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散盡游人去,
始覺春,
空垂下簾櫳,
雙燕歸來細(xì)雨中。
--歐陽修.采桑子
午后,「竹閣」傳出陣陣琴音,那旋律清美悲切,宛然便是<湘妃怨>。
「乾坤樓」里,景瀚平正在書房處理公事,不由得停筆聆聽,幾乎有些出神。
他對自己的妹子很了解,彈琴者絕非孟琦,想必是唐雨悠所奏。真不愧是桂林才女,時而如滄海龍吟,時而如鳳驚鶴舞,在他心海掀起陣陣波濤。
這時,周岳衡敲門走進(jìn)來,鞠躬道:「啟稟老爺,舅太爺和石公子來訪,小的已經(jīng)請他們到大廳稍候了。」
「我馬上就到,你先去請孟琦和唐小姐!咕板讲⒉灰馔猓热惶朴暧剖蔷斯槎鴣淼,舅公自然會急著想招呼人家。
沒多久,景瀚平走進(jìn)大廳會客,拱手作揖,「難得舅太爺大駕光臨,想必是來探望唐小姐的吧?」
「好說好說!刽贸P潞攘丝谇宸笺,「唐老爺子千交代萬叮嚀的,我可不能讓人家閨女受委屈。
一旁,身為景家未來女婿的石仲禹也道:「景老爺,您可曉得唐家七兄弟交游滿天下,我也是受了唐家老七所托,才特地來探消息的!
「是嗎?」景瀚平仍是平靜語調(diào),「兩位大可放心,舍妹孟琦很喜歡唐小姐,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她的!
「我就是怕孟琦欺負(fù)唐小姐呢!」石仲禹搖搖頭,對自己的未婚妻信心全無。
「老爺們,兩位小姐到了。」周逸群來到門口通報。
眾人抬頭一看,就見雨悠和孟琦手牽著手走來,經(jīng)過上午那場哭泣和安慰,她們的距離頓時從千里之遙變成了相知相憐。
孟琦一進(jìn)廳里就大聲嚷嚷,「舅太爺,您好久沒來看我了!」
「雨悠見過舅太爺!褂暧聘暗。她眼裘常新的關(guān)系太遠(yuǎn),甚至沒個正式的稱呼,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他,以往只聽爹娘說他是個老好人,不過頗為懼內(nèi)。
「舅太爺可忙得很,好不容易才勻出空檔呢!」裘常新摸摸孟琦的頭,又拍拍雨悠的手,一派笑容可掬,「看到妳們像姊妹一樣親熱,我就放心多了,我本來還怕雨悠會被孟琦戲耍呢!」
「誰說的?」孟琦抱緊雨悠的手臂,鄭重的承諾,「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雨悠姊姊,讓她連家都不想回!」
「小丫頭!口氣這么大!故儆碚驹谝慌裕駪B(tài)挑釁。
「我才不小,我已經(jīng)十三歲了!」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孟琦心底就有一股氣。
「不會吧?我看妳從八歲起就沒長大,還是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想到當(dāng)年自己跟父親前來提親,石仲禹就忍不住發(fā)笑,那時他可被這小鬼給嚇著了,因為孟琦玩爆竹玩得臉都熏黑了,害他以為自己要娶的是個番婆呢!
孟琦當(dāng)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每回都要提起這件模事,她早就不痛不癢了。
「要是后悔了就趕緊退婚,省得你以后怨我!」
「孟琦!」雨悠心底一驚,沒想到孟琦說話這么沖,女孩子家怎可如此無禮?更何況對方還是她的未來夫婿呢!
裘常新哈哈大笑,「雨悠,妳別管他們,這兩個冤家是不打不相親、不吵不相愛,就由他們?nèi)グ!?br />
「誰要跟他相親相愛了?」孟琦雙手扠在腰上,完全不同意這論調(diào)。
石仲禹嘖嘖有聲,語重心長,「若非我心地善良,看妳可憐沒人要,我才大發(fā)慈悲將妳收留,否則,妳早就進(jìn)尼姑庵里去了!」
孟琦可火了,指著他就罵,「石仲禹!你這王八蛋、臭烏龜、壞胚子……」
石仲禹忘了自己剛滿十八歲,也跟著開罵起來,「妳以為我會罵輸妳呀?景孟琦,妳是丑小鴨、笨丫頭、胡涂蛋……」
「閉嘴!咕板街徽f了短短兩字,語氣平緩,表情漠然,卻有震撼人心的效果,孟琦和石仲禹都乖乖閉嘴了。
氣氛萬分僵硬,雨悠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想,難道他們當(dāng)這是家常便飯?這跟她所習(xí)慣的和樂氣氛實在有天壤之別。
「你們別嚇著了客人!刽贸P赂尚茁暤溃骸肝覄偪吹綀@里的茶花開了不少,我們就到后園涼亭去品茗吧!」
裘常新的提議立刻獲得贊同,于是大家禮讓一番,便一塊兒走出大廳。
石仲禹和景孟琦走在最前面,兩人像在比賽似的,她走得快,他就走得更快,最后干脆用跑的!玩起捉迷藏的游戲。
「真是的!」雨悠嘆為觀止,難以想象這兩個孩子將成為夫妻。
「雨悠,妳別介意,我們是早就看慣了,就由他們?nèi)グ桑 刽贸P罗D(zhuǎn)個話題問:「怎么樣?妳剛到景家還習(xí)慣嗎?」
「托舅太爺?shù)囊桓#磺卸己芎!褂暧粕頌榭腿耍质峭磔,自然只有這標(biāo)準(zhǔn)答案。
景瀚平刻意放慢了腳步,一半是為了裘常新,另一半是為了雨悠,這兩人都不能走快,他既身為主人,就有義務(wù)多加照顧。
裘常新閑話家常,問起唐家的情況,雨悠一一回答,但花園里露水濕重、路滑難行,她稍不留神就踩空了腳,景瀚平及時將她扶住,「當(dāng)心點(diǎn)!」
「謝謝景老爺!褂暧瓶s到一旁去,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觸,她總覺得這位景老爺時時盯著她,讓她有種壓迫感。
裘常新特別提醒道:「云南有句俗語:『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再加上大理這兒『入夜即入冬』,妳得多小心天候變化!
「多謝舅太爺指點(diǎn)!褂暧崎_始注意腳下地形,卻躲不過再次失去重心的命運(yùn),幸好有雙強(qiáng)壯的手臂將她接住。
這是景瀚平第二次救了她,他不想再看到第三次,干脆將她橫抱起來。
騰空而起的感覺并不有趣,雨悠慌忙道:「老爺,您不用這樣……」
景瀚平?jīng)]回答她,轉(zhuǎn)向裘常新說:「舅太爺,您腳下留神點(diǎn),等我抱唐姑娘到?jīng)鐾と,再回頭過來抱您!
「啥?你要抱我?」表常新雖得用拐杖,腰桿卻挺得筆直,「那倒不必!我可是老當(dāng)益壯,不輸當(dāng)年的。」
景瀚平點(diǎn)個頭,大步走向前,沒多久就把雨悠護(hù)送到?jīng)鐾,那兒已備好茶水糕點(diǎn),五、六個仆人都傻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昨晚他們才聽說老爺抱唐小姐進(jìn)屋,是因為誤會唐小姐受了傷;后來周總管又私下告誡眾仆役,唐小姐從小就跛了腳,大家要多細(xì)心伺候,不得損及唐小姐的自尊。
可這會兒又是怎么回事?唐小姐明明可以自己走的,老爺居然還緊緊抱著人家?分明是有心有意、毫不避嫌嘛!
不管仆人們?nèi)绾文康煽诖簦板侥樕虾翢o變化,小心翼翼地將雨悠放下,隨口道:「還不給唐小姐倒茶?」
「是!」一旁的丫環(huán)趕緊遵命行事。
「謝謝!褂暧茝(qiáng)忍尷尬,還得維持從容風(fēng)度。
「雨悠姊姊真好命,人家也要老爺抱!」孟琦蹦蹦跳跳的跑來,像只可愛的小兔子。
「別作夢了,人家唐姑娘跟妳可不同!故儆頉]好氣的說:「除了我,還有誰那么倒霉,得要負(fù)責(zé)妳這小鬼頭!」
「哼!你這粗人想抱我,還得看我肯不肯呢!」孟琦繼續(xù)跟他斗嘴,樂此不疲。
最晚到的人當(dāng)然是裘常新,但他老人家臉不紅、氣不喘,反而笑呵呵的說:「年輕人真有活力,佩服佩服!」
裘常新是看著景瀚平長大的,從來就沒見這木頭小子心動過,沒想到今天會有如此反常的表現(xiàn),顯然唐家兩老該能放下心,他給雨悠找到了乘龍快婿呢!
就在這同時,周逸群--景瀚平的隨身侍從,站在一旁咕噥道:「老爺也真夠禮貌的了,還抱著人家走過來……」
而梅素琴--雨悠的貼身丫頭,則是雙手揪著裙襬,喃喃自語,「又來了,小姐一定緊張得快崩潰了……」
他們的聲音雖然低微,卻還是讓對方聽見了,兩人視線交會,開始打量彼此。
或許,他們有機(jī)會為自己的主人做點(diǎn)什么……
清風(fēng)徐徐,花開滿園,如此大好的春日中,大家開始吃喝玩樂、談天說地,石仲禹原本就才學(xué)淵博,碰到了唐雨悠卻大為佩服,孟琦則在其中攪和搞笑。
景瀚平一直平靜以對,就像他平常威嚴(yán)的態(tài)度,但他還是逃不過裘常新的「法眼」……沒錯,從頭到尾景瀚平都在盯著唐雨悠呢!
除了裘常新之外,周逸群和梅素琴也發(fā)現(xiàn)了這情況,兩人開始輕聲嘀咕,「不好意思,請問妳家小姐訂親了沒有?」
「我家小姐一點(diǎn)都不想嫁人,至今二十二歲未曾訂過親!姑匪厍俎D(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那……請問你家老爺娶妻了沒有?」
「我家老爺尚未娶妻,也對女人沒啥興趣的樣子!共恢恢芤萑海胰硕己軗(dān)心,「他三十歲還不成親,外頭都有人在說閑話了!
「依你所見,我家小姐看起來如何?」梅素琴不想操之過急,說不定人家會嫌棄小姐有缺陷呢!
「唐小姐氣質(zhì)高雅、個性溫柔,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對象。」
「那是當(dāng)然啰!」梅素琴對小姐信、心十足,「可是……你家老爺不會介意我家小姐的……小小遺憾嗎?」
「放心吧!妳沒瞧我家老爺直盯著妳家小姐?我家老爺可是很固執(zhí)的喔!」周逸群有種直覺,老爺這回是扯不掉月老的紅線了。
「那好,若有機(jī)會,還請周大哥多多促成。」她聽說他是周總管之子,又是景老爺?shù)碾S從,應(yīng)該很有影響力才是。
「別叫我周大哥,叫我阿群就得了!
「那你不妨叫我小琴,以后請多多指教!
就在涼亭內(nèi)舉杯同樂時!涼亭外也達(dá)成了友好協(xié)議,開始進(jìn)行「送作堆」計畫。
☆☆☆
當(dāng)晚,在裘常新和石仲禹告辭后,景家兄妹也一起送雨悠回房。
小徑上月光隱隱,透過樹縫灑落在人間,顯得這夜溫柔又迷離,孟琦跑在前面,又逗池魚、又抓螢火蟲的玩得不亦樂乎。
景瀚平放慢腳步走在雨悠身后,那存在感之強(qiáng)大、之?dāng)_人,讓她忍不住要開口!妇袄蠣,您別這么盯著我,我絕對不會再跌倒了。」
他聽了卻皺起濃眉,「妳是客人,我身為主人,當(dāng)然有保護(hù)妳的責(zé)任!
「話雖如此,可是……」她該如何說明呢?被他凝視的感覺簡直令她難以呼吸!
心慌之余,她又亂了腳步,而他再次不假思索地?fù)ё∷募绨,「小心!?br />
「抱歉,我……我……」這下她真無話可說了,誰教她笨拙得要命呢!
他收緊雙臂,嗓音低沉,「用不著說抱歉,這不是妳的錯!
雨悠眨眨大眼,心中忐忑不安又難以形容,幸好這時他們已來到「竹閣」人口,他才打消了要抱她的念頭。
孟琦蹦跳跑來,根本沒察覺到那奇妙氣氛,徑自笑嘻嘻地道:「雨悠姊姊晚安!
「孟琦晚安!褂暧七t疑了一會兒,又補(bǔ)上一句,「景老爺晚安!
「妳也早點(diǎn)休息!咕板椒砰_兩悠的肩膀,讓梅素琴扶她入房。
轉(zhuǎn)過身,孟琦拉住哥哥的手,晃呀晃的,一路晃回她的廂房。
她輕快地哼著小調(diào),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問:「老爺,我喜歡雨悠姊姊,您喜不喜歡雨悠姊姊?」
景瀚平?jīng)]回答,沉思片刻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好了!」孟琦開心得跳起來,「那雨悠姊姊會一直陪著我們,對不對?」
景瀚平還是沒回答,卻毫不猶豫的點(diǎn)了頭。
☆
自那天起,石仲禹常常用上門拜訪,一半是為了「教育」未來的嬌妻,一半則是為了「監(jiān)督」景瀚平和唐雨悠的發(fā)展,好一五一十的回報給裘常新。
他對裘太爺?shù)挠嬛\頗為贊成,畢竟景老爺孤獨(dú)太久了,這未免有違人性,眼看唐姑娘又柔美、又有才氣,這回就算月老不搭線,他們也該來掀風(fēng)作浪一番才對。
孟琦不知未婚夫的任務(wù),只覺得莫名其妙,這冤家怎么三天兩頭就來報到?
雨悠對此并不反對,因為每次石仲禹一出現(xiàn),就會讓孟琦特別有精神,就算是玩鬧的成分居多,也總比打瞌睡強(qiáng)多了。
這天上午,她們從最基本的握筆、磨墨開始學(xué)習(xí),雨悠先示范了一次才問:「有沒有問題?可以自己試試看嗎?」
「嗯……大概……也許……可能……」孟琦聽講得很認(rèn)真,吸收得卻不怎么樣。
石仲禹卻在一旁說風(fēng)涼話,「小丫頭,妳可別又把夫子給氣跑了!
「我才不會呢!」孟琦氣得牙癢癢的,正氣凜然地答道:「我可是很用心的,雨悠姊姊說什么我就做什么!
「妳這話確實沒錯,可唐姑娘要求妳做的,妳都只能做到百分之一!故儆頁u頭又嘆息的,「要想趕上桂林才女,恐怕妳下下輩子也沒辦法!
孟琦鼓起雙頰,正要破口大罵,雨悠趕緊居中斡旋,「石公子此話言重了,孟琦的用心我們都看得見,若能以鼓勵代替責(zé)罵,她必定會進(jìn)步許多的!
「就是說嘛!還是雨悠姊姊公正無私上孟琦這才轉(zhuǎn)怒為笑,故意抬杠道:「石秀才,你或許書讀得不少,文章寫得不錯,但要做夫子,還差得遠(yuǎn)呢!」
石仲禹隨即不甘示弱的回嘴,「那是唐姑娘身不由己、誤上賊船,說來,我還真同情她呀!」
看這小倆口吵吵鬧鬧的模樣,雨悠不禁輕笑起來,原來男女之間也有這種相處方式,只能說是人各有所好吧!
就在此時,景瀚平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讓雨悠平靜的心情再起波紋,可她既然身在景家,就非得看見他不可,唉--
「老爺!」孟琦飛奔上前,像個討賞的小娃兒,「我今天學(xué)了握筆和磨墨,您瞧我落筆多有力、多強(qiáng)勁!」
景瀚平點(diǎn)點(diǎn)頭,對那幼兒涂鴉似的書法不予置評,總之,妹子有興趣、有意愿就好,開始總是不能要求太多。
「老爺,您再看我……」
孟琦還有好多話要說,但景瀚平卻摸摸她的頭提醒道:「應(yīng)該讓唐小姐休息一下,別累壞了她!
石仲禹隨即接口,「說得好!那我們來泡茶吧!」
梅素琴微一欠身,「我去請廚娘準(zhǔn)備,請稍候!
沒多久,桌上擺出三道茶宴,用具精巧、配料繁多,雨悠充滿好奇的問:「這是什么特別的茶?」
石仲禹連忙推辭,「我跟孟琦吵架吵得嘴都干了,景老爺,您來介紹吧!」
景瀚平于是開口解釋,「這三道茶頭苦、二甜、三回味,是白族招待貴客所用的!
「怎么說呢?」雨悠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學(xué)。
景瀚平一邊沖泡、一邊說明,「第一道茶是苦茶,用小陶罐燒烤大理特產(chǎn)的沱茶,等到香氣彌漫時,再沖入開水。這道茶以濃釀為佳,清香宜人。
「第二道茶叫甜茶,是用大理特產(chǎn)的乳扇、核桃仁和紅糖為佐料,再用大理名茶『感通茶』來沖泡。這道茶香甜可口又不膩,可以喝個過癮。
「第三道茶叫回味茶,是用蜂蜜加入少許花椒、姜、桂皮為佐料,然后沖入、蒼山雪綠茶。就完成了。這道茶甜蜜中帶有麻辣味,喝完以后回味無窮!
這世間果然處處都是學(xué)問,雨悠連連點(diǎn)頭,細(xì)細(xì)品味,「真有意思!」
石仲禹很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看來裘太爺?shù)陌才艠O好,唐姑娘因為跛腳決定終生不婚,正好配上忙于家業(yè)而無心情愛的景瀚平。
至于孟琦呢?她早就餓得發(fā)慌,埋頭就吃,桌上那些涼豌豆粉、破酥包子和玉米窩窩頭,都是她最愛吃的玩意兒。
等她終于吃過癮了,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為什么仲禹哥哥老看著雨悠姊姊呢?是不是他也覺得雨悠姊姊好美、好雅、好動人?
不知怎地!她竟為此憂傷了起來,這對天性開朗的她是很希罕的,因為她總以為自己還是個孩子,可現(xiàn)在她卻不能再只做個孩子了。
上完了課,石仲禹便起身告辭,景瀚平交代孟琦送客,兩人一塊兒走在花園中,卻不像平時吵吵鬧鬧。
「怎么靜著不說話?是不是舌頭被貓咬掉啦?」石仲禹拍拍孟琦的肩膀問。
「我問你喔……」她幾乎要把手絹給扯斷了才扭扭捏捏的問:「如果……如果我有雨悠姊姊的一半好,你覺得怎么樣?」
石仲禹仰頭哈哈一笑,「那我就該謝天謝地、燒香拜佛、沿街放鞭炮了!
「哼!」她早知他會這么回答,但這不是她想聽的!
「怎么了?」他拿扇子敲敲她的臉,「突然有此妄想,是不是麻雀想變鳳凰了?」
「不要你管,」她猛然推開他,頭也不回的跑遠(yuǎn)了。
石仲禹站在原地,滿心疑惑,「這怪丫頭哪條筋不對勁了……」
孟琦沖回自己的廂房「曉院」,用力關(guān)上門,狠狠倒在床上痛哭一場;心里一方面暗氣石仲禹說話刻薄、用情不專,又恨自己愚蠢笨拙、一無是處。
那晚,奶媽盧宛君送來的飯菜被原封不動的擺在桌上,因為她居然毫無胃口。
就像個木頭人,她呆呆地坐在窗前,一滴滴垂著淚,風(fēng)吹也不管、雨淋也不躲,再沒有什么能讓她更難過了。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懂得了「哀愁」兩字。
☆☆☆
一早,風(fēng)靜雨停,花瓣上沾著露珠,就像淚水般晶瑩剔透。
才剛進(jìn)「曉院」,盧宛君就發(fā)覺事情不對勁,平常孟琦小姐總是嘻嘻哈哈的喊著「奶娘!!奶娘!」,今天卻安安靜靜地躲在被窩里吭也不吭一聲。
「我的好小姐,妳怎么還不起來吃早點(diǎn)?有炒乳餅、酸辣魚和桂圓甜湯喔!」盧宛君最了解孟琦的喜好,卻不見她有任何動靜。
于是,盧宛君皺起層上前探視,「小姐?小姐?」
「奶娘,妳別吵了嘛……」孟琦轉(zhuǎn)過身,頭痛得要命。
「哎呀!」盧宛君大叫一聲,「怎么這么燙?!小姐,妳發(fā)高燒了,我得快去找大夫!」
「別……別去……」孟琦的呼喚得不到響應(yīng),盧宛君已沖向門外。
不到半刻鐘,王大夫來了,景瀚平來了,雨悠也來了,所有的人都緊張的望著她。
「我沒事!」孟琦嘎聲堅持著,但景瀚平的表情嚴(yán)厲、不容反駁,她不得已只好伸出手讓王大夫替她把脈。
王大夫很快就做出診斷,以毛筆寫下處方。「景小姐只是受了點(diǎn)風(fēng)寒,你們準(zhǔn)備馬鞭草、青蒿和羌活,以水煎藥,代茶飲用即可!
「謝謝大夫!怪茉篮膺B連答謝,并送大夫出門,奉上銀兩。
「老爺,我這就去煎藥!贡R宛君也跟著離開,只剩景瀚平和雨悠守在房里。
完了完了,孟琦暗自心想,大哥一定要開始發(fā)飆了,但愿雨悠姊姊能救她一命。
果然,景瀚平雙手抱在胸前,沉聲道:「昨兒個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染了風(fēng)寒?奶娘還說妳開著窗戶,分明是故意要教自己生病的!」
孟琦無話可說,只有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希望以此打動大哥,但是想當(dāng)然耳,景瀚平從來不吃這一套。
「罰妳五天不得出房門,看妳還敢不敢這么胡鬧?」
「哇嗚嗚……」孟琦這回不是裝哭,淚水一顆一顆墜落,又心痛、又心酸。
「不準(zhǔn)哭!」景瀚平最討厭人家哭哭啼啼的,「妳以為哭就有用嗎?現(xiàn)在爹娘都不在了,我要是不好好管束妳,怎么對得起他們?」
瞧他們兄妹倆一個痛罵、一個痛哭,雨悠真的看不下去了,只得開口懇求道:「老爺,您就別責(zé)怪孟琦了,讓我來勸勸她好嗎?」
她不是不知道有些話是女人之間才能說清楚的,咬一咬牙,他終于答應(yīng)了!笇λ貌恢蜌,替我好好訓(xùn)她一頓!」
「我會的。老爺請慢走,別氣壞了身子!褂暧戚p聲緩語的送走了他,才將房門關(guān)上,轉(zhuǎn)身面對那淚眼蒙眬的小孟琦。
「傻丫頭,哭腫眼睛就不可愛了,石公子會心疼的!
聽到未婚夫的名字,孟琦哭得更厲害了,「他……他才不會心疼,因為……他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怎么會呢?」雨悠拿手絹替她拭淚,「你們不是處得挺好的?他不過是比較愛捉弄妳而已,妳沒看他三天兩頭就來找妳嗎?」
「雨悠姊姊……妳不知道……他來不是為了找我……」說到這兒,孟琦覺得胸口窒悶難當(dāng),她從不曉得自己這么在意那家伙。
「不找妳又找誰呢?難道找老爺?」那多荒謬,雨悠自己都覺得好笑。
孟琦嘴唇顫抖,聲音哽咽,「我看得出來……他……他喜歡的是妳……」
雨悠一聽就皺起眉,「妳胡說什么?我可要生氣了。」
「不要!不要生我的氣﹗」孟琦握住兩悠的手,小臉上淚如雨下,「雨悠姊姊妳那么美、那么好……每個人都會喜歡妳,這本來就是很自然的,我一點(diǎn)怨言都沒有……只要仲禹哥哥開心,我也開心,他同妳才是天生一對……」
「孟琦!」雨悠嘆口氣,讓這傻丫頭貼在她肩上流淚,苦心勸道:「我相信仲禹是喜歡妳的!不然他早退了這門親事,也不會一直等著妳長大。」
孟琦卻聽不進(jìn)去,連連搖頭,「我這么笨……連寫字都寫不好,哪配得上他?還是雨悠姊姊妳最可人,仲禹哥哥……跟妳站在一起才好看……」
「妳別看不起自己,妳善良、活潑、討人喜歡,又肯為別人著想,仲禹不是瞎子,他一定了解妳的優(yōu)點(diǎn)。」
「可是……仲禹哥哥?粗鴬,他明明就是喜歡妳的……」孟琦還是執(zhí)著于此。
「我怎么從來沒發(fā)覺?是妳多心了吧!」雨悠拍拍孟琦的肩膀,「要是他聽說妳病了,很快就會來看妳的,到時妳再仔細(xì)問他好不好?」
孟琦一聽,整張臉都紅透了!肝也挪荒!教我問這種問題,不如關(guān)我一輩子!」
「關(guān)住的是妳的人,還是妳的心呢?就怕妳把自己的心鎖上了,那才真是痛苦。」
這話讓孟琦安靜了一會兒,咬咬下唇,「他……他真的會來看我嗎?」
雨悠摸了摸這傻孩子的臉,「相信我,等妳洗過臉、梳好頭發(fā)以后,不多久就
能聽到他的聲音了!
「那……那兩悠姊姊……妳幫我打扮一下好嗎?」若那冤家真的來了,她可不想一臉憔悴的面對他。
「沒問題!一切都會雨過天青的,放心吧!」
事到如今,孟琦只有選擇相信她的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