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熠就這樣在森林飯店內住了下來,開始了跟過去一樣,以飯店為家的日子。
每天,他都會接到心貴的電話,可是因為他實在有點煩躁,因此總是寥寥數語便掛斷,這樣過了一、兩個星期,心富的電話來了,語氣很不好,是那種典型的興師問罪。
“你到底對心貴說了什么?”
夏熠一邊翻弄著新的泳池主題設計圖,閑閑的回答,“什么也沒做。”
“那她為什么這幾天跟你講完電話后都在哭?”
“我跟心貴就跟我跟你一樣,清清白白,什么也沒有!币酝m然沒什么耐心,但不至于太無禮,只是最近,他實在有點不高興,他不相信心富不明白,心貴之所以會哭,正是因為他“什么都沒說”。
“夏熠,你是不是在那邊另外交了女朋友。”雖然早在以前,她就知道夏熠在英國有新歡,在臺灣有舊愛,可是她總認為,他遲早有一天會被心貴的嬌婉收服,沒想到幾年過去,他還是依然故我。
他活得很自在,她的妹妹卻越陷越深。
“我交不交女朋友,不關你的事,也不關心貴的事。”夏熠頓了頓,平穩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程度的不悅,“心富,艾力克是我的好朋友,你是他的太太,我對你跟對他一樣的尊重,但是,請你不要無理取鬧。”
掛了電話,他突然間覺得有點好笑,可憐的心富打來得不是時候,所以莫名其妙成了出氣桶。
而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為沒有接到輝煌的電話。
下機前,他趁著擁抱的時候將寫了電話的紙條放入她的毛衣口袋,但沒想到這一放卻像是石沉大海。
沒錯,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將這家超大的爛飯店起死回生,但是不會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說來好笑,曾經一度還以為是手機的關系,特別請飯店的外務買了一支新型手機,直到使用新手機好幾天之后,他才愿意承認,沒接到輝煌的電話跟手機品牌一點關系也沒有。
已經快要三個星期了……
時間過去,輝煌的樣子,卻益顯清晰。
一下是她在飛機上安撫小朋友的模樣,一下又是她擦著腰要無禮外國人熄掉香煙的模樣,非常可愛,可是她居然……不過,他實在不能對她抱什么浪漫期望,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一邊看一邊走路,跌倒后紙條飛了,要不就是根本沒發現,直接把衣服丟進洗衣機。
沒辦法,夏熠只好打電話回林家,報出自己的名字,以換取林輝煌在臺北住處的電話或是手機號碼。
林媽媽的回答也是一絕,不記得手機號碼,反正她常常不開機,也不記得住家的電話號碼,因為她常常不在家,未了,還附帶一句,“你怎么不去找她,你大學的時候不是跟嘉煌在淡水租了一間日式平房嗎?輝煌現在跟兩個朋友住在那邊。”
夏熠這才知道,原來輝煌早在高三時就打算到臺北念大學,所以要即將畢業的嘉煌跟房東說,將房子空一間給她。
雖然直接登門找人有點無禮,不過現在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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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那年,夏熠以為自己不太會再回來淡水,沒想到此時此刻,居然又站在他曾經住了四年的日式舊建筑之前。
院中那棵黃槐雖然高大依舊,但卻因為秋季的關系顯得有些委靡。
夏熠按了鈴,不一會,從里面傳來清脆的聲音,“來了來了!
朱紅色的大門從里面拉開,探出一張秀雅的小臉,“請問找哪位?”
“輝煌在嗎?”
少女將門整個打開,“她在里面。”
夏熠穿過了院落,移動那扇看似要往外拉開,但事實上卻是往旁邊推的門,客廳窗明幾凈且附帶的一些可愛裝飾,跟他們以前三個大男生同住時的臟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三個房間,嘉煌以前是住在中間那間的,所以,輝煌應該是在那里吧——
他敲了門,原擬會看到一張清秀臉孔,沒想到替他開門的居然是一位俊美男子,對夏熠來說,這是完完全全的意料之外。
他在輝煌的房間中……
對啊,她也老大不小了,有男友也是正常,而且眼前的男子非常俊逸,讓人會聯想到博士之類的名詞,他與輝煌不至于不相稱,只是,為什么他此刻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那個就算因為他的惡作劇氣得要命,卻還是一直跟在他后面走的小女生,心里已經不再只有他一個人了嗎?
他在倫敦的友人們,都知道他心中有一個傳說中的舊愛,其實這句話不對,不算舊,而是沉淀。
他以為,他們已經約好了,所以他才會接下森林飯店的工作,只為了在約定的時候回到這里……
“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開口了。
“抱歉,我找輝煌!
男子微笑著指指旁邊的房間,“她住那一間!
夏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一間……就是他住了四年的房間啊。
他以為輝煌會租嘉煌的房間,沒想到居然是在他的……
走道盡頭,浴室門嘩的一下被拉開,包著頭發,穿著運動眼的林輝煌一副剛洗好澡的樣子,比起工作時繪上精致彩妝的她更令人驚艷,素顏的她別有一番可愛,膚色白皙透明,像洋娃娃。
她趿著拖鞋,以一種很冷的樣子一邊從浴室跳出來,“宮仲儀,你看一下瓦斯有什么毛病啦,怱冷忽熱的,洗得好……你怎么在這?”
夏熠沒回答她,“我給你的電話號碼是不是掉了?”
“你,”天啊,女人沒化妝的樣子已經很丑了,她還穿著大學社團的運動衣,太過驚訝,她能做的也就是重復一樣的話,“你怎么在這?”
“不請我到你房間坐坐嗎?”
“我的房,”兩秒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你去客廳等,我吹完頭發就好!
“那太久了!毕撵诎庾∷募绨,將她往她的(或說,曾經是他的)房間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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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機器的聲音轟轟作響,但卻趕不走滿室的尷尬。
林輝煌的臉,像是熟透的蝦子,而且吹來吹去,都是同一個方向,半邊頭發干了,另外半邊卻還在滴水。
“再吹下去,這邊頭發要吹壞了!毕撵诮舆^吹風機,“給我!
翻弄著她的長頭發,嗅著散在空氣中的甜甜香味。
窗外無疑是十一月的冷,室內,卻熱氣蒸騰。
“西瓜妹,你為什么住在我的房間?”
“我、我才不清楚。”簡單幾個字,她卻說得坑坑巴巴,“而且又沒有證據說這是你住過的房間!
夏熠笑了出來,“證據?我在這里待了四年!
他來的時候,帶著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面的不確定,待少女替他開了門,說輝煌在里面,他以為就要見到,但其中卻有幾秒鐘的時問,以為她有了男朋友,但在知道她所住的是他曾經的房間之后,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西瓜妹,看著我的眼睛。”
“有什么好看!闭f是這樣說,但她還是抬起頭看他了。
他在笑,但是她卻想哭。
他一定是知道了,知道她為什么會住在他曾經住過的房間,知道她為什么會到現在還是手足無措。
對,她就是有點傻氣,那又怎么樣,她又沒礙到誰?
她只是想看看他曾經看過的景色……雖然時間不一樣,院子那里也不算什么好風景,但她喜歡啊。
總覺得這樣,他們的距離就拉近了一些,就算這樣的拉近沒有實質的意義也沒關系,她只想,“想”就好了。
一個人在自己心中占據多久,她就必須用那個“多久”才能平衡掉那些感情以及習慣不是嗎?
“你休假到什么時候?”
“我明天就要飛了!彼麊査@個干嘛,她會胡思亂想,“要八天。”
“告訴我降落的時間,我去接你!
林輝煌心中突的一跳,這種事情,他怎么可以講得這么輕松愜意,“為什么要來接我?”
才說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沒事問這個干嘛,以前她看連續劇,最受不了女主角一直問為什么為什么,只是沒想到如今自己也淪落到一直發出問號的下場。
“因為,”他重咳一聲,“我想早點看到你!
“啊,什么?”是他講印度話害她聽不懂,還是她剛才吃太多東西了,怎么有點難消化?
害她一時愣住的罪魁禍首在丟下言語炸彈后就面向窗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卻看見他的耳朵,越來越紅。
我想早點看到你。
林輝煌微笑起來,原來,他也不是完全沒被她電到嘛。
倫敦飛曼谷時,他一直在整她,兩人到芭達雅時,要不就是戳她頭說她笨,要不就踢她屁股要她走快點,曼谷飛臺灣又一直在睡,唯一的溫柔,就是那路邊攤的燒烤玉米,害她差點要對自己沒信心了。
她一把從背后抱住他,笑了起來。
“喂喂,你這么欲求不滿啊,告訴你,我可是很有原則的!闭f歸說,卻也沒有將她的手拍掉。
林輝煌嗤的一笑,她現在才不管他怎么說呢,她現在,好、高、興、喔。
他居然會不好意思,而且還是因為她耶。
她將臉貼在他的背后,“你想追我對不對?”
“神經病!
“對不對嘛?”
“懶得理你!
她笑了起來,他雖然語氣平板,但是越來越紅的耳朵,早已經泄漏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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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輝煌從來不太想家,也不會因為停在外站的時間太長而不習慣,這是第一次,感覺到歸心似箭。
盼啊盼的,終于等到回程飛機,想到再七、八個小時后就可以見到夏熠,她滿臉堆笑,開心得連同事都覺得詭異。
終于輪到她們踏出空橋,照例,又是一大束玫瑰。
“輝煌,我無法用言語表達我有多想你!
面對梁岳宇的不屈不撓,林輝煌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我也無法用言語表達,我有多不希望你想我!
“輝煌……”
“再見!
將報告書送到辦公室,很不巧的,遇到死敵謝上晨。
以往,兩人見到面總是會唇槍舌劍一番,不過林輝煌今日心情好,就連謝上晨看起來都有點順眼。
“聽說你的是無敵長班,保重啦!
留下這幾個字,林輝煌放下報告書后快步離去,留下一臉不解的謝上晨,以及其他面面相覷的空姐。
第一次,林輝煌在下機后拖著行李在機場飛奔,因為,夏熠在等她,很想趕快見到他。
終于……見到了。
“你比預定時間晚了四個小時!
“那邊下大雨啊,無法起飛。”她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你生氣了?”
“走吧。”
“我們沒有要約會嗎?”她還以為,他們預備要戀愛了呢!
“你不想睡?”
“我精神好得很!闭媸堑模】磻賽壑械呐肆,不要說只是些微的睡眠不足,為了約會,要她兩個晚上不睡都可以。
夏熠低下頭審視她的臉,慢慢的瞇起眼,“你太累了!
林輝煌一陣沮喪,果然認識太久也是有問題的,她的狀況永遠瞞不過他的眼。
但是沒有沮喪很久,在夏熠接過她的行李時,她又高興了起來,“喂,你現在把我當女人了對不對?”
“你的話真多!
“那是因為你什么都不講啊,”她主動拉住他的手,“當你說想早點看到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可是你現在又這么冷淡,你喜歡我對吧,就算你不好意思說,也可以用別的方法讓我知道啊!
男人的自尊心總是用在奇怪的地方,例如:愛情。
夏熠聞言笑了,“不想睡?”
“不想,”
“好,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林輝煌覺得他將自己的手握緊了,從她所能見到的側面滲出了一抹笑,雖然有點詭異,不過,哎!他應該多笑,他笑起來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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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公路上婉蜒,下午時分,路上沒有什么車子,他們一路開過林蔭大道,往山上而去。
一路上,他沒多說什么,林輝煌有種感覺,他好像是要帶她去看個什么也許會影響他們的東西。
窗外日陽融融,車內卻只有輕音樂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在一棟類似廟宇牌樓前停了下來。
石墻上有一個小小的刻文招牌,上面寫著,慈心園。
林輝煌好似想起了什么,慈心園……她應該聽過這么名字,只是一時之間忘記在什么時候知道的……
夏熠的表情很怪,她絲毫沒有猶豫就握住他的手,“不管你要給我看什么,走吧!
他轉過頭看著她,臉上有些些的疲憊,張口欲說些什么,但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林輝煌笑,“我沒有問題,所以,下車吧!
慈心園規模非常大,有草皮,有花園,環境非常的清潔,但即使是如此,終究難掩生離死別的感覺。
夏熠像是來過許多次似的,攜著她的手上了二樓,幾個轉彎,停留在一個塔位前面。
“我媽媽,”他頓了頓,聲音非常僵硬,“不過你知道,就族譜來說,她其實是……”
“她什么時候過世的?”
“剛兩年而已,”夏熠的表情很復雜,“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從來沒有!
林輝煌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下次,找我陪你來!
夏熠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是堂兄妹所生下的孩子這一點,即使他們相愛……
雖然他的父親很早就過世,母親因為受不了打擊被送入療養院,可是那些指指點點卻沒有隨他們的離開而消失。
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笑,他的成長過程,備受指責與屈辱。
而在那些恨不得時間飛逝的日子里,他只有兩個好朋友,嘉煌,還有嘉煌的堂妹輝煌。
輝煌什么都知道,可是,她從來沒有因此輕視他。
他最記得有一次輝煌嚎啕大哭從學校跑回家說不要上學,只因為班上的男生在說他壞話,而她又打不過那些男生。
這些年來,他從來不隱瞞自己心中有個“舊愛”。
他的感情與惦記并不是毫無條件毫無理由,沒忘記她是因為他相信,她對他的感情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