世族大家嫁女兒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在一個水準上,看看百里兮云的十里紅妝列冊,她沾沾自喜攢的私產還沒人家指縫漏下的零碎多。
當然,她也想過搬空百里兮云的嫁妝占為己有,但在這件事上墨之默十分堅定,不讓人碰一絲一毫,還特意建了地下庫房,設了十八道機關,將足以買下一座城池的貴重物件都鎖入,連她都不允許入內。
恨得牙癢癢的她想盡辦法都得不到這筆巨財,前些日子兒子對她說看中了霍家堡千金,想人財兩得,她當下便動了心。
既然沒法弄到百里兮云的嫁妝,那就拿上官月的女兒來填,那女人對她的羞辱她至今難忘,而今天上官月女兒的牙尖嘴利更氣人。
以弟代兄,以庶代嫡,這在世家中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太駭人聽聞了,簡直是家族沒落的兆頭,可魏雪梅一提,意外地,墨之默竟有些意動,心想都是他的兒子,既然長子沒了,那就老二來吧,若能成事也是美事一樁。
好個毒婦,心思之毒辣,竟然敢打著「兄死弟承」的主意來留住自家霍家堡這塊肥肉。
只是他們的一廂情愿未免想得太美了!
不等墨之默開口,怒不可遏的霍香涵先呸了一口,就算她心系無念哥哥,不嫁西極哥哥,她也不能讓魏雪梅這賤婦糟蹋他。
「呸!憑你那個功不成名不就的兒子也敢心生妄想,誰給你的臉敢大放厥詞,今日我娘不在場,否則定往你胸口給上一劍,自己是什么身分沒看清楚嗎?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放肆,我可是你的長輩……」也是將來的婆母。
八字還沒一撇,想得到挺遠的魏雪梅已經擺起婆婆的姿態要壓壓新婦的氣焰。
「天弓,掌嘴!
「是!
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掠過,啪啪兩聲,左右開弓,還沒反應過來的魏雪梅挨了兩巴掌,兩頰瞬間腫得像豬頭,叫人不忍目睹。
「哪門子的長輩,心術不正、認知不明的奴才,我墨伯伯慣著你是他色令智昏,可我不慣你,你連倒夜香都不夠格!剐“淄盟频奶煺嫘」媚锫冻隼堑谋拘,北方梟雄霍天綱的女兒怎么會是一只溫馴的小羊。
就如同墨西極所想的,扮豬吃老虎,她就是一頭隱藏得極深的野獸,要不然豈敢帶著一婢一護衛行走江湖?
被說是「色令智昏」,墨之默暗暗苦笑,他活了一把年紀還被小輩嘲笑,這頭抬不起來了。
魏雪梅氣炸了!改恪顾獨⒘诉@丫頭,一定要殺了她,不殺她,怒氣難消,沒人可以一再給她難堪!
「墨伯伯,你墨家烏煙瘴氣,好像不是很適合我,侄女就此告辭了,哪天我爹娘再來好好和你聊一聊。過兩天我到百里家走走,百里舅舅可喜歡我了,他那把重達百斤的青龍偃月刀很久沒殺人了,不知道下一個沾血的人是誰……」她看向魏雪梅,笑意晏晏。
一提到舅兄百里炎,墨之默的肩膀僵了一下,再想到他兒子百里追燕,明顯瞳孔一縮,這父子倆都是不講理的狠人,狠起來連鬼都怕,而且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一代比一代狠,單槍匹馬獨挑七十二匪寨的百里追燕更是狠中之狠的狠角色,沾之必死。
不巧的是,百里炎是上官月的義兄,百里兮云是兩人最在意的人,魏雪梅的出現雖然是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元兇,但沒有自己這個「幫兇」,她也無法成功地傷害百里兮云。
因此墨之默最不想見到,畏之如虎的便是這兩個人,一遇上他們,他只有挨打的分,不要妄想跟瘋子講理,這是他的切身之痛,當年若非父親腆著老臉出面,他早被打殘了。
「呵呵……侄女別走,來墨伯伯這里沒住上兩天哪行,你爹真要拿他的金算盤砸我腦袋了!鼓戳艘谎垭p頰腫起的魏雪梅,暗嘆她運氣不好,誰不去惹偏要惹上官月的女兒,老虎的孩子會吃素嗎?
霍天綱有個不怎么稱頭的外號,叫「死要錢」,年輕時候一群朋友起開取的,因為他能一文錢當十文錢用,商人本色精打細算,誰都沒本事占他一絲便宜。
因此在他成親那日,好友們捉弄他,送了他一個純金打造的金算盤,重達三十幾斤,要他掛在脖子上才準進洞房。
誰知他是對旁人小氣,對自個兒的妻女那是大方得沒話說,要什么給什么,就算要座金山也眉頭不皺一下,二話不說的給了,把他們一群朋友們氣得放話要圍殺他。
所謂的「圍殺」是要他掏出銀子擺平,不讓他們滿意就再殺,殺肥羊來堵口。
霍香涵也不是真的想走,做做樣子罷了,她還想見見自囚于佛堂的百里伯娘。「可我不想看到她,令人作嘔!
魏雪梅冷著臉,捂面抽泣。
假哭。
「……好,你在墨家這段期間,我不讓她在你面前走動,我讓文華侍候你,聽你差遣。」
文華是百里兮云的陪嫁丫頭之一,也是她的親信,嫁給另一個陪房小子為妻,如今管著她的陪嫁莊子和鋪子,是百里家護著的大管事,讓幾次想往里面伸手的魏雪梅不能如愿,三番兩次吃了暗虧。
「嗯!文華姑姑我倒是信得過!乖捴兄庠僖淮伟蒂H魏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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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盡頭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座香煙繚繞的佛堂,佛堂的門是開的,一個背向門口的女子坐在蒲團上,手撥佛珠,口念《大般若經》。
佛堂的左側有個小水池,池面飄著蓮花,水池旁開辟了半畝不到的菜田,一畦畦的青菜長得水綠。
「咦!姑娘,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去別處玩兒。」穿著簡樸的婦人提著提籃,籃子里裝的是豆腐和一條大頭魚,一小包紅棗和白糖。
「你是……文華姑姑是吧?我是小涵,霍家堡的小調皮!拱Γ∥娜A姑姑老了,兩鬢隱有白發,她差點都認不出人了。
「霍家堡……啊,你是香涵小姐!你都長這么大了,跟你娘親長得好像……」文華輕呼出聲,捂著嘴,眼中有著可疑的淚光。
是驚喜,也是遺憾時間的流逝與變化,這十余年來也就只有霍夫人不時地來探望,看她們過得好不好,可是夫人從不搭理她,自顧自的抄寫經文,把霍夫人氣得說再也不來了。
可不到一年半載,霍夫人又來了,對著墻罵上老半天,留下天麻、黃苓、人參、靈芝等藥材給夫人泡茶喝,喳喳呼呼地又離開,揚言要放火燒了墨家。
當然是說笑的,墨府還在。
「嗯!文華姑姑,我想見見百里伯娘,她還好吧?」來了不見長輩有失禮數,不管對方見不見人。
文華苦笑著!阜蛉嗽S久不見外人,只怕會讓你失望!
連霍夫人來了都不能讓夫人開口,明明心中有苦,夫人卻說不出口。
「沒關系,就當我來和菩薩聊天,與佛親近,我可是很誠心的信徒!箘傉f要學道家術式,這會兒又佛法無涯了。
霍香涵一蹦一跳的跳進佛堂。
身后的文華見她滿腔熱情,也不擋她,提著一籃子菜往后院走去,準備做飯。
「百里伯娘,你還認得我不?我是小香涵,你無緣的媳婦。此番前來,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上別的人了,不能嫁給西極哥哥。你別難過,姻緣天注定,各自安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分在等著。」霍香涵拉了一個蒲團坐下,學旁邊的百里兮云盤腿。
喜歡上別的人……喜歡上別的人……百里兮云撥動佛珠的手頓了一下,沒人看出這句話竟引起她心底一絲波動。
當年她丈夫也說過相同的話——
「兮云,梅兒人挺好的,我很喜歡她,相信你也會喜歡,兩人好好相處當姊妹……」
因為這些話,她心碎了。
明明是她的丈夫,為什么要分給另一個女人?原來他隨便就能喜歡上別人。
「其實伯娘挺好命的,在這清幽天地里,不用和人爭搶,不必見到不想見之人,你就安心的修佛,等佛祖接你上西天凈土……」
這丫頭在說什么,她挺好命的?
百里兮云自然聽得見旁人說的話,以往上官月罵她,她只是不想回應,讓上官月一人在那急跳腳,她依舊心如止水。
其實是因為怕哭出聲,性格剛烈的她不想當個只會流淚的女人。丈夫心志不堅,她棄了他又何妨,不能重來的人生,她甘愿常伴青燈古佛,讓一滴凈水洗濯她心中的怨恨。
但第一次有小輩說她好命,不像許久不上門的自家兄弟,指責心疼她的「退讓」;不像閨中密友上官月,讓她手刃賤人,做不到也放過自己,反倒是這丫頭開口就贊她命好。
「……不過我想問伯娘一句,你甘心嗎?有心修佛才是佛,無心念佛佛何在?你連親骨肉都不管不顧了,何來有心?再修一百年,佛也聽不見你的祈求,無心之人被佛棄……」
有心修佛佛才在,無心修佛佛何在……被佛棄、被佛棄……驟地,佛珠滾落一地,佛珠串的紅線斷了。
「。≡趺戳,什么聲音?我好像聽見珠子落地聲……夫人,你的佛珠串……」看到地上一顆顆油亮的菩提圓珠,手里端著茶水的文華怔住了。
不只是她一臉驚色,就連佛珠串的主人也錯愕不已,這一串由鳳眼菩提子串起的佛珠是佛教圣物,是當年百里老將軍從南洋圣廟求的,當今世上只此一串,作為女兒的嫁妝,可見拳拳父愛。
而今串珠的線無緣無故斷了,這意味著什么?
是吉?或兇?
還是來自佛祖的示意?
「咦!斷了呀!伯娘,是不是菩薩生氣了,說你修佛不修心,對菩薩不敬,祂在開示你修佛先修己身,你若放不下,執念太深,反而是身邊的人替你遭罪受難!够粝愫瓕χ┳郎系纳裣窈险埔话,抬頭看菩薩雙目垂視的慈悲。
佛若有靈,當憐憫眾生。她在心里祈愿。
「我……我的佛珠……」
百里兮云開口了,伸手想拾起散落一地的佛珠,可當修長纖指碰觸到圓潤有光澤的珠子,她的手忽然頓住,維持著上身微傾的姿態。
時間像是凝止了,不再流逝,佛堂內的三個人都維持不動的動作,連呼吸都輕淺了,淺到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無聲無息地,兩行清淚由百里兮云的頰邊滑下。眼淚如珍珠,顆顆皆珍貴。
見狀,文華掩嘴輕泣,雖哭得淚眼婆娑,她卻在笑。
真好,真好,夫人哭了,她終于肯把心里的委屈哭出來。好,好,很好,香涵小姐也很好,她真是個福娃,福澤深厚……太好了,舅老爺能放心了……
笑中帶淚的文華一吐心中郁氣,在心中不斷地重復「好、好、好」,好到她停不住憋了多年的眼淚,替自己、替夫人、替所有想幫夫人化開心結的人哭,哭得不能自已。
「伯娘,我幫你撿……」霍香涵蹲下身,正要拾起一顆離她最近的佛珠,誰知尚未碰到手就被拍開。
「走!固脹]說話,百里兮云的聲音有些輕軟、微微沙啞。
「伯娘要我走?」霍香涵輕聲問。
「走。」她看著佛珠,眼神平靜得有如屋外的落葉,靜悄悄的落下,被風吹著走。
「嗯!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不過,有些話涵兒想說,伯娘為什么要把丈夫讓給魏雪梅?她有哪一點比你好?感情不是讓出來的,而是爭出來的,你不爭,是看不起自己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嗎?那至少你要笑著,讓別人哭,誰欠了你,刨心挖骨也要討回來。」說完霍香涵低身一福,轉身出去。
魏雪梅,一根長在她心底的毒刺。
百里兮云的淚珠兒干了,不再流,她若無其事的拾起一顆一顆的佛珠,捧在手心放入供盤中,號稱沙漠明珠的雙眼重新閃著堅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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