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細雪,氣溫明顯下降許多。
看到男人沉睡的倦容,珍珠放下心,悄悄下炕穿好衣裳,推門出去。寶兒還留在柴房,已經過了一夜,她得去瞧瞧寶兒的病況是否維持穩定。
才剛越過前園,就看到香袖焦急地站在門口張望。
"姑娘,您終于回來了!"香袖跑到珍珠面前,臉上的神情似乎快哭了。
"香袖?你沒留在房里照顧寶兒,怎么站在門口?"
察覺不對勁,珍珠立刻推開柴房的門。
"別進去了,小格格不在里面!李奶娘把她抱走了!"香袖拉住珍珠的袖子哭著道。
"李奶娘?"珍珠問。
"才天亮前事,李奶娘找到這里,見到我便說小格格不能待在這破柴房里,我跟她說這是爺的命令,可她不信、說我撒謊騙隨。"
不可能!珍珠回想起昨日李如玉人就在這間柴房里,李奶娘不會不知道這是爺允許的。
況且李奶娘向來不關心寶兒,沒道理突然改變態度。
"你知道她把寶兒帶到哪兒了?" "肯定是'寶津閣'。"香袖猜測。
是嗎?珍珠回頭望著凌亂的腳步。下過雪后,小徑上的足跡格外明顯。
斷續的碎腳步,那是往"云湖"的方向。
細雪不斷的下,雪地上的足跡已經快被掩蓋。
"香袖,你快去找善總管,找到了人就趕到云湖。"
說完話,珍珠就回往云湖的方向走。
**********
靠近云湖處一片霧氣,天空飄著細雪,湖上已經結冰。
佟府宅子太大,天暖時宅內這處云湖美得像一顆寶石,可現下這里簡直像寒冰地獄。
"你很聰明,果然找來了。我早在這等著你了。"李如玉站在湖邊,笑著望住珍珠。
"是你把寶兒帶走的?"珍珠四顧張望,卻看不到寶兒的身影。
"依貝勒爺的性子,如果他喜歡一樣東西,是一定要得到的。"李如玉繼續自說白話。
"你別扯遠了,李奶娘呢?寶兒呢?"
"我瞧的出來,貝勒爺喜歡你。"李如玉笑的很詭異。"如果你肯離開王府,我就告訴你小格格上哪兒去了。"
珍珠終于明白她話里的含義。"寶兒只是一個孩子,利用她當籌碼,這種手段太卑鄙了!"
"我娘是小格格的奶娘,照顧小格格是份內的事,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李如玉嗤笑。
"把寶兒交出來,我會離開。"不再和她多說,珍珠直接承諾她要的。
"你能保證?"
"善總管就快到了,你一定得相信。"珍珠提醒她。
果然,李如玉的神色有一點慌亂。"如果善總管不能立刻找到小格格,拖上更多時間,對小格格更不利!"李如玉冷下臉,眼底多了一抹陰狠。她從懷里取出一包白色藥粉。"除非你肯吃下這個。"
珍珠毫不猶豫便伸手取過李如玉手上的藥包,并且解開藥包服下。"現在可以告訴我寶兒人在哪里了?"
"你不怕我給你的是毒藥?"李如玉瞇起眼,幽幽地問。
"寶兒人在哪兒?那孩子病的很重,如果不趕快回室內安養,會出事的!"
"不行,我得看著這藥性發了,才能讓你走。"李如玉陰險地冷笑。
"你……"
頭好暈!珍珠不敢相信藥效能行得如此之快,除非那是……
"心窩里像有一團火球在燒著、很熱是吧?"李如玉笑出聲。"你吃了春藥、渾身發熱,不一會兒的功夫,你的體力耗盡、身子就會失溫。"
聽到她的話,珍珠心底涼了半截。她明白了……李如玉想要她死!
在這足以凍死人的湖邊,一旦失溫、便會立刻暈厥、不省人事。不用半刻就會喪命。
"我說過,貝勒爺想要一樣東西是不會罷手的,無論你走多遠,他仍舊會把你追回來,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你死!"李如玉放肆地仰頭大笑,尖銳冷酷的笑聲十分刺耳。
"寶兒……寶兒人在哪里?"
"你人都要死了,還管這么多做什么?"她哼笑,邊拉攏身上的大氅邊往后退。"小格格有我娘照顧著,你別擔心了。"
在善總管趕到前,李如玉已經轉身離開。
珍珠想追上去,可兩腿卻軟弱得不聽使喚、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
"珍姑娘!"
遠遠的,她似乎聽到善保的聲音……
還沒見到人之前,她已經因為失溫帶來的遽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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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她睡在允堂的屋里,屋里頭很暖和,墻角放了好幾個炭盆子,全都燃了一把旺火。
"如玉告訴善總管,李奶娘發現你暈倒在'云湖'邊。"男人的聲音近在她的身側。
抬臉看到允堂,珍珠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覺,她見到的一個容色憔悴的男人。珍珠回想起,云湖離"寶津閣"很近,之前寶兒還曾經跌進湖里。
只是,李如玉既然要她死,為什么告訴善總管自己在云湖?
"香袖說了,你是找寶兒去的。"允堂往下道,他的聲音很低沉。"你不該一個人到云湖,這時節那地方太冷、太空曠,如果不是如玉,你已經沒命了!"
"寶兒呢?"
"寶嬪昨日回到'寶津閣',至于李奶娘的過失,我已經吩咐善保免了她的差事。"允堂道。
珍珠能猜到,李如玉讓她母親帶走寶兒,其實是為了引自己到湖邊。事發后李奶娘雖然被免職,可李如玉不會有事,但她卻又找善總管救自己--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想去見寶兒--"
她欲起身,他卻拉住她。
"你昏睡一天一夜,本來已經沒救了!"他道,聲音很嘶啞。
她看到他的下巴長了許多胡渣子。"你……一直陪在這里?"
忽然發現他跟自己一起躺在被子下,他一直是抱著自己說話的--
"你應該知道,想整個快凍死的人身子迅速回暖,最好的方法就是貼身抱緊他!"他低笑。
她垂下眼,感覺到臉孔異常發熱。"湖面結了冰,我沒跌進湖里,不該病得這么重。"垂著眼,她的聲音有一絲絲不受控制的顫抖。"大夫沒說為什么嗎?"她試著問。
"大夫說,你到云湖之前,大概已經被寶嬪傳染風寒,加上時心急,湖邊風大、雪大,病才會發的那么快。"他道。
這是可能的,春藥藥效發過后,就跟平常無異。大夫是有可能診不出她曾經吃過藥。
"讓我去見寶兒吧!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你已經快沒命了,還是只顧著寶嬪嗎?"他低嗄地問。
"不會的,我從小就是這么撐過來的!"珍珠回想起小時候,一幕幕貧困交迫的情景掠過腦海……
在這溫暖的屋子里,在他寬大的羽翼下,她竟然像被迷惑一般,開始緩慢回溯起往事……
"那年,天下著大雪,我跟娘兩個人在街上討不到錢,只好餓著肚子縮到人家屋檐下……我記得好清楚,那是一所有錢人家的屋子,屋檐又寬又大,剛好能遮蔽風雪。到了晚上,屋子里傳出來一陣陣米飯的香氣,那時我又冷又凍、餓得連樹根都能吞下!然后,奇跡發生了,圍墻里竟然扔出好幾個熱呼呼的胖包子,接著我就聽見里頭有個男孩的聲音說:'喂,這是給你們吃的,快吃吧!"
"我跟娘都不相信……那是包子、是包子嗎?!還是熱呼呼的胖包子呢!"眼淚悄悄滑下珍珠的眼眶。
她永遠記得,當時娘的表情,以及自己多么歡喜、感恩的心情……
"我跟娘小心翼翼地捧起扔在地上、已經沾了灰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好珍惜的品嘗著,就好像那是我們吃過最好吃的美食了!一直到手里頭的包子涼透了,我們還舍不得吃掉一小半。"笑容慢慢在珍珠臉上蕩開。"就這樣,那幾個冷包子讓我跟娘度過了那年難熬的大雪天。"
轉過頭,她告訴他:"你知道嗎?那屋子長的跟佟王府很像,也許你就是那個好心的男孩。"
"你從來不曾對我說過這些。"他道,眸子很深、很沉。
他當然不是那個扔包子的男孩,但這個故事徹底占據他的心思。
珍珠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本來,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
"抱歉,我……"
"何必抱歉,"他笑著說,溫存地親吻她的臉。"我喜歡聽你對我說這些。"柔嗄地道。
他也不曾像今夜一樣親吻過她,記憶中,他的吻總是激狂而且霸道的。"我想先去見寶兒,可以嗎?"
她臉紅了。最近,她似乎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的身子還很弱。"他不同意,閃爍的神情掠過一絲陰郁。
允堂的表情,讓她更擔心寶兒的病情。"寶兒的身子更弱,讓我去見見她吧!"
他沒有立刻答應,似乎在考慮什么。
"如果你想見寶兒,那么,有個人你一定也想見一面。"他道。
"誰?"
"姓吳,在十字交道的哨站上,他自稱是你的表哥。"
是吳大哥!"他人在哪兒?"珍珠問。
"在前廳。"允堂道,深邃的眼追隨她臉上的表情。
珍珠已經料到吳遠山來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因為太久沒有消息,他擔心她出了事,才會出面找她。
"我得去見他。"
"那好,我讓善保備好轎子抬你過去。"他同意了。"既然你已經回復意識,皇上召我人上書房,今晚我一定要進宮,也許要到后天早上才能回府。"
"嗯。"欲言又止,她終于問:"可是,你身上的傷……"
她惦掛著,自從那一夜之后,一直沒忘。
"這幾日沒逢上壬、癸,應該不打緊。"他斂下眼,淡淡地道。
他說的淡然,珍珠卻明白,毒性發作時那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換作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早就瘋狂了。
凝視他英俊的側面,她卻看到他臉孔另一面隱藏的暗影。
十年來只能等待死亡、以及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受的苦,應該比任何人都多吧?
在佟王府里,該被保護的不只寶兒,還有這個獨自承受一切、不愿與他人分擔痛苦的大男人。
**********
"珍珠!"
看到珍珠,吳遠山臉上終于露出笑容。他已經在佟王府前廳等候多時。
"吳大哥,你怎么來了?"
"我--"
佟府的大廳里有不少王府的家仆,吳遠山欲言又止,接著改口道:"這么久沒有消息,我來看看你好不好。順道跟你說,咱們的朋友也關心你,要我見到你以后問候一聲!"
如果不是風主子下令,他不會露面,只會在遠處保護她。
珍珠點點頭,微一凝神,她輕聲道:"我很好,相信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她已經明白吳遠山的意思。
長久沒有消息,風主子也該開始關心事態進展。
聽到這句話,吳遠山松了一口氣。"你好像瘦了,氣色不太好。"
"我沒事。"珍珠笑著道。
吳遠山愣愣地瞪著她。"你……你笑了。"
認識這么多年,他從沒見過珍珠的笑容。記憶中她一直很冷淡,沒有情緒、從來不流露出感情。
這笑容融化吳遠山的心,卻更讓他吃驚--
是什么事改變了珍珠?
"還有事嗎?吳大哥?"她柔聲問。
"沒……沒事了,就是這樣!"
"那么我還有事要辦,不能陪你了。"不等吳遠山回答,她已經跨出廳外。"吳大哥,謝謝你來看我。"
臨走前,她笑著對吳遠山說。
吳遠山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過神。
告別吳遠山后,珍珠匆匆離開前廳,直奔"寶津閣"。
不知道為何,沒見到寶兒前,她的心情一直平靜不下來。
"姑娘!"
在寶兒房里,香袖才看到珍珠,眼淚就撲簌簌流下來。
"別哭!"珍珠安慰香袖,同時奔到寶兒床前,期待看到一個病情在控制中的孩子--
"寶兒!"
捏住寶嬪布滿水痘子的小手,珍珠的心幾乎要碎了!
她看到一個正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孩子。她知道一旦發痘幾日內不會痊愈,但是寶兒明顯病得很重。這孩子昏迷中還拼命在喘氣,像有人正掐住她的喉頭、無情地扼殺她的生命。
"自從李奶娘把小格格抱回'寶津閣'以后,小格格的病就加重了。"香袖哭著說。
珍珠心涼了半截。"寶兒,你聽到珍姐姐在喊你了嗎?寶兒?"
"珍姐姐……"
寶嬪半夢半醒的,吃力地撐開眼皮望住珍珠。
"寶兒,你要支持下去,千萬不能放棄!"
"唔……"
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神智是渙散的!珍珠的心好痛,她感到寶兒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香袖,你先出去,我有話對寶兒說。"
"嗯。"香袖抬手抹抹眼淚,然后就走出去,守在門外。
"寶兒,你愛允堂阿哥嗎?"香袖走后,珍珠蹲在寶嬪床邊,輕聲問她。
"阿哥……"
聽到允堂的名字,孩子浮腫的眼皮稍稍撐開一些。
"你說過,阿哥不是他人以為的那樣--你知道原因,對不對?"
允堂認為寶兒不解世事,但她早巳猜測,寶兒根本就知道允堂的!寶兒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唯一的親人試圖疏遠她、卻從不解釋理由,她自己會找到原因。
淚水滑下寶嬪的臉頰,濡濕了大半個枕頭……
這孩子果然知道!"寶兒,你能撐過去,幫阿哥一個大忙嗎?"她很嚴肅地問寶嬪。
她已經找到一個理由--一個讓寶兒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我……"
"你肯定能的,是不是?"
喘著氣,寶嬪費盡艱難……終于,她點了點頭,意志力克服了肉體上的病痛。
看到寶嬪點頭,珍珠緊緊握住小女孩的手,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很好,現在我會暫時離開佟王府,半個時辰后我再回來,然后交給你一樣東西。接著我會離開王府兩天,在我沒回來之前,我要你替我保管一樣東西……"
蹲在床畔前,珍珠柔聲在小女孩耳邊,道出全盤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