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外海百里處,戰鼓響徹云霄;銀麒號、火麒號、白麒號、藍麒號、玉虎號,皆褪下了商船的外衣,升起天地會專屬旗幟,備齊戰力,迎面和漕標各營戰船對峙,眼看緊張情勢是一觸即發……
“銀麒號速速放下芙蓉格格!”漕標戰船呈人字形排列,為首的船只朝銀麒號喊話。
待在船艙里的芙蓉心急不已,焦躁不安。沒有想到漕標的動作會如此迅速,一天的時間便追上銀麒號,還對峙了一夜。她發抖的身子始終讓牧槐摟著,直到情勢緊張之際才被冷云風請出了房。
她只希望不要有戰爭。
該如何化解這場戰役呢?
“格格!”臨巧匆忙地從外頭奔進。
“臨巧,外面情形如何?”芙蓉著急地抓住臨巧詢問。
臨巧一邊喘息,調整呼吸,一邊斷續地回答:“外面快打起來了!剛剛真驚險,漕標差點朝這邊放飛箭!”
芙蓉一聽呆愣住。
“格格……”
芙蓉回過神,立刻吩咐:“臨巧,磨墨!
臨巧急忙拿出文房四寶,將宣紙擺上桌,努力磨墨。
“格格,你有辦法了嗎?”
“我寫封信,交由你保管!
“保管?”
“若我有任何不測,你就帶著這封信讓云風送你上漕標戰船,將信交到總督巡撫手中,讓他帶回京城給皇阿瑪!
光聽見“不測”二字,臨巧的腿就軟了一半!案窀!不會的、不會的!段香主不會讓格格發生任何意外的!”她忍不住疾呼著。
芙蓉聞言淡笑!芭R巧,我只是說說!
“格格!臨巧禁不起嚇,你別說這種話來嚇臨巧!”
芙蓉不語,若能挽救,她甘愿犧牲……
“二哥,眼看著漕標就要攻掠了……”辜辛迫切的希望段牧槐能下達任何命令。雙方僵持了一晚,體力還能再維持多久誰也不知,但若再這么耗下去,怕是弟兄們會比綠營兵先倒下。
“若遭攻擊,退讓就是了!边@是他答應她的,他不能反悔。
“二哥,并不是退讓就能了事,雙方始終會有交戰的一刻,若一味退讓,影響了弟兄的士氣,嶄巖認為……受挫會更慘重。”歐嶄巖眉眼橫皺。
段牧槐不為所動地站在船首遠眺漕標戰船。這層顧慮他不是沒想到,但,答應了芙蓉的事,怎能輕易食言?
眼看漕標一次次的喊話,皆未有任何回應,久了怕也惹得漕標的人馬火大,攻過來是遲早的事。所謂退讓,底線在哪兒?他心中沒個底,就端看銀麒號能承受多大的戰火侵襲;弟兄們又能隨著他容忍到什么地步?若義父在場,怕他老人家也不會贊同他的決定。
“二哥,漕標又在喊話了。”此刻唯一能隨著段牧槐冷靜應對的,也只剩冷云風了。
“銀麒號速速放下芙蓉格格,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雙方船只僅隔短短數里,近在咫尺,漕標一直不開火的原因在于芙蓉格格,若格格此刻不在銀麒號上,那他們便可大開殺戒,殺個天地會片甲不留。但只要格格在銀麒號上一天,他們便不能輕舉妄動,怕傷著格格一根寒毛。但是,漕標的首領已忍得快沒耐性了……
“二哥……”
“牧槐!
段牧槐轉過聲,焦急地看著芙蓉。他將所有擔憂化作一道道怒火,朝著芙蓉身后的臨巧咆哮:“臨巧!不是交代過你別讓她出來嗎?”
“別罵臨巧,是我自個兒要出來的!
“出來做什么呢?”不讓漕標的人見著她,他們還能保持僅有的冷靜;這下讓他們見著了人……
“我擔心……”
“傻瓜。”他抱住她,但這愛憐的舉止看在綠營兵的眼里可就緊張了。
“段牧槐!放開芙蓉格格,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見段牧槐不為所動,漕標統領氣急了!命人呈上弓箭,憤怒地架起了對準段牧槐。
背對著漕標戰船,以致于沒見著綠營的首領的舉動,但他懷里的芙蓉可看得一清二楚!澳粱保
“段牧槐!”漕標首領話未落畢,長長的箭便朝段牧槐的背部直射而來,芙蓉瞪大了眼旋身抱住他,叫聲還未來得及喊出口,已然中箭。事情的發生讓段牧槐來不及反應,中箭的芙蓉已失去了知覺,雙手一松便狂墜入海。
“格格!”臨巧驚呼出聲。
“蓉兒!”段牧槐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眼睜睜地看著芙蓉往下墜……墜入幽藍的深海里。
他不能失去她!
不能!
“不!”段牧槐怒吼著,一躍身跟著心愛人兒沉入海中。
☆ ☆ ☆
“格格……”臨巧跪在胛板上哀號、痛哭。格格不能就這么離開她呀!格格怎能就這么死去!不——
“臨巧……”歐嶄巖抱住臨巧安慰著,臨巧順勢哭倒在他懷里。
“二嫂不會有事的!崩湓骑L冷酷地說著,因他不懂得安慰人,但他能確信的是,段牧槐會救起芙蓉,他的心底只確信這一點,他的二哥不會這么放下所有弟兄不管。
冷云風對著銀麒號等各船的弟兄下達命令:“弟兄們,全力反擊!”
讓火力強大的“火龍出水”、“神火飛鴉”一刻不停歇地炮擊,漕標戰船在一剎那間全成了一片片毫無價值的木材。
銀麒號上的炮火威力不容低估,這點漕標自是曉得,但他們不曉得除了銀麒號外其余數艘的火力也是如此強大,以至于僅僅迎戰片刻時分便讓敵人擊得潰不成軍,傷亡慘重。
停下了炮火,臨巧悲憤地站起身,面向冷云風!袄浯蟾,格格在之前曾寫了封信要我在她遭遇不測時,交到漕標首領手中,麻煩請你送我過去!闭f著,臨巧眼淚又掉個沒完,抽噎不停。
“送你上漕標營船?”冷云風猶豫了下。
“嗯!”既然上了綠營船,便無法再回頭了,綠營兵怎可能再放她回“銀麒號”,格格已不在了,她獨留在這兒又有何用?只是,對于冷云風,她雖一顆心放不下,但他始終沒將她放入眼底,或許離開能讓她淡忘心中的遺憾、痛楚……
“冷大哥,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臨巧一旦上了綠營船,綠營兵不可能再放臨巧回來了。我只是想說,臨巧以后再也不會纏著冷大哥不放,只希望冷大哥不要忘了臨巧……”
冷云風無語地看著她,神色冷絕。臨巧見狀,一顆心不禁哀愁起來,她的身影始終沒在冷大哥心中停駐過。
“臨巧!我不準你去!”歐嶄巖怒吼,一把攫住她手腕不放。
“歐嶄巖,你放心。這是格格交代我的事,我不能不辦!彼褯]多余心情、體力和他瞎耗,也不再計較他的毛手毛腳了。
“冷大哥,送我過去吧!”
“好!
臨巧在最后,回顧了一眼大伙兒。這些日子來一同相處的天地會弟兄們……
冷云風一個躍身攙住臨巧上了小船,將她送達綠營船。
歐嶄巖不能相信,臨巧說離開就離開,毫不留戀。他不甘愿地怒吼:“臨巧!你給我回來!”
皇阿瑪:
芙蓉不幸,不能盡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讓皇阿瑪擔心、傷心、痛心……自從皇額娘去世之后,芙蓉一直學不會如何去愛人,只是一味地冷觀旁人;上蒼給了芙蓉一個機會,教會芙蓉愛一個人的艱辛。
福建之行,芙蓉枉顧世間道德禮貌,私自允諾嫁人,如今已為人婦的芙蓉,必得遵守三從四德,跟隨著丈夫,因此可能忤逆皇阿瑪。
銀麒號船主段牧槐即為芙蓉夫婿,芙蓉過得很快樂,但知皇阿瑪擔憂芙蓉的下落,必定派人四處搜索找尋……芙蓉不幸!讓皇阿瑪擔心。
當皇阿瑪收到這封信時,芙蓉可能已不在人世,希望皇阿瑪不要為芙蓉傷心。能為了心愛的人如此,芙蓉心甘情愿;唯芙蓉今生只有一件事求皇阿瑪,希望皇阿瑪不要為難芙蓉的夫婿。一切皆是芙蓉心甘情愿,芙蓉沒有如外人所言之被迫,愛一個人便是如此,皇阿瑪該是懂得的,額娘不也是這么為了皇阿瑪?
千言萬語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芙蓉的不孝,讓皇阿瑪傷心,皇阿瑪就當從沒生養過芙蓉吧!
皇阿瑪……請召回綠營兵吧!別為難銀麒號了吧!留點生路讓我的夫婿走,也算完成芙蓉最后的心愿!更不愿見著今生最愛的兩人不合,甚至大動干戈;芙蓉不愿見你們任何一個為了芙蓉而受傷,芙蓉的心好痛!如同千軍萬馬在心上踐踏般……皇阿瑪,芙蓉求您成全!
另外,臨巧一向很照顧芙蓉,是位難得的女子,若皇阿瑪無心愛她,便放了臨巧自由,放她回自個兒家鄉,讓她找尋所愛之人,生兒育女、服侍公婆、相夫教子終生吧!
芙蓉言盡于此,今生不能善盡的孝道唯有來世再予以回報了。
皇阿瑪,保重龍體!
不幸女芙蓉絕筆
乾隆攤著白紙的手不停顫抖,悲傷萬分。他努力克制傷心掉淚的沖動,若他今生不是為君者,他便能毫無顧慮地流露出失去愛女的傷痛,但如今卻無法表達痛失愛女的傷悲。
“蓉兒……”
“皇阿瑪,龍體為重。”胤琰憂心勸道。失去十一妹,他何嘗不心痛呢?自幼他們的感情最好,如今天人永隔他同樣傷心!但是,皇阿瑪為萬民之主,身體出不得差錯,事關國家社稷,他不得不出言勸慰一番。
“蓉兒……蓉兒是怎么死的?”
胤琰接道:“讓綠營兵的箭誤傷的!
“蓉兒……”乾隆放下手中的信,往下睨了眼!澳惚闶桥R巧?”
“是!
“抬起頭來!
臨巧怯弱地緩慢抬首。
僅瞧一眼,乾隆的心湖剎那間起了一陣漣漪。為何自己從不曾在宮里發現此名充滿朝氣的女子呢?
“你是嬪……還是貴人?”
“臣妾只是個答應!
“答應?”乾隆顯然異常震驚!皫讱q進宮的?”
“十二歲!
“十二歲進宮為何至今仍是個小答應?為何朕不曾見過你?”
“臣妾一直跟在格格身邊,所以……”
“是這樣的嗎?胤琰。”
“沒錯,皇阿瑪。臨巧和芙蓉情同姐妹,兩人朝夕相伴。”
難怪芙蓉會為了一個小小答應求情,要他放她自由……罷了!
“臨巧聽著!
“臣妾在!”
“朕賜你三萬兩銀子,讓你離宮回鄉找個人家嫁了。嫁人那日,朕必會再有賞賜。胤琰,她的事由你處理!
臨巧震驚不已,皇上剛剛……
“臨巧!”胤琰提醒發呆的臨巧叩謝圣恩。
“臣妾……喔!不,臨巧謝皇上恩典!
“劉愛卿。”乾隆轉向劉墉。
“臣在!”
“召回漕標綠營兵,以后不準任何人為難銀麒號。”為了他的蓉兒,他不得不這么做。
“臣遵旨。”
☆ ☆ ☆
“臨巧……”
收拾行囊的臨巧停止了動作。
“十五阿哥!彼芨吲d能離開這座深宮回到故鄉,只是,格格以性命為她求得的自由,讓她想來不免一陣心酸。
“我只能送你至神武門,接下去會有馬車在宮外接你回鄉。臨巧,你是位善良的女子,我希望你能找著摯愛,在故鄉嫁了,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臨巧非常感謝十五阿哥的關心,臨巧……”她突然跪下。“臨巧感謝十五阿哥六年來的照顧,只是,不能保護格格的安危,臨巧覺得非常愧疚!
“臨巧……”胤琰扶起臨巧。這不是你的錯,芙蓉的心大家都懂得,她會為了心愛的人而作如此犧牲,只能說是她傻吧!”
“格格的確太傻了……”臨巧又掉下了淚。
胤琰送臨巧至神武門,接下去的路對臨巧是異常遙遠又異常熟稔,六年前,她便是由此進宮;六年后,順著同一條路,她離開了這深宮內苑之地。心中不再有任何眷念,唯有格格一人,她會永記在心的。
臨巧搭上了停放在宮外的馬車,朝蘇州前進。
☆ ☆ ☆
回鄉路途遙遠,一行人在一片樹林里停駐歇息。
待在馬車里的臨巧,不知回家后該如何向家里人解釋?該說她被人趕出皇宮嗎?還是皇上恩寵,讓她回鄉找人嫁了?
幸而十五阿哥考慮周詳,已先差人下蘇州傳達圣旨,否則她還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家鄉人的冷眼看待。
今天天氣有些酷熱,好在有這片林子讓車夫躲烈陽休憩。
“車夫大哥!”臨巧在馬車里喊了聲,半刻也不見回話,她又再度喊道:“車夫大哥!”
奇怪,怎么沒人應話呢?
她探出頭來一瞧。天。≡趺匆粋人影也沒有?
她驚嚇地跑出馬車外,四處搜尋著。“!”突來的一道身影,讓她嚇得驚呼出聲。
“嘴巴張這么大,不怕蟲兒從樹上掉下來,落入你小嘴里嗎?”
“歐嶄巖?”臨巧怒瞪倚在樹旁的歐嶄巖。
“幾日不見,想不想我?”他笑道,挺直身子往她走來。
“想你個頭!”她酡紅著臉啐道,她心中的確還有點想他,嗯……或許不只一點點吧!
“原來你想我的頭呀!那也包括這張嘴嗎?”他邪惡地笑著。
“誰……誰想你的嘴了!”
“真的?”
“真……真的——”天啊!她又讓他吻住了!他這人怎么這么……過分……
臨巧已全然癱入歐嶄巖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