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小心——」
頭下腳上。
好像一天不惹事就渾身不舒服似的,一離開令人窒息的菇海,無時無刻不在動的霍香涵像一只跳脫的兔子,一下子往東蹦兩下,一下子朝西踩兩腳,一下子要上樹,一下子又要采花編花環。
一行六個人就她的事最多,沒一刻安分,好在墨西極肯包容她,任由她恣意飛揚,盡情展現真性子。
不知不覺中兩人越走越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道對方在想什么,暗生的情愫拉近他們的距離,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愛意在萌芽,破土而出的瞬間長成參天大樹。
只是,太過順風順水難免有意外,到了第三天還找不到毒蜂草的眾人有些心急了,因此四散分開來尋找。
霍香涵找著找著,卻見一只帶有斑點的小鹿忽然出現在林子里,覺得小鹿可愛,便想捉住它。
鹿天生膽小又敏銳,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趕緊逃走,小鹿一看見有人靠近,它蹶蹄子就跑,跑得老遠。
可是跑一跑又停下來,濕漉漉的大眼睛像在看霍香涵,無邪又純真的模樣把她的心都融化了,奮起直追。
一追一跑,一人一鹿「玩」得很開心,追著跑著,兩道影子越離越遠,忘了山林的可怕。
突地,霍香涵腳下踩空,她哎呀一聲倒栽蔥下墜,以為死定了的她嚇得雙眼緊閉,準備投胎。
誰知她沒往下掉,而是停在半空中,腳被一只手拉住了,睜開眼一看,她看到湛藍如洗的天空,和半個身子探出懸崖的男子,眼眶倏地泛紅。
「無念哥哥……」他來救她了,真好,她死不了。
「不怕,我馬上拉你上來,你不要動……」左腳勾著藤蔓的墨西極極力穩住自己,
再輕輕的拖力將人往上拉。
不能快,底下是萬丈深谷,稍有不慎便會永遠留下來。
「我不怕,有無念哥哥在,不怕。」她大聲的說著,像在說給自己聽。
可她真的不怕嗎?
事實上,她怕得直打哆嗦,全身僵硬不敢動彈,屏住呼吸臉漲紅,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在眼中打轉。
因為是倒著的,所以眼淚往額頭滑,流進發梢。
「好,看著我,不要想太多,慢慢地……」墨西極一寸一寸的往回縮,借力使力的提勁。
「無念哥哥,我喘不過氣……」她快死了嗎?
看她閉著氣,墨西極好笑又好氣!竿職,誰叫你憋氣了,小傻子!
簡直找死。
她一聽,連忙大口吞吐,喉頭鎖緊的鈍疼才消失!溉思遗碌粝氯ヂ!你還笑我!
又怕又慌的霍香涵不敢往下看,她時而睜眼,時而閉眼,在心里求八方神明保佑,她還沒嫁人,不想死。
谷底吹起的山風不經意地帶動吊著的人兒,她驚得大叫一聲,嗚嗚嗚地哭出聲。
「好了,別怕,很快就上來了,我拉住你,不會有事,了不起我陪你一起掉下去。」兩人好作伴。
「嗚……嗚……無念哥哥,你真好!顾慌铝耍娴,有他陪著,死也甘愿,黃泉路上不孤單。
「傻子!顾p笑,眼中透著寵溺。
「我才不傻,我是太喜……啊!無念哥哥等一下,我找到毒蜂草了!」看到眼前向陽的植株,她興奮地把「喜歡你」三個字吞回去。
「毒蜂草?」他先是一訝,而后春融化冰似的笑了,讓手伸向毒蜂草的霍香涵看得差得忘了拔草。
心神蕩漾呀!
多美好的畫面……
「采到了嗎?」
渾厚的聲音一落,她頓時一激靈,舉起手中握著的一把紫紅色蜂草。「拉我上去,我采了毒蜂草!
「好!
等霍香涵被拉上崖頂,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發白的臉上全是汗,有劫后余生的虛驚。
看著彼此略帶狼狽的模樣,坐在地上的他們不約而同的笑出聲。
「無念哥哥,毒蜂草。」給。
紫紅色的植株,結著黑色果實,墨西極笑意漸淡!肝掖娓钢x謝你,若他能完全康復,你是最大的功臣。」
「才不是呢!我只是個拖后腿的!顾詺獾囊煌路凵,粉嫩的小臉在日頭底下發亮,像一顆鮮艷欲滴的紅果子。
「小涵……」他伸出手,想撫摸叫人心口一熱的臉頰。
「二師兄,找到毒蜂草了沒?我們四周都找遍了,始終沒瞧見,要不要換個地方……」
時機不對。墨西極訥訓收回手,瞟了一眼走近的無明,率先起身,拍掉衣袍上的草屑泥沙,再把霍香涵拉起,以眼神示意眾人離開要人命的危險懸崖。
「不用了,可以回去了,找到了!顾麚]揮手,做出下山的手勢,三天的苦難終于結束了。
「咦!找到了?真好,我不想再吃烤肉了,吃得我都覺得自己是那塊被烤的肉。」
無明開著玩笑,現在他只想吃白菜,啃白饅頭,喝一口豆腐蛋花湯,狠狠睡上一覺。
雖然在無量山時他也常被師父和大師姊往山里扔,作為修行的歷練,不過他曉得他們會在一旁看著,因此一點也不慌張,即使越走越遠也不曾停下腳步,直到走不動為止。
可是面對第一次來的千峰山,他心里生出一些忐忑,陌生的山,不知名的峽谷,和無量山截然不同的山勢和氣候,更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毒花毒蟲,時時提心吊膽不敢入眠,怕一睡過去小命就沒了。
一下山,回到借宿的玉清觀,困頓不已的無明、無垢幾人回房休息,墨西極卻迎來那個有約的客人。
「可以走了嗎?」
看了一眼彷佛又老了十歲的男子,披上羅漢袋的墨西極手握七星寶劍,背上背著九節桃木打神鞭!缸甙桑
。
事隔十余年,再一次走進墨家大宅,昔日熟悉的景致全變了,門口的影壁沒了,多了一顆太湖鎮石。
假山成池塘,種起了荷花,一條條肥碩的錦鯉在池里游來游去,荷塘新綠,還不到結苞的季節。
「這邊走!
迷惑領路的小廝,自個兒在前頭帶路的胡立健步行走,彷佛是在自家園子一般,走得順暢毫不遲疑,殊不知身后的道士比他更熟悉宅子里的一切。
來到一座院子前,墨西極輕聲道:「這里是……」他曾經的院落。
身為長房嫡孫,在祖父的偏心下,他的居處是同輩中最大的,院子套著院子,有書房、起居室、射箭場、亭閣水榭不說,還有春、夏、秋、冬四季寢居。
只是太久沒回來了,大家都忘了這兒是有主的,魏雪梅一點一點的抹去他的存在,不復記憶。
「目前是小女的住處,她……」
「誰讓你們進來的?」
一聲斥喝打斷胡立未竟之語,一身錦衣的墨書軒帶著幾名下人從水榭邊的九曲橋上走了過來,玉冠金履,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顎,自以為高人一等。
「我來看我女兒,不行嗎?」面有忿色的胡立往前一站,一雙能媚惑眾生的桃花眼明顯流露出厭惡。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姨父到來,怎么不叫人知會一聲,我好設宴款待!鼓珪幷f得敷衍,像是打發前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禮數到了卻不見真誠。
「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墨家人的嘴臉我清楚得很。」要不是靈力有限,早就出手教訓這個人面獸心。
胡立、狐貍,他原是修煉成人的狐仙,因遇劫遭天雷打回原形。他是一只金黃色的九尾天狐,躲在破廟的供桌下,被路過躲雨的小姑娘所救,而后為了報恩,才有一段人狐戀。
他是真心喜歡與他結為夫妻的小娘子,兩人有過幾年只羨鴛鴛不羨仙的美滿生活,生下乖巧聽話的女兒。
只可惜人狐相戀不容于世,他被九道天雷打傷了靈軀,千年修行硬生生折去一半,
只剩五百年,并昏迷了近半個月。
屋漏偏逢連夜雨,早年與妻子「走散」的姊姊魏雪梅找上門,不知施了何計,竟將妻子的壽命偷走了。
他花了大半功力才保住妻子的尸身不腐,可是自身的靈力所剩不多,只能勉強維持此時的人身,若是靈力不支,只怕會露出狐貍真身。
「呵!呵!呵!姨父倒是不客氣,你現下踩的可是我墨家的地,在墨家我才是主子,你得尊重主家!顾⒌拇蜷_青竹為骨玉為面的青竹扇,扇柄下方墜著如意雙飛蝴蝶結流蘇。
「滾開,我不想和你廢話,把靈靈還給我,之后你想留我也留不住。」若他的修為還在,這小子早被他一掌拍成肉泥。
墨書軒冷笑著擋住他的去路。「姨父還是識相點,不要自取其辱,靈靈表妹在府里過得很好,吃穿用度不下一般的小姐,她很滿意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每天穿金戴銀,綾羅綢緞,過得不知有多快活!
「那是她被你們蒙騙了,才會讓虛無的奢華所迷惑,只要離開這,她一定會清醒過來。」涉世未深的女兒見過的世面太少,以致于她一下子就陷入富貴榮華中無可自拔。
其實胡立也不了解女兒,胡靈靈本性原就有些愛慕虛榮,加上半人半狐的血脈天生就善于狐媚,自以為聰明的想利用墨家讓她成為人上人。
說穿了,是各懷鬼胎,看誰笑到最后。
「姨父的天真叫人佩服,只可惜靈靈表妹不會想見你,你請回吧!」墨書軒不顧情面的下逐客令。
「憑你也想攔我,太不自量力了!
胡立手一揮,墨書軒連退了幾步,一只大掌往他后背一拍才能站住。
「給你臉不要臉,敢在我墨府動手,拉姆,讓他瞧瞧你的本事,別說我墨府無人。」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他下狠手。
「是!
全身披著黑色斗篷,從頭到腳被覆蓋住,連面孔都看不清楚,僅能憑聲音和體型判斷出是名男子。
無端起風,就見此人朝胡立念念有詞,裹在斗篷內的雙手做出十指相貼的手印。
轟!
一座無形的山朝胡立一壓,他感受到可怕的力量朝他襲來,而他卻像被人鎖定似的,無法防護和回擊。
眼看著噬魂之力就要落下,他面無血色,想逃卻逃不了,這回怕是不死也重傷。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趕盡殺絕。」
一張黃符飄出,一尺見方倏地拉長數丈高,擋下轟然氣流,斗篷男嘔了一聲,足尖不離地的往后倒飛。
「誰,竟敢壞了本座作法!
發出的聲音像烏鴉叫聲,陰寒森冷。
「巫覡?」居然還存世?
斗篷男一掀斗篷又拉緊,滑行向前。「你到底是誰,為何知道巫覡?」
「我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道士。」背著九節桃木打神鞭的墨西極從梁柱后的陰影處走出。
「又是你!鼓珪幣繖M視,他根本沒注意胡立身后有人,以為對方是獨身前來。
「是呀!又是本道,讓你惦記了。」墨西極一頷首當是行見面禮,面上微帶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誰惦記你,盡往臉上貼金,我墨家什么時候成了酒樓茶肆,由著人隨意進出!
門房是擺設嗎?什么阿貓阿狗都往府里放,看來是他待人太寬厚了。
「他是我帶進來的!购⑼耙徽尽
「哼!你自己是客人,還敢擅自帶人入內,未免太不把我墨家放在眼里了!箍磥硇蘸牟荒芰,遲早會出事。
「墨家算什么,不過是俗世中的一個世族罷了,若是我實力未落,滅了也只是舉手之間。」他的千年修行呀!竟落得被凡人小輩奚落。
墨書軒不屑的輕嗤!干僬f大話,你在拉姆手下連一招都過不了。」
胡立哈哈大笑!杆晕艺襾韼褪,專治妖邪!
「就憑他?」妄自尊大。
「墨家小子,莫要得意忘形,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起眼的小道士有可能是大羅金仙!顾匾庹埩撕糜妖斚商嫠妨艘回,此人命格非比尋常。
「哈!我看你還沒睡醒吧!大羅金仙?一會兒真成仙了,駕鶴西歸!鼓珪幰荒樰p蔑。
「你……」不知死活的小子。
「無量壽佛,本道乃三清祖師座下弟子,他日若飛升成仙,也是到三清三境三寶天宮,與佛祖無緣。人可以無知,但不能無自知之明,你娘知道她生了個傻兒子嗎?」口含諷語,墨西極做了個道家手勢。
「你——拉姆,送他一程。」想死不怕沒鬼當,他成全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