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下山了,可是我還不想回家!
“若怡,天黑了,你一個十歲的小女娃在外頭很危險的,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回家了也只有我一個人,爹爹忙,娘親也不在了,在這里至少還有磊哥哥你陪我。”
“別傷心,以后你的親人會越來越多的,你會長大,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很快你就不孤單了!
“不要!我才不是成親之后以夫為天的女人呢!我會是一個靠自己發家致富的女人!
“你不需要一個人努力,就像我,我很愿意照顧你,給你你所要的一切。”
“磊哥哥喜歡我嗎?想娶我嗎?”
漫長的沉默之后,男孩輕輕一笑,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十五歲了還不識字,又是佃農的孩子,我很愿意娶你、照顧你喔!”
“我才不會嫌棄磊哥哥!”
“那么,我會一輩子陪在你身邊,你去了,我也跟著你,永不分離!
“說定了喔,打勾勾!”
“好!打勾勾!
!多美好的夢境!這個回憶勾起了安若怡的唇角,她的磊哥哥,曾經如此體貼溫柔,可是后來的他變了,她好希望都能躲避在這個夢境里,永遠不要醒來。
可是,有人不想讓她如愿……
“母親你可知道,這十年來,父親未再娶,甚至將妾扶正都沒有,他對你是真的……”
“這些年來,很多事都是那個德性不佳的姨娘搞出來的,她污你不貞、捏造父親與醫女有染,母親,你誤會父親了!
“你知道每一年你的忌日父親都會來這里向你傾訴相思嗎?我每年都會偷偷跟來,那些話他平常不會說,可是你知道我聽了有多氣、多怨嗎?氣父親為什么在你還活著的時候不說,要等你不在了才后悔,但其實……我更怨的是母親你!
“我怨母親明明多年經商,閱人無數,為什么就是不懂枕邊人真正的心意?我怨母親明明在日子最艱苦的時候都能堅毅不撓,為什么面對父親的疏遠,卻不再多堅持一些,想辦法挽回父親的心?我也怨我當時不懂事,沖撞忤逆了你、疏遠了你,你只是傷心,卻不肯多花點心思將我拉回身邊!
“然而我最怨的是,我明明是愛著母親的,為什么我會這么笨、這么傻,非要等到母親不在了,才知道我其實是中了計!
“我這么傻、這么愚笨,你居然到死前還惦著我,我是個不孝子,應該立刻在你的憤前自刎謝罪才是,要不然天都要收了我!”
“少爺!”
“煜兒!別嚇裊姊姊,快醒來!快醒來啊!”
煜兒!她的煜兒怎么了?出事了嗎?
安若怡嚇得彈坐起身,尚不知今夕是何夕,想掀開被子下床,沒想到她的房門已經被推開,接著她就看見華煜走了進來。
“娘,都日上三竿了你還在睡,快點起來準備了,父親派來接我們的人就快到了!
“接我們?”
“娘,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忘了父親現在已經是名震四方的安國將軍,他挑了今天吉日,要接我們進將軍府。”
安若怡呆傻地坐在床上,歪著頭看著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兒子。
兒子明明就是一個萬事依賴她打理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起床、梳洗妥當,還能來喊她起床?
但最詭異的是……她明明就已經死了,傷心欲絕抑郁而終,怎么又活回來了,而且還回到將進將軍府的那一天?
“我……我不想去將軍府。”一進將軍府,就是她此生痛苦日子的開端,就算是過去十年她一個人辛苦操勞家計,都沒有這么痛苦。
“娘,你在說什么!你不是很期待一家團圓,說什么不去!”華煜把母親拉下了床,把她帶到他剛剛捧進來的水盆前!澳阙s快梳洗,再換上父親命人送來的那件衣裳,祖母大人都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呢!”
聽到祖母大人這個詞,安若怡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婆婆因為不待見她而做了什么……
她側過臉,不解地看著兒子,婆婆不喜歡她這個媳婦,連帶的也不喜歡自己兒子,但兒子不管祖母怎么對待他,總是奶奶、奶奶的喊個不停,為什么會突然喊祖母大人,而且語氣似乎還帶著點嘲諷?
好像一夕之間,兒子明白了祖母其實很討厭他一般。
安若怡用雙手掬了些水輕輕潑在臉上,這一切,真是奇怪得緊。
她是作夢了?夢見自己在將軍府過了悲慘的一年?還是……她不知被什么神只給拉回了一年前,要重新再過一次這樣的人生?
不!那一切太深刻了,清楚得不像是夢境,那是她的記憶,她曾經走過的人生。
她再世為人了?所以在將軍府那一年的記憶才會這么的清楚,但又有恍若隔世之感?
是!說是隔世也沒錯,因為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上輩子的她死于抑郁,然而這輩子她又即將進入將軍府,能逃得了這個命運嗎?
兩頂轎子正風光的往安國將軍府抬去,前頭較大的轎子,是華將軍的母親華老夫人乘坐的,后頭的轎子坐著的是將軍夫人安若怡及將軍的嫡長子華煜。
曾經,安若怡也坐在這頂轎子里,一臉的幸福期待,和華磊成為比翼鳥的這趟路真的太遠了,她走了整整十年。
華磊與安若怡算是青梅竹馬,她是村長之女,雖不是什么書香門第,但由于家境不錯,父親讓她讀了不少書,女孩兒該學的女紅也沒荒廢,她知書達禮,又生得貌美,有不少人想跟安家結為親家,但最后她選擇了目不識丁的佃農之子。
安若怡十五歲時嫁給當時已經二十歲的華磊為妻。
華磊長得不算太俊,但也算粗獷有型,他個性老實,又從小喜歡著安若怡,別的公子哥送安若怡的都是翠玉鐲、金步搖,但他送的不是竹葉編的蝴蝶,就是鮮花做的花環頭飾。
雖然村民都覺得安若怡是下嫁,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但她自己從不這么覺得,婚后她和華磊確實過了好一段甜蜜的日子。
可惜的是,他們新婚不久就發生戰亂,朝廷大舉點兵,連華磊這種農家子弟也被征兵上戰場。
在華磊的老母親劉氏及安若怡哭著送走華磊后不久,義軍就打到了他們居住的地方來。
安村長死于戰亂,整個村子受戰火波及后幾乎不能住人,當時很多難民逃往京城或京城附近的城鎮,因為越接近京城,戍守的軍隊越驍勇,百姓的性命就越有保障,安若怡只能將父親草草埋葬,帶著婆婆逃往京城。
京城基本上還算安定,只是當時難民太多,不是人人都進得了城,所幸安若怡的父親給了她不少嫁妝,透過一位父親的舊識牽線,她用那些嫁妝買通城門官進了城,還找到一處小宅子安身。
嫁妝用罄,安若怡只能憑著自己唯一會的技藝,在京城里做起制作頭面的小生意。
沒多久,安若怡就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算算時間應該是華磊被點召前的那一夜懷上的,有了孩子后,壓在她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所幸她的手藝坊生意還不錯,后來不但養活了一家人,還攢了點錢,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華磊由戰場上回來,可以讓他做點小生意。
一個朝代的腐敗果然不是沒有征兆的,義軍一路打往京城來,京城里上從皇族富賈下到平民百姓都還在夜夜笙歌,這倒也不是沒好處,安若怡做的生意還得靠這些人的奢靡。
一場仗打了十年,在義軍一舉攻進京城的那一天宣告結束,而前夜,皇宮中竟還舉辦了一場大宴,完全不知道大限已至。
新帝登基大封功臣,皇榜昭告天下,在那皇榜之上,安若怡看見了華磊的名字。
她本以為華磊在敗軍之列,最好的結果是成了戰俘,而新帝是個明君,登基后的第一道皇命便是大赦戰俘,想不到還有更好的事情,就是華磊竟會加入了義軍,如今成了安國將軍。
安若怡掀起轎簾,看見將軍府已在前方,她記得前世關于自己孩子的身世有許多流言蜚語,華磊始終相信她,就這一點,她非常感謝他,但他們夫妻倆的感情終究還是在兩個女人的介入之下轉淡了……
當他們祖孫三代下了轎子,看著將軍府門口迎接的陣仗時,安若怡想起了前世她初來到將軍府的那股心痛。
那時的她滿心期待著自此能與夫君過著幸福的生活,卻沒想到她一下轎第一眼看見的是站在夫君身旁的女子。
她不難猜出女子的身分,當時的她,腳步一個踉蹌,險些就要站不穩了。
果然如安若怡記憶中的一樣,女子一見華老夫人,立刻上前一福身!袄戏蛉巳f福!
華老夫人不解兒子都還沒開口,這女子怎么自己出聲了。
華磊只是看了母親一眼,然后淡淡的道:“母親,這是蘇霏雪,是孩兒的妾室!
“原來如此,看來相當端莊討喜,不錯、不錯!
或許是因為前世已經經歷過一次傷痛,如今的安若怡一臉冷然,她既然知道這一年會發生什么事,她就要逼自己冷心冷情,否則傷心的只會是她自己。
華磊本因為納妾,對安若怡是滿懷歉疚的,當他望向安若怡,卻發現她神色如常,他難掩震驚,妻子的神情彷佛在說“我對你的情已淡,你納了妾又有何妨”。
華煜抬眼看見了母親的表情,也被這無情的樣貌給嚇著了,他一頭撲進了母親的懷中,大聲哭喊,“娘!你別一句話也不說啊!我知道你傷心,但你這樣煜兒會擔心的!
原來……這是妻子傷心的表現嗎?華磊更加歉疚,他十年來不曾陪伴在她身邊,竟連她怎么表達傷心都不知道……
華老夫人本就不喜歡安若怡,在看到兒子體面的妾室后,就更偏心了!案吒吲d興的日子,有什么好傷心的,難不成是因為你夫君回來了,你很多事不方便,才這么傷心?”
是!即使華煜有些許不同,但是婆婆的性子依然沒變,安若怡不想忤逆長輩,但也適時反抗,“娘,您的教誨若怡全謹記在心,娘再三提醒,若怡不敢或忘!苯又D向華磊,又道:“夫君,別一直在門口站著,娘年紀大了,身體很多方面都不好使了,別累著了娘!
這前言后語分開聽是沒什么,但合起來一想,無非是在說她年紀大了,腦袋不好使,才會教訓媳婦的話老是重復說個不停,華老夫人不悅的道:“若怡,你的意思是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若怡不敢,還不是怕娘累著,要不,我們就在門口多聊一會兒吧!”安若怡接著轉向蘇霏雪。“霏雪,你第一次見婆婆,依禮該敬茶,就在這下跪敬茶吧。來人!備茶及跪墊來!”
華老夫人氣得火冒三丈,蘇霏雪則張著口久久說不出一句話,華磊在一旁暗自露出了笑意,若怡這伶牙俐齒的模樣,除了小時候,他許久沒見過了。
他知道母親不是好侍奉的婆婆,也曾心疼若怡的逆來順受,老實說,他娶了若怡算是高攀,但母親沒想自己并沒有送出多少聘禮,反倒抱怨親家沒給媳婦準備太多的嫁妝。
當時她還擔心自己不諒解她,曾私下向他解釋岳父是給了她不少嫁妝,但時局不好,眼見就要打仗了,置產也可能會受戰火波及,不如把錢留在身邊,而且等真的打起仗來,就算要變賣家產,也無人愿買。
他當時就很佩服若怡一個女人家如此有遠見,也就萬事都替她在母親面前擋了下來。
“母親,還是先進去吧,霏雪等著向您敬茶呢!”
華老夫人氣得扭頭就走,對于安若怡的不喜完全不加以掩飾。
后頭華煜自以為沒人看見的笑容倒是被華磊捕捉到了,看見母親無言以對只能生悶氣,連他都只敢暗自笑著,這小子竟然大方的露出白牙,他輕輕的拍打了一下兒子的后腦做為懲戒,就帶著他一起進門了。
而跟在他們身后的蘇霏雪,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陰險笑意,看來她們婆媳倆是不和的,這可給了她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