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日中。
落魄的書生正努力地想追回他的錢。
錢，當(dāng)然不會跑。跑的是偷了錢的人。
“小……小偷……我的……錢……”他真的快不行了。
他的錢。他辛辛苦苦擺字畫賣得的錢，就這么輕輕松松被個乞丐偷著跑了。
他一向相信好心會有好報的。怎么他好心的丟錢給一對可憐乞丐母女，卻在轉(zhuǎn)身問就遭到這樣的報應(yīng)呢��？
不行了！他真的跑不動了。
眼看著前面身手矯健的乞丐離他愈來愈遠(yuǎn)，他就愈急。愈急，他就愈跑不動。
突然，他摔一跤跌在地上。他一跤難看地跌在地上。
路過的行人，有人暗笑、有人視若無睹。
他窘紅了臉，手忙腳亂地趕緊想爬起來。
不過，他才剛體驗(yàn)了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這句話的至深含意，沒人幫他也就算了，竟然有人沖著他喊——
“待在那里不準(zhǔn)動！笨蛋！”是一個清脆的女聲。
聲音怎么有些耳熟�。�
抬起頭，他只看到一個紅色的影子迅速從他前面跑過去。
影子，怎么也有些眼熟��？
他就這么呆呆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思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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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彎月對自己的輕功一向自傲。
因?yàn)樽园粒运孕帕⒖棠軐⑿≠\手到擒來。
她失算了那小賊的狡猾與對附近地形的熟悉。
那小賊知道有人追，故意在曲曲折折的巷弄里鉆高鉆低。
向彎月有好幾次差點(diǎn)失去他的蹤跡。
不過向彎月如果肯輕易放棄，她就不叫向彎月了。
所以，前面的小賊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遇到的似乎是不同以往能簡單甩掉的麻煩。
“小賊！本姑娘就要看看你還能跑多久�。俊�
向彎月追得心頭火起。
小賊匆匆忙忙地趕緊又竄進(jìn)另一條小巷。
“哇！”
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向彎月立刻奮步追上前。
一轉(zhuǎn)過彎，人眼的景象雖然讓她一陣驚詫，卻仍不忘她的目的。
她一伸手就將地上的小賊揪起。
拜意外發(fā)生之賜，她捉到人了。
意外，指的是這賊被人撞倒的意外。
不過，和人相撞，倒的卻只有這位不濟(jì)的賊兄。
嘖！
“喂！你撞到人了不會道歉嗎？”
向彎月重重拍了下手中賊的后腦勺，存心發(fā)泄追著他滿街跑的一肚子火。
那猥瑣小賊腦袋吃痛，縮著脖子努力掙扎。
“對不起！應(yīng)該道歉的是我們，是我們撞倒了他�！�
道歉的是對方。
意外的是向彎月。
第一次，她不由得認(rèn)真地打量對方。
對方，有三個人。三個男人。
三個男人，有高瘦、有俊秀、有……
還有～個，向彎月竟然難以形容站在他們后方的男人。
那個男人，白衣、整潔。慵懶的眼神。尖挺的鼻子下留著兩撇胡子、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白衣男人明明沒有另一個男人的英俊好看，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散發(fā)出的一股奇特魁力，卻足以使任何人相形見饳。
白衣男人黑墨的眼睛也望向她。
他在笑。
向彎月的心仿佛突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真是莫名其妙。
她皺了皺鼻，對他不馴地抬起下巴。
“你笑什么？我可沒要你們道歉！而且你們干嘛跟他道歉？”
她突然把手中小賊轉(zhuǎn)過來，對著他柳眉直豎。
“拿出來！”
“拿……拿什么？”
“你還敢裝蒜！”
隨著向彎月一聲不耐的斥喝，小賊的脖子上已經(jīng)緊貼著一把冰冷的短劍。
“��！救……救命……三位大俠，我跟這位小姑娘無冤無仇，她……她要?dú)⑽摇?br />
嚇了一跳，小賊卻立刻機(jī)靈地轉(zhuǎn)向那三個男人求救。
“我數(shù)到三，你再不把剛才偷到的東西交出來，就算你把祖宗十八代統(tǒng)統(tǒng)請來也救不了你�！毕驈澰聸Q心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岸�
“要不要我?guī)兔�？�?br />
一個聲音突然揚(yáng)起。一個充滿了煽動吸引力的聲音突然揚(yáng)起。
“公子，快救我……”小賊立刻回應(yīng)。
出聲的是白衣男人。
向彎月瞪向他。向彎月溫惱的眼睛瞪向他。
他對著她燃燒的眼睛微笑。微微壞意的一笑。
“小姑娘，我是問你，要不要我?guī)兔�？�?br />
嚇一跳的不只是那賊，還有向彎月。
向彎月斜眼他的眼神成了懷疑的直瞠。
“你確定你是要幫我？”
白衣男人用修長的食指撫了撫他唇上的漂亮胡子。
這是他的習(xí)慣。
這是自從他留了這兩撇胡子以來不知不覺出現(xiàn)的習(xí)慣。
有事的時候，他喜歡摸摸胡子。
沒事的時候，他也喜歡摸摸胡子。
“怎么？難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善惡不分的人嗎？”他露出亮白的牙。
一個美麗得過分的女娃兒。
一個直率得過分的女娃兒。
他忍不住想逗逗。
向彎月莫名其妙覺得那男人的笑容刺眼。莫名其妙覺得那男人的胡子礙眼。
向彎月突然莫名其妙覺得那男人上上下下都讓她看不順眼。
“你看起來像是一個討人厭的人！”她脫口而出。
有生以來第～次被女人說討厭的白衣男人，掩飾不住愕然地咳嗽了兩聲。
“小姑娘，你不是說真的吧？”
一旁俊秀的男子、高瘦的漢子則悶著聲偷笑。
他們只聽人說過他們的爺是聰明的人、狡猾的人、幽默風(fēng)趣的人……
討人厭的人��？
竟然有人說他們的爺是一個討人厭的人��？
向彎月的注意力忽地被手中捉著的小賊扯回。
“想跑��？活得不耐煩了。干脆我先砍掉你的腳讓你跑不了、再砍掉你的手讓你偷不了……”
沒空理那白衣男人。沒空理那讓人渾身不對勁的白衣男人。
她對這小賊采取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她眼睛眨也不眨，威脅地將短劍劃向他的右臂。
“啊！等……等等……我拿……我拿出來……別動手……”
被向彎月那股絕不留情的氣勢震懾，小賊終于哀叫出聲投降。
向彎月從他手中拿到了一只藍(lán)色的小錢袋。
“滾！”
小賊一下逃得無影無蹤。
突然，一陣拍掌聲響起。
“好！好氣魄、好手法。不愧是向天門的人！”
隨著拍掌聲之后的，是讓人聽了很舒服的贊嘆聲。
是白衣男人。
向彎月卻嚇了一跳。
向彎月被白衣男人的話嚇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是向天門……”
她忽地住口，戒備地盯著那三個來歷不明的人。尤其是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又捻了捻胡子，黑亮的眼睛里有笑意。有令人不解的笑意。
“別緊張，小姑娘，我不過是湊巧認(rèn)得你那柄短劍上的記號，才忍不住猜猜……看樣子，我是猜中了�！�
向天門。以精制暗器、通研機(jī)關(guān)獨(dú)步江湖的向天門。
原來這女娃兒是向天門的人。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白衣男人眼里的笑意擴(kuò)散到了嘴角。
刺眼極了。礙眼極了。
向彎月想狠狠抹掉他臉上的笑。
因?yàn)槟鞘且环N她不懂的笑。
“讓你猜中了那又如何？”她收劍回鞘�！拔也徽J(rèn)識你，我也不想認(rèn)識你。我沒見過你，我也不想再見你�！�
撇下又酷又絕的話，向彎月縱身就走。
紅衣女娃兒轉(zhuǎn)眼無蹤。
好率性的娃兒。
盯著她消失的方向，白衣男人的眼睛、嘴角依然泛著笑。
“爺，這姑娘真的是向天門的人？算算時間，她該不會是要……”一旁一直沒出聲的俊秀男子突然開口猜測。
白衣男人懶洋洋地舒展雙臂，懶洋洋地邁開腳步。
“嗯，如果是，那就更有意思了……”
他不知該哭該笑。
又遇上她。又在一種極度倒楣的情況下遇上她，他不知該哭該笑。
丟了錢、丟了偷走錢的人，他只能無助地呆站在街上。
他終于想起了那極度熟悉的聲音和影子是屬于誰。
他相信紅衣少女是要幫他。不過……讓一個小姑娘去追賊，好像不妥當(dāng)……
他太沒用了！為什么他會這么沒用！
文圣賢陷入懊惱又自責(zé)的思緒中，直到一個聲音將他拉出來。
“笨、蠢、呆！”
吐出這三個字的，是一個毫不留情的聲音。
聲音，出自站在文圣賢面前的紅衣少女。
果然是她。
看見眼前的紅衣女子，文圣賢有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親切感。
“��！真的是你……對了！你剛才說什么？”
懊惱和無助感一掃而空，他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高興。
向彎月對他一點(diǎn)也不客氣。
“我說你，笨、蠢、呆。”
文圣賢一怔，然后苦下了臉。
被人一連以三個沒用的字眼形容，誰還笑得出來？而且對方還是個年紀(jì)比他小的姑娘。
不過的確，看來她是比他聰明、比他有用。
此時，兩條人影迅速接近。
“小姐，怎么回事？”
“小姐，這位公子是什么人？”
傅恒和元常魯從客棧里看見向彎月安然出現(xiàn)便過來了。
他們對這秀逸文弱的書生不算陌生。
因?yàn)樗麄円恢睆目蜅＠镉^察他。因?yàn)樗麄冋J(rèn)為向彎月突如其來的舉動是為了他。
他們當(dāng)然好奇。
他們小姐什么時候有這號書生朋友的？
向彎月眨了一下眼睛，看向那呆子的目光仍有些兇霸霸。
“這位公子嘛，說起來他還欠我一條命，現(xiàn)在又增加了一條……”她把一只錢袋拎在手上�！白约憾甲陨黼y保了，還當(dāng)自己是大爺施舍給人家？我看你先救救自己吧！”
早知道這個破錢袋理所有家當(dāng)只夠買一碗茶水，她干嘛浪費(fèi)那么多力氣��？
文圣賢高興地看著她手上的錢袋。
“啊！你真的幫我追回來了，謝謝你！雖然……雖然我只有這一點(diǎn)點(diǎn)錢，不過能拿它來幫助可憐的人，我覺得餓一兩頓也不要緊……”
沒見過這種好人。這種爛好人。
向彎月生動鮮明的黑眸突然閃著邪惡的光芒。
“餓～兩頓也不要緊是嗎？”
當(dāng)著他的面，她把錢袋里的錢全倒出來。
握著這讓她浪費(fèi)不少力氣的幾枚銅錢，她對他～笑。
她對他挑釁地一笑，接著輕輕一甩手。
文圣賢傻了。
“匡當(dāng)、匡當(dāng)……”
“咦？地上有錢！？阿生他爹，你看我撿到天上掉下來的錢了……”
不遠(yuǎn)處傳來這兩種聲音。
向彎月笑瞇了眼。
看到他傻眼，向彎月忍不住心情大好地笑瞇了眼。
“反正你說餓一兩頓也不要緊，我干脆就幫你好事做到底，全部替你施舍出去了，不好嗎？”
不好！很不好！
文圣賢就這么呆呆地看著他的錢，他僅剩所有的錢被一對老夫婦歡天喜地地?fù)祀m然他是那么說沒錯，可是……
“咕嚕、咕�！�
突然，一陣?yán)坐Q似的抗議聲乍響。
眾人的視線不由齊聚聲音的來源。
文圣賢紅了臉。
“呃……算了。我……我再回去賣幾張字畫就有錢了……”他對向彎月一揖，一路退后�！肮媚铮x謝你上回救命之恩。后會有期！”
不好意思看他們的表情，他強(qiáng)打起精神轉(zhuǎn)身就走。
“慢著！”一個清脆的聲音從他身后傳出�！澳阋詾楸竟媚镞@么隨便就能打發(fā)？上回的救命之恩還沒報答，你現(xiàn)在就想溜嗎？”
蠻橫十足、霸道十足的語氣，除了她，還會有誰？
向彎月睨眼看著轉(zhuǎn)過身來目瞪口呆的文圣賢。
“那……那你要我怎么報答？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
“沒關(guān)系，就拿你的人來抵�！�
“什……什么？！”
“我問你，你會什么？”
“我……你可以考我琴棋書畫。”
“嘖！我考你琴棋書畫干什么？它們又不能當(dāng)飯吃！”向彎月翻翻眼�！斑@種無用的家伙怎么有辦法活到現(xiàn)在……”
他沮喪極了。
因?yàn)樗f對了。
因?yàn)檫@一路上他已經(jīng)深深體會了什么叫“百無一用是書生”。
“咕嚕……”
突然，一陣令人尷尬的聲音再次傳出，而且比剛才更響亮。
文圣賢窘著臉，簡直快無地自容了。
所有人同情地看著他。
除了向彎月。
向彎月對他一笑。向彎月對他嗤地一笑。
“你的琴棋書畫不能讓你當(dāng)飯吃，不過我可以給你飯吃……”
文圣賢的腦筋還沒轉(zhuǎn)過來。
“我供你三餐外加一天兩文錢，你只要做一件事�！�
總算弄明白她的意思。
“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彼纱罅搜劬Γ铧c(diǎn)跳起來。
“哼！你以為我是你？我可沒你的笨好心�！毕驈澰乱幌蛑徽兆约旱男囊庑惺��！澳阆氤韵肽卯�(dāng)然要付出代價。我說你，該不會連駕馬車也不行吧！？”
不行。
向彎月瞧他一臉吃驚就知道不行。
“小哥，他就交給你了�！彼D(zhuǎn)身對因?qū)に恢艅偱芑貋淼母颠b說。“你有沒有辦法立刻教會他駕馬車的本事？”
雖然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不過傅遙一向很能配合她。
“行！包在我身上！”
“喂！我沒有答應(yīng)要……”
“我看你真的是還不死心。”向彎月瞇起了眼，眼中跳動著危險的火焰�！斑@樣好了，我跟你打個賭，若是我輸了，我聽你的，若是你輸了，你聽我的，公平了吧？”
“你……要跟我打賭？”
“怎么？不敢嗎？”向彎月望著他笑，笑得刁鉆古怪。
文圣賢終于被刺激了。
‘好！我……我跟你賭！你要賭什么？”
“賭你的字畫。”向彎月對他一挑眉。“我賭你一個時辰內(nèi)賣不出一幅字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