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之聲 第六章 作者:金萱 |
“爸,發生了什么事嗎?” “一定要發生什么事才能找你嗎?”電話那頭的商遠靖沒好氣的說。 真是的,哪有父親找兒子就非得一定要等到有事發生才能找的?商顥禹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將身體靠向椅背。 “最近好嗎?媽呢?氣喘病沒有再犯吧?” “有沒有再犯你不會回來看呀!”一聽到他的問候就有氣,商遠靖怒不可遏的朝他吼道:“你這個不孝子,又不是還待在美國讀書,一個月要你回家一趟有這么難嗎?你自己算一算,有多久沒回家來了?” 商顥禹將話筒稍稍地拿離耳朵,直到那頭的咆哮聲停下來之后,才移回到耳旁。 “爸,是你自己答應我,在我三十歲之前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而你則會暫時當作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彼麖娜莸恼f。 “沒錯,我是說過,所以我才會讓你在外頭胡搞,一會當當修車廠的工人,整天弄得臟兮兮的,不像樣!一會坐坐辦公桌自己當總經理,最可恨的是還跟老爸我搶生意,你這個不孝子!”商遠靖說得咬牙切齒,但語氣中又有一絲藏不住的驕傲。 他兒子可是年紀輕輕的,不靠任何關系、不拿家里一分錢就闖蕩出今日這番事業,一間汽車修理保養廠,每天生意好到打烊都還有人敲門拜托;一家剛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型企業公司,雖員工不超過十名,但個個都是精英分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合約便輕松的手到擒來,眾多企業都極想挖角的。 嘖,也不知道他究竟給了那些人什么好處,有辦法讓他們全部對他死心塌地的效忠…… 他承認他也曾動腦筋動到兒子的員工身上去,但最后還是鎩羽而歸呀,所以……他這個做老爸的,還真是想不以這個不孝兒為傲都不行哩。 “爸,你今天打電話來就是為了罵我不孝?”商顥禹認真的問。 “當然不是!”商遠靖馬上否認。 “我就知道!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么叫我就知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呀。” 商遠靖在電話那邊輕哼了一聲,這個不孝子,竟然這樣說他,好像他這個做父親的從來都沒對他盡到責任似的。 也不想他從十歲就開始向他爭取自由。十五歲便規劃好自己未來的人生;決定十八歲高中畢業后就到美國讀書,然后在三十歲之前盡情享受人生,挑戰自我;三十歲以后才要承接他的公司…… “爸,你若不再說話的話,我就要睡著嘍。”商顥禹有點納悶的對靜悄悄的話筒說。 商遠靖先是輕咳了一聲,又猶豫一會兒才開口,“兒子,你最近是不是和一個女孩走得很近?” “誰告訴你的?” 商顥禹眉頭微微挑高。他還以為爸媽完全對他放牛吃草了哩,沒想到暗中還是偷偷地在注意著。 “你知道那個女孩的背景嗎?”商遠靖沒有回答他又反問一句。 “爸,你想說什么?”商顥禹干脆開門見山。 雖然他說過三十歲之前絕不插手家族事業,但那畢竟是爺爺和爸爸辛苦創立起來的,他多少還是得關心一下,當然也包括和它合作的對象或敵方的動作。而爸爸會這么問他,他猜到那絕對和安氏企業有關。 “她是安家的人,你知道嗎?” 果然被他猜對了! “當然,我還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他不動聲色的說。 “我想也是,你不可能會不知道的!鄙踢h靖在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之后,才嘆息的道。 “爸,你不喜歡這個兒媳婦嗎?”商顥禹直截了當的問,“我以為當年你和媽都滿喜歡她的! “你應該知道我所在意的并不是旖玲這女孩,她很好,真的很好。”他都忘了自從那次告訴她顥禹之所以和她訂婚,只是為了幫她擺脫在安家所受的不平等待遇之后,她有多久沒再到他們家做客,陪伴他們兩老了。她真的是一個很乖,心地也很善良女孩子,可惜…… “只要你和媽不討厭她就好。”商顥禹輕松的說,語氣中有著堅定與決心,他今生是娶定安旖玲這個老婆了。 “你真的要娶她?” “對! “但是當初你在美國的時候不是曾對我說,你只將她當成一個需要保護的小妹妹看待,等你回國后便要找機會與她解除婚約?” “爸,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此一時彼一時?” “難道你真的愛上她了?” 商顥禹沒有馬上回答,像作最后一次思考,才緩慢地說:“恐怕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也該……” “爸!”商顥禹打斷他的話。 “什么?” “你不必為了我們倆而強迫自己繼續與安氏合作! 以安氏近年來在商場遠近馳名的惡名,倘若商氏再與他們簽約合作的話,只有被拉下海的份,無一絲好處,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但是你若和旖玲結婚的話,對方好歹也算是咱們的親家。”商遠靖口氣充滿無奈。 “在商言商,更何況安家沒有一個人善待過旖玲。”商顥禹冷笑說。 “若他們再次拿出你們倆的婚約作威脅呢?前幾年爸可以不予理會,因為你說等你回國后,自會與安家解除婚約,但是現在……” “我還是會去與安家解除婚約的!鄙填椨硗蝗粊G出一句。 “嗄?” “我還是會去與安家解除婚約!彼貜。 “可是你不是說你已經愛上旖玲那丫頭,決定要娶她嗎?”商遠靖被搞胡涂了。 “當年的婚約,我們是站在同情、憐憫與想保護一個可憐小女孩的立場而提出的,而對方則完全基于商業利益,絲毫沒有顧及旖玲的心情。當然,那時候她還小,根本不會懂感情這回事,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要親口向她求婚,親眼看她點頭答應! “但是你剛剛說要解除婚約?” “沒錯,解除那充其量只不過是建筑在利益上,毫無丁點情感的婚約,然后再造一個貨真價實,充滿濃情蜜意,能白頭偕老的婚姻關系。” “看來你非三十五歲不結婚的計劃是要胎死腹中了。”商遠靖在一陣思量的沉默后,突然輕聲笑著。 瞧他連濃情蜜意、這他以前只會覺得惡心的字眼都用上了,可見他中愛情的毒有多深。看來,兒子的佳期不遠了!安恢惶ニ栏怪,是早就流產了。”商顥禹也輕笑回應,稍后,他立刻言歸正傳。 “爸,關于安氏的事,你盡管照著先前的方式去做,別管我和旖玲。至于解除婚約的事,等我‘回國’之后,我會找機會去落實它的! 除了父母與幾個和他交心的好友外,大多數人都以為他還在國外進修,未返回臺灣。所以即使不小心在路上撞見他,在他視若無睹的應對之下,常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我知道怎么做了!币活D,他話鋒一轉的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看你媽?” 商顥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爸,麻煩你跟媽說,她兒子現在正忙著追她未來的媳婦兒,所以才會沒空回家‘彩衣娛親’,請她忍忍,再等些時候,兒子我保證下回回家的時候,一定表演一出‘丑媳婦見公婆’的戲碼來娛樂她老人家的。” 商遠靖聞言,開心的大笑!昂,這可是你說的,我就照你的話一字不漏的轉告給你媽聽! “好了,爸,我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回家送你兒媳婦到學校上課! “專車接送?” “那當然,要不然你兒媳婦被人拐跑了,你要我上哪兒去帶另外一個兒媳婦回家?” 兩人又聊了幾句之后,便掛斷電話。 商顥禹抓起鑰匙,迅速的走出辦公室,在心里祈禱著,希望他還來得及趕在安旖鈴出門前回到家。 999999999999999 但他失策了,才開著車離開停車廠,他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打電話來的人是阿大,他語氣緊張而急促的告知他有人前去車廠鬧事,而他就快要控制不住一觸即發的場面了。當然,商顥禹只能先撇開兒女私情,趕著前去處理。 真的很想將待在美國那幾年所學的臟話一口氣全罵出來。 當他十萬火急的趕到車廠,才發現所謂有人鬧事,根本就是一個幌子,而阿大之所以膽敢這樣騙他,完全是因為那兩個自以為牙齒白,還笑得跟傻瓜一樣的羅比與凱爾——他在美國玩賽車時最好的兩個朋友。 有朋自遠方來真的是不亦樂乎嗎?孔子忘了加上附注,如果他們不是特地跑來阻擾或破壞好友的追妻計劃的話。 來不及找阿大算帳,羅比與凱爾兩人一左一右的架起他,要他略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他們一番,所以他也只能被他們押著走,找間美食餐廳請他們飽餐一頓,外加盡情放肆的嘲笑他一頓。 因為他們沒想到他也有墜人情網的一天,而且情況已經到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好個阿大,他現在才知道什么叫作“養老鼠咬布袋”,他竟然將他的底全泄了,而且這一泄泄到美國去。等他有空時,看不好好找他算這筆帳! 嘲笑過后,兩人開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可以讓他這個不識愛情甜蜜滋味的男人沉醉在愛情中。羅比和凱爾一個勁的決定要上門拜會這位了不起的女性。 但商顥禹自認不是個呆子,在八字都還沒完成一撇的時候,怎能放任他們倆去搞破壞? 所以在招來Waiter買單,同時還交代他幫忙叫輛計程車,將眼前這兩個“阿督仔”送回飯店后,他借尿遁落跑,才不管他們是否真會因人生地不熟而客死異鄉,反正是他們先對他不仁的,又怎能怪他對他們不義、有異性沒人性呢? 看看手表正好夠他趕上安旖玲下課的時間,商顥禹按照以往每一天來接她下課,將車?吭诼愤,然后靠站在車門上,等著她在看到他之后主動走過來。 但是今天是怎么一回事?走過來的不是他等的人,卻是每次伴在她身邊,與她一起走出校門的女生。 “你在等安旖玲?” 商顥禹只是輕點了下頭沒有應聲。 “可是她今天沒來上課耶。” “什么?” 他感到有些愕然。 “她今天沒來上課喔。”女生重復一次,并將手中不知道裝了些什么,而呈現鼓脹的牛皮紙袋遞給他,“還有,這是嚴教授要給她的東西,如果你待會兒要去找她的話,麻煩你順便幫我交給她好嗎?” “嚴教授?” 女生突然皮皮的一笑,“對!嚴教授,他長相斯文,待人有禮,是學校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是這個白馬王子卻只對一人情有獨鐘! “你說的那一人該不會就是旖玲吧?”商顥禹瞇眼道。 “啊哈,我可是什么都沒說喔。”她傻笑著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再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牛皮紙袋,商顥禹毫不考慮的將紙袋里的東西抽出來看。一疊疊標示著交件日期的論文手稿頓時出現在他眼前,其中還夾了一個沉甸甸的信封,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后,才將它拆開來看。 信封內裝的是一疊有著千元、五百元、一百元,甚至五十元的現鈔,還有一張收支明細表,但是讓商顥禹在一瞬間蹙緊眉頭,咬緊牙關的卻是一首寫在明細表下的詩句。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個該死的嚴教授,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假公濟私的對他老婆表明愛意! 老婆? 好,他是還沒娶她進門,所以她還不能算是他老婆,但是未婚夫妻之名可不是掛假的,那個嚴教授竟然敢有妄想之心,這是為人師表該有的行為嗎?真是太可惡了,他得要去宣告一下自己的身份才行。 怒不可遏的往前跨出一大步,他突然像是被點了穴般,整個人定在當下動也不動;臉上的表情寫滿了震驚與不信。 難道說,這個嚴教授就是旖玲心儀的對象?不、不會吧,不可能,他們倆的身份可是老師與學生,但是這又如何?再過半年她就要從大學畢業了,到時候…… 不行,他不能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與其這樣,倒不如直接回家試探她。 想到這,商顥禹暗罵了自己一頓,他真的是被妒意給沖昏頭了,竟然忘了她今天沒到學校上課的事。該死的! 匆忙的坐上車,再將那礙眼的牛皮紙袋往駕駛座旁的座椅一扔,他發動車子迅速地往回家的路開去。 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生病了嗎?還是發生了別的事,為什么今天會突然蹺課,沒到學校來呢?早上看見她時,明明還好好的呀! 一路上,由于他腦袋不斷的盤旋著這些待解的疑問,腳下的油門愈踩愈用力,車子像快失速般在馬路上疾駛。 999999999999999 “砰!” 大門被商顥禹用力的推開撞上墻壁,屋內緊接著響起的便是他緊張而擔憂的叫喚聲。。“玲?玲?你在家嗎?回答我。” 腳步沒停的,他越過客廳、廚房、他的房間與書房,最后直接闖進剩下的最后一間房——她的房間。 “玲——”床上鼓脹的棉被山讓他在一瞬間閉上了嘴巴,他走上前,眉頭蹙得死緊的輕輕落坐在她床邊。 “玲?” 他喚道,但棉被內的人兒卻毫無動靜。 “玲?” 他又叫了一聲,在依然得不到回應后,只好動手輕輕地掀開將她整個人都遮蓋住的棉被。 一張蒼白且布滿淚痕,眼神里還滿是控訴的臉蛋驀然出現在他眼前,他因心中驚愕而完全說不出話來。 見他不說話,安旖玲又羞又氣的拉起棉被想再將自己罩住,卻被他眼明手快的攔了下來。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他柔聲的問。 “不用你管!” 她賭氣的撇開頭去,啞聲說。 “這里就只有我們倆,我不管你誰管你?別小孩子氣了,快告訴我哪里不舒服?” “我已經說了,不用你管,你沒聽到嗎?”她冷言冷語的,要拉棉被的手這次被他的大掌整個握住。 “你同學說你今天沒到學校上課,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有沒有去看醫生?”商顥禹伸手輕觸她額頭,也不管她的拒絕,一個勁兒的表示關心。 聽到沒到學校上課這幾個字,她像突然被點住,猶豫了半晌才開口問:“你在哪里碰到我同學的?” “你學校門口。” 這么說他有去接她下課嘍?安旖玲心里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喜、是樂、是羞,抑或是怒——對自己的憤怒。 他早上莫名其妙的舉動,讓搞不清狀況的她一直處在憤怒的狀態之下。不吃早餐,說得好聽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傲氣,但實際上只為了氣他。不知為何,從她搬來與他同住之后,他便特別注意她的三餐飲食是否正常,所以她特地餓著肚子,就是為了等著看他中午回家,發現餐桌上原封不動的土司時的表情。 可是他中午竟然沒有回來! 過去一個月來,為了徹底執行“熱戀”的假象,他每天都堅持送她上下課,連星期三這天,她只有下午有課亦不例外。因此她一直在家里等著他回來。 然而十二點過了,一點過了,他卻遲遲都沒有出現。 一點十分,她的第一堂課已經開始,而她卻依然躺在床上連動也不想動,是餓到沒力氣動吧,她這樣告訴自己,但是淚水卻忍不住的滑落下來。 他又再一次丟下她,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后還是這樣! 十二、三歲的小孩一定不懂情愛嗎?大人們總是自以為是,以為她年紀還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她又不是智障,怎會不知道誰是真的對她好、真的關心她,而誰又討厭她,巴不得她消失呢?商顥禹,是第一個真正觸動她早已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心靈的人。他耐心的與她溝通,認真的教導她身為一個人該有的喜怒哀樂,然后在她完全接納他,甚至于愛上他之后,一走了之。 她恨,真的恨過他,但是日子一久,恨意卻轉換成無盡的思念,只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太過自私,他也是為了出國讀書而不得不離開。 直到考上大學的那一年,他父母婉轉而隱含抱歉的一席話,絕了她所有的想像與美夢。 將近四年的時間,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少痛苦,才將那關于他的一切由心底刨除,而那血淋淋的教訓,她知道自己將終身難忘。 是呀,難忘。但是卻沒有人告訴她,難忘不見得可以阻止重蹈覆轍。 是的,她又再次愛上他了,即使當初有著血淋淋的教訓,依然抵不過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柔情——即使她明知道那只是演戲而已。很傻不是嗎?她并不是沒有阻止過自己,事實上她一直以為自己將心保護得滴水不漏,即便是曾經打開過她心房的他,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可是就在她為他掉落下第一滴淚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當年刨除的動作并未做得徹底,還遺留了一小株情苗。而這情苗更趁這一個月與他相處的時間,悄悄地在她心里扎根、成長、茁壯,待她發現,除了割心,早已是無藥可救。 “為什么?”她忍不住脫口問他,為什么他要再度出現在她的世界里?“什么為什么?”商顥禹明顯地一愣,“為什么我會在你學校門口遇見你同學嗎?因為我去接你啊,只是沒想到你會沒去上課!彪S后,他再次問:“你覺得哪里不舒服?有去看醫生嗎?怎么我沒看到藥包?”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一雙俊眉皺得死緊。 “你是在關心我嗎?”安旖玲忽爾垂下眼道。 “你這不是廢話嗎?” “為什么?” 她抬眼,逼問他。 “當然是——” 他停下了那到嘴邊的話,然后撇了撇唇,“當然是為了我們的計劃嘍,你若病倒了,誰來為我阻擋那些狂蜂浪蝶?” “我知道了!彼俣却瓜卵郏届o的說。 “知道什么?” 她無言,卻在心里回答他也回答自己,知道了即使再痛、再難忍,她也必須狠下心來將自己的心割除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