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涵的姑姑霍仙兒大她十歲,受行走江湖的嫂子影響,也投身武林,成了毒宗的弟子。
可是她的情路坎坷,不如嫂嫂順暢,在受到情郎移情別戀、喜新厭舊的情傷后,她不再相信世間的情愛,遠離口蜜腹劍的男人,專心在毒經的鉆研上,夙夜匪懈。
她的用心終有所成,由一名普通的弟子擢升到如今的護法,在門派中地位崇高,只在門主之下。
她因受夠了男人的傷害而不想嫁人,便把小侄女當自個兒孩子疼愛,不藏私的將所學教給她,好讓她防身。
「枯霞草、九嬰花、翻山紅、杜鵰啼等九種藥草混和在一起,是一種慢性毒,不會立即致命,但會讓人慢慢衰老,神智不清,每到子時便心口絞痛,如蟲咬,痛過之后就老一歲,最多七年回天乏術。」毒入心肺,無藥可救。
「這毒你會解嗎?」他眼露希冀。
霍香涵眉頭一顰,背書似的念著藥草名,而后道:「可以是可以,但有點難度,有些藥不好尋著!
「走,到藥鋪問問。」只要有需求就有售賣,出得起銀子就沒有買不到的藥。
「藥鋪里……」沒有。
急著為祖父解毒的墨西極沒等她把話說完,急匆匆的往藥鋪里走。
一位坐堂大夫正在看診,他找著掌柜正要發問,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外頭傳來,一名農婦裝扮的婦人跌跌撞撞地抱著七歲大的男童跑進來。
「大……大夫,你快看看我兒子,他突然四肢抽搐,全身冷得像從河起撈起,我怎么喊他都不回我,還不時的吊白眼,你看他是不是小兒驚風了……」
婦人臉發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抱兒子。
「來,老夫瞧瞧。」大夫想接過孩子,卻因婦人不放手而不好看診,勸說了好久她才肯稍微松松手。
「我就這么個兒子,他不能有事!大夫,你一定要救我兒子,求求你、求求你,我的心肝……」婦人嚎啕大哭,一副兒子快要沒命的樣子。
「好,你別嚎,能救老夫絕對會救,你一邊等著去,別耽擱我救人……」大夫先診脈,翻看孩子的眼白和舌苔,著實看不出毛病,他開了一帖最穩妥的藥,小兒驚風散。
只是藥不對癥,藥服下后仍未好轉,男童的身體像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瞳仁往上翻,已經看不見黑眼珠,只剩下嚇人的眼白,口中呼嚕嚕不知在說什么,沒人聽得懂。
「大夫、大夫,我兒子怎么了?藥都吃了還冷冰冰,我快捉不住他了。」好大的力氣,有如鬼附身。
「這個……呃,老夫再瞧一瞧。」看著病情越來越嚴重的男童,束手無策的大夫急出一頭汗。
「你到底能不能治呀!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我們母子倆死一塊……」婦人又開始嚎了,鬧騰得整個藥鋪都是她殺豬般的哭聲,讓人聽得難受。
「我……」大夫很是為難。
「他不是病了!
從能將人逼瘋的嚎哭中傳出男子低沉的嗓音,墨西極一共重復了三遍才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你說什么?」怎么會有道士?
「我說他不是生病!鼓鳂O走上前看了男童一眼,隨即大手一覆,蓋住他的天靈蓋。
「你……你在做什么?不要動我兒子……咦!二狗、二狗他不抖了……」
看到抽搐不已的兒子忽地平靜下來,虛軟的癱在懷中,面色驚慌的婦人破涕為笑,撫著身體漸漸回暖的心肝肉,歡喜的眼淚成串落下,感激涕零的雙手合掌朝救她兒子的恩人直拜。
「他還沒脫離險境,你不用急著拜我!惯@孩子太調皮,連那種地方也敢去。
婦人一聽,整個人僵住!甘病裁匆馑?」
「本道且問你,你們所住的村子附近是否有座墳場?」孩子不懂事,當娘的居然也沒看緊他,太失職了。
她想了一下!甘堑,我們村子東邊有個小山頭,山上葬著幾村的先人,村子里一有人過世便往那埋!
「那你可知你兒子上那兒玩去了?」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往墳包上躺,簡直拿小命開玩笑。
「什么!」她驚得臉發黑,差點厥過去。
「他不僅去了,還說了些胡話,甚至把童子尿潑在人家的墓碑上,因此引來眾多鬼怒,此時他身上有三十多條陰靈纏住他,本道暫時鎮壓住,卻不能替他驅逐!顾麄兩笆橇忌瓢傩,并非惡鬼,有香火供奉。
鬼魂有分家鬼和野鬼,前者有陽世子孫設牌位焚香祭拜,得香火入輪回。后者是客死他鄉,無人收埋的游魂,他們居無定所,四處飄蕩,慢慢地消散在人世,魂飛魄散。
有些鬼魂不愿化為虛無,想要以無形的軀體存活,便會吞食其他魂魄,壯大自身,修煉出鬼力,或是附在活人身上吸其陽氣,以人的精氣凝聚鬼身,化身厲鬼。
「天呀!三十多條……道長,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兒子,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二狗是我的命呀!」捂嘴嗚咽的婦人臉色驚恐,她既想救子,又害怕道士口中的幽魂,抱著兒子的手有些松開。
「本道可以先幫你收了這些鄉親,但是你回村后要準備三牲、香燭到墓地祭拜,請求他們的原諒,若是紙錢得以焚化便表示沒事,否則……」事情就大了。
「否則怎樣?」她嚇得面無血色,手腳發冷。
「紙錢若火燒不化,這孩子就要出大事了!古率菒红`纏身,壽不長,活不到十六。
「道長……」她腿一軟,直接給他跪下了。
「不要求我,求你自己,你若誠心誠意的懇求,沒有半絲不甘,他們也曾是人,自會體諒你的一片慈母心!棺灾酥娇商熘,若她不悔改,心生怨恨,那么業報終會報在她兒子頭上。
在人家的墓碑上畫烏龜,龜殼上放草,綠頭龜呀!誰能忍受,油綠綠地……草葉,唉!
看著一張張慘綠的鬼臉發怒的對他齜牙咧嘴,墨西極暗自苦笑,從道袍暗袋中取中一本空白小冊,翻開第一頁,上面連個字都沒有,就是白紙一張,白得透光。
他將內頁翻向外,對著空無一物的角落,食指與中指并攏,對空虛畫敕令,而后重重一點。
「收。」
伴隨著咻咻咻的翻紙聲,藥鋪內竟暗了下來,明明外面艷陽高照,里面卻是昏暗不明,還帶著絲絲冷風。
一陣凄厲的鬼叫聲響起,令人頭皮發麻,柜臺后面的藥柜在劇烈震動,無人的情況下,一個個藥匣子交錯的被拉開。
大夫、掌柜、候診的病人和家屬全看傻眼了,怔忡地看著叫人寒毛直豎的異象。
須臾,鬼哭停,震顫止。
室內恢復原先的明亮,藥柜不再上下擺動發出碰撞聲,翻紙聲亦停止,周遭變得安靜無聲。
「……道長,沒事了嗎?鬼……他們走了?」感覺沒那么冷,壓得死沉的肩膀變輕了。
墨西極輕輕闔上冊子,離得近的大夫眼角余光瞥見原本空白的白紙出現墨色人像,其中有幾個似曾相識,是曾在這兒看過病的患者,但終究藥石罔效,早已歸西。
那是……鬼?
大夫冷抽了口氣,按住微顫的指尖。
「本道不是道長,師門未允許出門,本道無念,就稱道友吧,或是小道!顾桓彝宰鸫,修行尚未到位。
「道長……呃!無念道友,我兒子他……」婦人憂心遲遲未醒的兒子,想問又怕得罪人。
「無事,記得回去備祭品上墓地祭拜!鼓鳂O揚手一擺,「麻煩掌柜給本道一碗清水!
「喔!好的,馬上來!
愣了一下的掌柜回神,連忙端來一碗水。
「孩子嚇著了,掉了一魂二魄,且待本道召來!鼓鳂O手一揮,一張黃符忽在指間,他朝東南西北走了七星步,口念符令……
倏地,黃符著火了。
一會兒,符紙燒到只剩一小角,墨西極將符灰化入清水里,輕搖碗底,然后將水喂入男童口中。
才一眨眼功夫,孩子像睡了一覺醒來,眼皮抖了兩下便緩緩張開。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眼神迷茫,看到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慌張的抱住娘親頸項。
「這張符給孩子帶著,可保百日平安,百鬼不侵!顾o的是祖師爺加持過的護身符,鬼物難近身。
見孩子大好,會喊餓了,婦人怕墨西極跟她要收驚費,抱起孩子就往外走,連看診的診金也沒給。
「掌柜!
「是,道友還有什么吩咐?」掌柜的十分恭敬,在看到墨西極露的那一手后,哪敢不笑臉相迎。
看他拘謹的模樣,墨西極一揚溫和笑容!刚乒竦膭e緊張,到了藥鋪自是買藥,我要買……」
啊!忘了問。
一回頭,身著石榴紅鏤金百花穿蝶衣裙的嬌俏姑娘就在身后,撲閃撲閃的明媚人眼直直的盯著他,眼中帶著崇拜,看得他有些面臊,不知所措。
「霍姑娘……」
「叫我小涵,或是香涵妹妹!篃o念哥哥太厲害,她一定要跟他好好學習學習,當第二厲害的人。
墨西極苦笑,面對太熱情的姑娘他招架不住!高!我是想問解毒的藥草,先買齊了。」
霍香涵俏皮的輕搖蔥白纖指。「誰叫你太急了,不把話聽完,我要的東西這里買不到。」
「買不到?」這般稀奇?
「尸菇和毒蜂草!鼓辈庞校渌胤介L不出來。
「尸菇……」毒蜂草?
「尸菇顧名思義是從尸體上長出來的毒菇,它長在極陰之地,全株沾滿尸毒,是天下至陰至毒的毒物。毒蜂草也有毒,不過它是向陽植株,在千峰山的最東邊,從懸崖邊長出……」所以解毒不難,難在藥材難尋。
解藥也是毒藥,以毒攻毒。
墨西極思忖了一下。「你知道它們長什么樣嗎?把它們畫下來,我去找!
「不行。」她搖頭。
「不行?」
「我也要去!惯@才是她的目的。
「不行。」同一句話他又還給她。
霍香涵笑得像只偷吃油的小老鼠,拉著他衣衫下襪不放!钢挥形視缘檬胶投痉洳莸拈L相,無念哥哥要是不帶我去,就算它們長在你面前你也不認得,相見不相識!
「霍姑娘……」
「香涵妹妹!拱尊南骂一抬,她一臉神氣樣。
墨西極進退兩難,哭笑不得,被她的任性難倒了!腹,聽話,千峰山我不熟,里面有多少危險無從得知,我一人前去還可從容脫身,若再帶上一個你,怕無法確保能將你安然帶出。」
他只差沒直言她功夫底子太弱,是個拖后腿的,他一人入千峰山游刃有余,三進三出不成問題,可是多了個她,一天能到的峰頂起碼要走三天,還要能讓她吃飽睡好。
「吃」才是重點,嬌生慣養的她不是能吃苦的人,到時候被拖累的人反而是他,跋山涉水不得閑。
「我不怕,我就是要跟。」他去,她也能去,爹娘常說她歷練太少,正巧有機會讓她磨磨小爪子。
「霍……小涵,不是我不讓你去,而是這件事很緊急,攸關生死,我必須快去快回,不能耽擱!鼓鳂O語氣和善的跟她講道理,雖然祖父體內的毒不急于一時,他還是想盡快解開,以防遲則生變。
「中毒的人是誰?」她問。
目光一閃的墨西極含糊其詞。「一位長輩!
「很親?」
「至親!
她拉了一撮頭發在指上玩著!改俏覀円禳c去,早去早回,早點解毒就不用多受罪!
「你……」
「瞧!我多為無念哥哥設想,知道你急著救人,我舍身相陪,不辭千辛萬苦的深入險境幫你尋藥!顾V,澄澈眼兒似在說,有沒有很感動?快夸我!
見她自我陶醉的咧著嘴笑,一個頭兩個大的墨西極只覺得頭大,遇到無法講理的小流氓,三清祖師下凡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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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仙長,可以叨擾一下嗎?」
仙長?
這……太奉承了吧,連道長都省了,直接跳到仙字輩,可見這人有多急迫。
「有事?」墨西極神色一凝,散發一股令人背脊挺直的威壓,隱隱的血煞之氣在四周流竄,看向從半個時辰前追上他們一行人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看來年歲不大,膚白似雪,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眼微微往上勾,十分撩人。
可是仔細一瞧,眉眼間有肉眼可見的細紋,略帶愁色的眼底有著歲月的滄桑,似乎已看過無數的春秋與悲歡離合,蒼老的是他的心。
有著二十歲年輕男子的外貌,四十歲男人的心智,這人不簡單,找上他絕非尋常。
墨西極輕提內勁,將一股內力集中在左眼,血紅的暗光一閃而過,他開啟了能識妖物的異眼。
「我有一女似乎遇到不干凈的東西,她常在夢里喊救命,神情極其恐懼,可是一醒來卻不記得她作了什么夢,還說她睡得很好,面色紅潤得宛如剛吃下大補之物!乖谒缓傲艘灰购笤趺纯赡苓氣色如常,連喉嚨都未沙啞。
「令媛如今在何處?」食夢魔嗎?專食好夢,制造惡夢。
師門的藏書閣里有一本《八荒幻獸專典》,里面記載了有形無形的妖獸鬼怪。
「她在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