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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吉祥 第三章
作者:鄭媛
  子夜,月沉星稀。

  "你確定那物品,是當年隨孝莊太后入殮的夜明龍珠?"

  "我請您過來,就是想確認,起出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夜明龍珠。"允堂低沉的聲音從佟王府的書房內傳出。

  "茲事體大,莫不可驚動皇阿瑪,這事得另行計較。"另一名男子道。那男子的嗓音渾厚有力、不怒自威。

  書房外,一抹清瘦的身影背貼紫檀窗欞,傍著月光投射的陰影,在暗影的掩護下悄立書房門外。

  那是一名全身著黑衣的夜行人。黑衣人微末的呼息輕之又輕,他貼著窗欞側耳專注地傾聽著,兩個男人的對話,盡數流進他耳中。"若不是圣上,只怕當今沒人能確認那顆龍珠真假。"允堂接下道。

  "不論是真是假,只要龍珠不面世,就算求仁得仁。"

  "您同意不教這事兒走光,就算龍珠還不回太后的梓宮(注,棺木),也不可惜?"

  "本就是不該出世的東西,這主兒現下出現只會招來麻煩,無所謂可惜與否。"男人淡定地下結論。允堂咧開嘴,他迥異于往常、陰鷙沉定的眸子盯住前方身量高大、容色剛毅的男人--

  這確是他認識的四爺。

  禮四爺不似太子爺優柔寡斷,更沒有八爺假仁假義、凡事撂不開手的計較。他向來果斷決絕,行事絕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對了,你身上的傷--好些了?"胤禎問。

  允堂淡淡地回道:"老毛病了,沒什么--"

  燭影忽然晃動,允堂的眸子一閃,稍后回眸,胤禎的視線已經停留在房門上,兩人迅速對看一眼。

  "誰?!"隨著允堂的呼喝聲,門外有一抹黑影閃動,他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已經不見蹤影。

  允堂追到后園天井,那黑衣人的輕功顯然有點門道,記憶中,能逃過他追逐的,只有在北京城西、骰子胡同那回,教那名面貌丑陋的女子逃脫……

  在后園天井正中佇立,他定住身、抬眼望去,看到"寶津閣"后軒,一抹窈窕的纖秀倩影隔著紙糊的窗格晃過明堂。

  甩開褂子下擺,他悄無聲息飛檐走壁--

  **********

  一掩上門,珍珠就后悔了。

  出門前忘了捻熄燈蕊,她的影子肯定映在紙門上了。

  現下,可不能急著捻燈!他肯定在等著、等著周遭一絲絲微末動靜、等著她這小賊敗露出蛛絲馬跡。

  珍珠一直知道,允堂貝勒不是容易擺脫的男人。

  靜立在門內好牛晌,直到確定屋外沒有動靜,她才慢慢離開門邊?蛇來不及換下一身夜行衣,就聽見門外有人扯嗓子大喊--"著火啦--救人啊--'寶津閣'著火啦!"

  這幾下喊叫,鬧得"寶津閣"內廂門開開合合,珍珠認出那是小廝春茗的聲音--"著火啦!著火啦--著火啦--"頓時尖叫的尖叫、幫著喊人的喊人,一時"寶津閣',亂成一團。

  著火了?

  珍珠停在窗前,凝神沉思片刻。

  方才她進屋,可不見"寶津閣"四周,哪兒沾著了火星子。

  一思及此,珍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閑逸的臉容一變,緊跟著以最快的速度寬衣、同時藏起夜行衣,然后閃身轉進屋后的畫屏--畫屏后還留了一桶熱水;琶μM桶子里,門在這當兒同時被撞開--

  "珍兒姑娘!"允堂貝勒的聲音出現在她屋子里,就在畫屏前、相隔不過三尺的前方。

  "誰?"扯了屏上的干布掩住胸口,她急促地問。

  "別怕,是我,允堂。"他低沉的嗓音迫進畫屏。

  珍珠屏住氣兒。"貝勒爺?有事兒?"她皺起眉頭。

  這屏風后頭,是不能冒犯的禁地--她在做什么他該當知道,這是他佟王府,再怎么著他也不該失了爺的禮。

  她賭,他不至于冒冒然沖撞進來。

  可珍珠也記得,上回在骰子胡同,他可不曾顧及她是個女人,那時他曾經卑鄙的伸手探進她胸口搶東西。

  "外頭著火了,你得跟我出去。"他沉聲道。

  "可我正在凈身--"

  "火撲不熄啊--救人!有丫頭給燒死了!"這回是另一個小廝,秋茗的叫聲。珍珠抬眼望向西方,"寶津閣"西北角果然有火光滾動,看樣子那把莫名火燒得挺快,就要往后軒這兒燒過來了!

  "救人要緊,恕在下冒昧了!"

  一時間,她寧愿自個兒聽不懂他話里頭的意思?刹坏揭徽Q鄣墓Ψ,珍珠看到允堂貝勒那張玩世不恭、傾倒女流的俊臉出現在畫屏后,她咽住了氣,接著就被他冒冒然地拖出水面--

  "你做什么?!"她驚呼。

  "做什么?"他挑起眉,咧開嘴。"自然是救人。"

  抱起懷中一身濕淋淋的女人,順勢扯下畫屏上的干衣,"好心"覆在她半透明的濕衣上同時,輕薄的大掌抹過那波瀾壯闊的起伏。

  訝異于那兩團起伏之劇烈,著實超乎他想像。

  珍珠又羞又忿……

  "放我下來!"她雪白的臉孔面無血色。

  這是她生平頭一回張惶失措,也是她生平頭一回恨人。

  "先出去再說。"他當做沒聽見。

  不顧珍珠的不情愿,他抱著她一路奔到允堂的寢樓前。

  "放手!"她反常的拔高嗓門尖喊,可對方似乎鐵了心、無視她的意愿霸氣地箝制她。

  他身上的體熱,讓珍珠莫名其妙地想抗拒!

  因為太接近,忽然鼻端嗅到他身上一股男性的氣味,那強烈的男人味讓她感到被侵犯!分不清楚是厭惡還是恐懼,她推開他--可他的手臂卻像鋼鐵一樣牢固,珍珠一急便揚起左手--一巴掌打在男人俊俏的臉孔上!因為過度用力的緣故,她整個人彈出男人懷里,跌在花園泥濕的草地上……

  抬起眸子,怔怔地瞪著他,這一刻珍珠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不似平日沉著冷靜、凡事以智取不以力敵的她,伸手打人,更不像她冷靜的性子會做出的事。她為什么會伸手打一個男人?他怎么能這么輕易就惹惱了她?

  從泥地上爬起來,她怔怔地瞪著他眼底危險的怒光……

  過往師父所教給她的一切,都不足以應付此情此景,她該怎么安撫一個被激怒的男人?

  "出手打自己的救命恩人,天下沒這個理吧!"

  他冷冷地出聲,幽暗的眸子像蒼鷹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女人。珍珠轉身就走--他不由分說張手扯住她,突兀的力氣差點拉斷她纖細的手臂--

  "不解釋清楚,就想一走了之?"

  "是貝勒爺自己闖進來的,女子的貞節第一,遇到這種事,貝勒爺要小女子如何自處?"強忍著手臂上錐心的疼痛,珍珠強迫自己回復冷靜,沉著應對。畢竟是她出手打了他,倘若追究起來,他可以讓一個卑微的賤民生不如死。

  "好利的小嘴。"允堂冷笑。"可惜的很,我可是什么也沒瞧見。"珍珠想抽回手,他卻使勁地把她拖進一旁的草叢--

  "你想做什么?!"再一次跌在泥草地上,珍珠開始明白,他不打算當一名君子。

  "進澡桶還穿著裹衣,豈不是多此一舉?還是姑娘早知道會有人闖進去?"他咧開嘴,笑容很冷。

  "闖進來的人只有你--呃……"

  輕而易舉壓住她蠢動的手腕,男人寬厚的胸膛抵住她柔軟的前胸,然后深呼吸、進一步地壓迫,得意地看著掀開的領口,逐漸鼓起兩弧曖昧的白皙圓球……

  直到那雙清澈的眸子激射出怒意。

  她不再反抗、也不示弱,連眉頭都不許自己皺一下,縱然手臂教他硬生生的拗住。

  允堂瞇起眼,研究她冷漠的反應。

  一褡黑色的衣布從他手里滑落。"這,算什么?"

  珍珠的臉孔轉白。

  "東西是從你房里搜出來的,你該不會厚臉皮到矢口否認吧?"他冷冷地吐出話。

  "是我的東西,又如何?莫非王府里規定了,不許人藏黑衣裳?"她抬起眸子瞪住他,索性賴到底。

  他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咧開嘴。"你可能不是賊,不過你的應變和膽識,也不會是個賣唱女。"  不待珍珠回答,他突然揚手撕裂她的衣袖--

  珍珠倒抽了一口氣。

  他拉直她的手臂冷笑。珍珠手臂上那顆殷紅的血點,在雪白  的藕臂上越發顯著。"一名尋常女子,沒道理點上這玩意兒!"他粗糙的手心,曖昧地撫過她細白的肌膚。

  珍珠兩眼發直,她似乎看見他眼中掠過一抹嘲弄的調戲。"放開你的手!"他當然不會依言放開,曖昧的眼光溫吞地掃過她半裸的胸脯。明知道他是惡意輕薄,她卻無可奈何。

  "怎么?答不出話來了?"他冷笑,眸子里透出一絲詭異。

  "方才你是故意闖進來的吧!"她有些動氣了,忽然有些不明白,這男人究竟打什么主意?

  "一名小賊,值得我大費周章?"他瞇起眼冷笑。

  "我是賊,又如何?天生賤命,自然得依著賤業維生。"她順手推舟,承認自己是個偷竊的小賊。

  他笑的很輕浮。"你救寶嬪,只是為了進佟王府--偷東西?"不冷不熱的語調,說明他壓根不相信。

  "我同寶兒特別有緣,否則也救不了她。"信不信隨他。

  他盯住她,俊臉沒有一絲表情。

  "你不信,是吧?"

  "我憑什么相信?"他挑起眉。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是教你抓著了,你想怎么著,悉聽尊便。"

  她掙扎著從他身下逃開,卻不可避免的與他肌膚相親--他堅硬的胸膛,拒不退讓地搓揉她的胸口。

  她明白,他絕對是故意的。

  紅著臉滾到一旁,她身上沾滿了濕泥水。

  全身浸得濕淋淋,她伸手掩住曝露的胸口,單薄的裹衣卻壓根兒遮不住泄溢的春光……就算她向來不愛記仇,可現下她心里是有些恨他的。

  珍珠明白,這男人不把自己當個人看待,否則不至于對一名姑娘如此粗魯、無禮,這般羞辱她。

  "怎么,到底還是生氣了?"他笑著問。

  "民女不明白貝勒爺說什么!"她冷漠地回答。

  他嗤笑,輕佻地道:"氣我揭穿你--還是氣我輕薄你?"

  抬起臉,她的臉色由紅轉白。

  向來淡漠的優勢,似乎一下子背離她而去!

  壓住胸口,她竟然無法吸到足夠的氣兒……

  "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說什么。"試著平心靜氣撂下話,她盯著男人輕浮的眼睛,冷淡的掉頭離開。

  他卻突然伸手,抓住女子的細腰--

  "我當然知道--自己要什么!"為所欲為的動手,他低嘎、卻篤定的口吻,有一股大男人的霸氣。

  他說的,是"要"什么。珍珠聽的很清楚,可片刻間,向來清明的腦海卻呈現一片空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怕嗎?"他的眼底有一抹試探的質疑。

  珍珠仍然沒有反應。

  短暫的時間里,許許多多念頭掠過她的腦!

  男人英俊的臉孔在她眼前放大,頭一回,在這么近的距離看著他,才發現他的五官英俊的接近完美……

  為什么?允堂貝勒向來喜歡美人,為什么挑上平凡無奇的自己?"要一個美人太容易,不過,我想要的,是得不到的女人。"咧開嘴,他向來善于解讀女人眼底的疑惑。

  得不到的,才會讓人處心積慮的想占有!

  對他來說,美貌已經不具備吸引他的足夠條件。

  擁有美貌、卻貧乏無味的女人比比皆是。找到一個讓他覺得有挑戰性的女人,比得到一個枯燥乏味的美人,難上太多了!

  在他懷中,珍珠全身僵硬……

  他話中的意思,珍珠并不想了解。

  園子外忽然傳來喧鬧的人聲,珍珠回過神,拉攏胸前撂開的衣襟。緊接著,府里的總管、偕同一群侍衛已經找到這里--

  "貝勒爺!"佟府總管--善保,精明老練的眼光,已在第一時間掃過衣衫不整的珍珠。"方才'寶津閣'失火了,四爺說您離開了書樓,要咱們出來找您--您沒事吧?"他若無其事,沉穩地說完接下的話。允堂一聽便明白,"寶津閣"失火,必定是胤禎吩咐善保干的事。

  "四爺呢?"冷靜、穩定的聲音,說明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控制住情緒。

  "四爺尚在書樓。"善保回話。園子里,人漸漸多起來,趁著允堂沒空限制她自由的空檔,珍珠悄悄退到人群外圍。

  然后,她看到一名容貌美艷、身段婀娜的女子,忽然從侍衛后方奔出來,投入允堂懷中……

  珍珠自嘲地一笑,拂開散在額前的發絲,她拉緊單薄的衣衫,沉默、安靜地退入黑暗中。

  任何女人,都不該對允堂貝勒說的話認真。

  除非,她打算一輩子自欺欺人。

  ***********

  暗夜里的花園十分寒冷、凄涼。

  可卻只有在這種時候,讓珍珠感到自在、熟悉。

  "珍姐姐!"

  寶嬪的喊叫聲從小徑前傳過來,回過頭,珍珠看到寶嬪跛著腿、艱難地朝自己奔過來,蒼白的小臉上填滿恐懼--

  "珍姐姐,我終于找到你了!"

  終于找到珍珠,小女孩驚恐的臉色突然松弛、兩行淚像流水一樣撲簌簌滑下雪白的面頰。

  "寶兒……"

  眼睜睜看著小女孩兩腳一高一低,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過來,珍珠的喉頭忽然哽住了,有某種東西不受控制地從她心口滑過,揪緊她的胸口。

  "我、我找了你一夜……"埋在珍珠懷里大哭,寶嬪的聲音明顯地哽咽。找了一夜?"寶津閣"失火,想必寶兒必定擔心害怕到了極點,可自己卻--

  "我沒事,你也沒事吧?"

  內疚地撫著寶嬪的小頭,珍珠垂下眼看到小女孩臉上的淚水,她才平緩的心忽然又莫名地扯痛了一絲絲……

  寶嬪對自己的眷戀,緊緊地揪扯著她的心窩,可小女孩的依戀,卻讓她承受不起……

  這只是任務,她不該對佟王府任何一個人有感情。

  "你一直在這里嗎?"想起這兒是阿哥的書樓,寶嬪疑惑的問珍珠,稚氣的臉孔有一絲不解。

  思考著該怎么答復孩子,珍珠遲疑了一會兒。

  "我身上都臟了,陪我去換件衣裳吧?"她柔聲對小女孩道,決定回避。小女孩仰望著珍珠,若有所思的眸子,看起來比她實際的年齡還要早熟。

  "其實,阿哥不是很多人以為的那樣……"寶嬪突然道。

  珍珠望住她。"很多人--以為怎么樣?"她淡淡的問。

  "他們……"寶嬪囁嚅了半晌,然后垂下臉搖頭。"沒有人會了解的!"她的話說得并不清楚。

  小女孩對唯一的親人有愛慕和依戀可以理解,感情往往能蒙昧理智,她原沒奢望能從寶嬪口中聽到其他解釋。

  "走吧,不管了不了解,先陪我回去換衣裳,好嗎?"她微笑。

  "啊,珍姐姐,你身上流血了!"寶嬪忽然尖叫。

  經寶嬪這一提醒,珍珠才發現小腿內側有一道嚴重的擦傷,經過一夜,血液已經凝干了。

  "別擔心,不礙事的。"肯定是昨夜跌倒時碰傷的吧!

  "騙人!這傷好深、好痛,還會留下疤的!"寶嬪急得淚快掉出來了,就好似受傷的人是她自己。

  珍珠蹲下身子,柔聲對寶嬪道:"別緊張,我真的沒事,這點小傷只要擦上藥就好了。"

  "真的不疼嗎?"淚花兒凝在寶嬪眼中。

  "嗯,看起來很疼,可實際上真的沒那么疼。"她笑著說,事實上傷口一夜未處理,已經開始紅腫、正在隱隱作痛。

  寶嬪無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好心疼地撫摸珍珠腿上的傷口。

  那雙溫暖的小手,觸摸到自己時竟然讓珍珠痛在心頭……

  一個身體有殘缺、從小總是被欺侮、被嘲笑的小女孩,怎么還能信任人、以及……愛人?

  而她自己呢?打從第一回嘗到人間的冷暖,就拒絕了愛與被愛的感覺、發誓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小寶兒親愛依戀的眼神多讓人揪心,這個同自己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呵……

  再也控制不住的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寶嬪,頭一回,珍珠感受到來自另一具身軀的溫暖。

  難道這小女孩真要讓她舍不得、又放不下了嗎?

  "珍姐姐?"

  挽著寶嬪,珍珠壓下心頭一掠而過的隱憂,強顏歡笑地對寶嬪道:"快走吧,我還得上藥去呢!"

  "嗯!"

  拭去眼眶里的淚花,寶嬪任由珍珠牽著自己的手離開允堂的寢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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