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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愛你一個 第十章
作者:林如是
   
  蘇小小徹底休息了幾天,又被丹尼爾強迫吃一大堆雜七雜八的補品后,臉色就不再那么蒼白;但當(dāng)她從丹尼爾手中接過出院的繳費收據(jù)時,險些沒有再度昏倒,被上頭的數(shù)字震昏了腦袋。

  “五仟塊?五仟塊?就那樣住一晚、睡個覺就要五仟塊?”她瞪大眼睛,想將那廢紙吞了似的,又心疼又肉痛。

  丹尼爾素知她的毛病,攤攤手頗無奈的說:“沒辦法,你住的是頭等病房,吊的又是高單位的營養(yǎng)劑又是急診,伍仟塊已經(jīng)算是很便宜了。”

  “便宜個頭!誰叫你自作主張送我上醫(yī)院的?我隨便休息一下就會沒事,好好的白白浪費伍仟塊,害我病情加重!”

  “怎么?你是不是又覺得哪里不舒服了?”丹尼爾緊張的問。

  “這里!”蘇小小指心臟!拔倚奶!好好的被割去了一大塊肉,會不會疼嗎?”

  她近乎沒道理的埋怨丹尼爾,不外乎痛心她失去的五仟塊,她越想越舍不得,捧著心呻吟說:“五仟塊耶!不是小數(shù)目,錢又不是不能用,下次不準(zhǔn)你再這樣蹧蹋,沒腦筋的暴歿金錢!”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你突然那樣昏倒……”丹尼爾解釋說:“我嚇住了,那個人就那樣將你抱去醫(yī)院!”

  “那個人?你在說什么?”

  丹尼爾把那天發(fā)生的事全告訴蘇小小,試探地問:“你認(rèn)識他?那人好象挺了解你似的,比我還關(guān)心你。”

  “鬼才會認(rèn)識那種人!”蘇小小只顧著她長了翅膀飛走的五仟塊新臺幣,埋怨那個不知名的恩人太多管閑事!安恢朗悄膫天殺該死的家伙!多管閑事的人,害我白白飛掉了五仟塊大洋!

  她和丹尼爾這時是坐在百貨公司地下一樓的小吃街,丹尼爾因井繩效應(yīng),不肯讓蘇小小再為省錢只吃面包,硬是強迫她必須吃些有魚有肉有營養(yǎng)的東西;蘇小小拗不過他,受不了他嘮叨,只好花比面包貴十倍的錢,吃些她口中所謂沒營養(yǎng)只吃錢的垃圾。

  此刻她心痛飛走的錢,不知圖報感恩反而咒罵“救命的恩人”,當(dāng)然也沒去注意到坐在兩桌之外,背對著他們的“那個恩人”。

  沈廣之通常不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的。以往,蘇小小看到他和他的女伴時,他們總是往百貨公司頂樓的高級餐廳;他的身份適合坐在那種衣香鬢影、充滿高級優(yōu)雅感的高貴社交場合。

  這次他瞥見蘇小小和丹尼爾朝地下小吃街走去,便以帶笑的口吻建議他的女伴是否想換個經(jīng)驗,嘗嘗平民的口味。

  但很顯然的,他對面的女伴對這種嘈雜的場所感到很不安,官能性地產(chǎn)生排斥作用。

  他們兩人坐在一堆平凡的紅男綠女當(dāng)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落難的貴族——突兀,而且不諧調(diào)。但沈廣之并不在意這些,他悠閑地吃著蚵仔煎、喝著貢丸湯,一邊仔細聽著蘇小小和丹尼爾的對話。

  “小小,”丹尼爾說:“對不起!你會這樣都是我害的,你把錢都給我了,所以才會拚命想賺錢,才會累慘了。”

  “誰說的?是我自己愛錢,我只對賺錢感興趣!

  “別騙我了!人再怎么愛錢,也有一定的限度,不可能沒道理的死顧著錢。你把錢都給了我還債,才害得你不得不如此死命賺錢。雖然你從不曾也不肯告訴我你心里的秘密,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夢想存在,我毀了你的夢,害你又要重新開始去砌筑,我說得對不對?”

  “不對。”蘇小小仍不承認(rèn)她內(nèi)心存在的那個吟游的夢想。“我只是愛錢,沒道理的愛錢,守財奴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天性!

  “你不說就算了!钡つ釥枃@了一聲。

  “丹尼爾,”蘇小小用筷子敲敲丹尼爾的盤子說:“你不要一直在意那件事,錢再賺就有,可是如果你被砍斷了一條腿什么的,會變的很難看,妨礙我的視線,那我就會變得很不快樂!

  蘇小小表情連帶動作,非;つ釥柋凰撼鲂,臉上的愁眉苦惱一掃而空。

  “對了,這邊工作結(jié)束后,你打算怎么辦?”丹尼爾問。

  蘇小小大口咬著蹄膀,狼吞虎咽,邊吃邊揮著筷子說:“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拜托以前大學(xué)的同學(xué)幫我找到一份工作,包裝搬運工之類的吧,酬勞很不錯,一天有一仟塊大洋。”

  “什么?搬運工!小小,不行啦!”丹尼爾未雨綢繆,替蘇小小先行擔(dān)憂起來。

  “沒問題啦!”蘇小小一貫只要有錢賺,萬事可以的態(tài)度!捌鋵嵰膊皇钦嬲徇\什么粗重的東西,只是最近那家工廠出貨大多,臨時缺少人手,公司又急著催貨,他們只好找人幫忙包裝出貨,偶爾幫忙搬搬貨物而已!

  她說得輕描談寫、輕輕松松,丹尼爾卻憂心如焚。

  “小小,你為什么不考慮找份長工?又穩(wěn)定,又比較不必擔(dān)心隨時會失去工作,再說也不用到處奔波。”

  “不!我不習(xí)慣!碧K小小搖搖筷子。“再說我既沒學(xué)歷、又沒專長,也找不到什么稱心、酬勞高的工作。”

  “那你何不重新回學(xué)校念書?”

  “回學(xué)校念書?咳咳!”蘇小小吃得太急,岔了氣!八懔税桑∧撬茖W(xué)校!丹尼爾,你別盡說些有的沒有的,害我吃岔了氣!

  “但你這樣總不是辦法!

  “別替我操心,我知道該怎么做。”蘇小小把飯扒光,指指丹尼爾的盤子說:“你這只雞腿吃不吃?不吃給我!

  “拿去吧!”

  丹尼爾看著狼吞虎咽的蘇小小,心頭暖暖的;蘇小小平素愛兇他,說些話剌激他,但她絕不說任何惡毒的話打擊他。雖然蘇小小不愿對他說出她拼命賺錢的理由,但他心里知道,在蘇小小心里,他有著特別申意義——就像蘇小小在他心里占的位置,也有不一樣的意義一般。

  蘇小小死不承認(rèn)她身上流有熱情的血液,以最輕描淡寫的方式帶過她傾盡財產(chǎn)幫助他的恩惠,那是她對他至大感情的表現(xiàn),但她就是死不承認(rèn)。

  她說她只愛錢——可是丹尼爾知道,她有一顆熱誠的心,掩藏在嗜錢的假面下;

  只是,她的感情飄泊無依。

  他愛她、珍惜她,但他的感情是不夠的,無法慰撫蘇小小飄泊無依孤單的心靈;她需要另一種更強烈的感情、更熱烈的愛,才能夠溶化她自閉、結(jié)實緊密的心!靶⌒,你這樣愛錢,干脆找個體貼有錢的老公算了!”丹尼爾說。

  “說什么傻話!”蘇小小吃得滿嘴是油,嘴巴周遭也全沾了油脂,丹尼爾抽了張紙巾替她擦拭掉油漬!暗谝、有錢的不一定體貼;第二、體貼的多半沒錢;第三、又體貼又有錢的通常不會是好老公,花得很,很容易招蜂引蝶!

  這是什么鬼邏輯理論?背對他們的沈廣之聽得暗暗皺眉。

  “可是,我是說真的,你需要找個好男人照顧你!钡つ釥柛锌卣f:“如果我不是……你知道我愛你,如果不是那樣,我會好好疼你、照顧你一輩子的。”

  丹尼爾只愛男人,蘇小小是他唯一深愛的女性,但那種感情實在不一樣。

  “我知道,我也愛你!碧K小小笑了一笑,“可是找個愛你、又肯照顧你的男人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好男人’那更是不容易!還不如靠自己!

  “有時我真羨慕你這種豁達的態(tài)度!

  蘇小小從小像孤兒一樣長大,常有受欺凌的時候,又常把錢掛在嘴邊,嗜錢如命,惹得不少嘲諷和譏笑,怛她總是一副不管非議的態(tài)度,反正被笑、被罵、被輕視又不會痛,還是賺錢最重要。

  丹尼爾因為“傾性”的關(guān)系,飽受異樣的眼光,他曾因痛苦得受不了而向蘇小小哭訴,蘇小小打了一個偈語,丟給他一張從人家勸人禮佛向上,印了先人智能語錄的佛書上撕下的紙說:“‘寒山問拾得,人家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惡我、罵我、騙我時如何?拾得云,只可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這‘敬他’,我是不同意;不過這句‘不要理他’可說得好!理那些瘋于做什么?你自己的人生你想要怎么過是你的事,何必在乎那些閑言閑語!”

  這就是蘇小小,死要錢、死攢錢、死賺錢的蘇小小。

  “哇!吃得好飽!”蘇小小終于放下筷子,拍拍肚子癱在座位上。

  “小小,別這樣,大家都在看你!”丹尼爾迂回暗示她的姿態(tài)很難看。

  “是嗎?那表示我長得漂亮!碧K小小笑笑的,大言不慚。

  在她看來,受制于別人眼光、看法和閑言閑語,是最呆最笨的事。

  這時沈廣之對面的女郎好似有點忍耐不下去了,她很有教養(yǎng)的征詢沈廣之的意見說:“廣之,你看我們是不是該回事務(wù)所了?還有一些工作需要處理,再說這里這么吵,也沒辦法討論事情。”

  沈廣之看看時間,點點頭說:“對不起,我沒想到這地方會這么吵,讓你委屈在這種地方吃飯!

  “沒關(guān)系,也算是一種新奇的經(jīng)驗!迸尚α诵。

  沈廣之起身回頭很不經(jīng)意般看了一眼,蘇小小跟丹尼爾也站起來,回頭朝電扶梯走去。蘇小小跟丹尼爾猶嘻嘻哈哈地談笑,笑聲抑揚頓挫之際,猛不防在搖首晃腦間看到沈廣之,當(dāng)然還有他身邊那個女郎。

  沈廣之早把視線調(diào)開,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蘇小小,蘇小小慶幸沈廣之沒看到她,拉著丹尼爾避往一邊說:“走這邊,從樓梯上去。”

  丹尼爾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改走樓梯,看她走得又急又快,也只得跟上去。

  沈廣之了解到蘇小小在避開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蘇小小“意識”到他,他覺得不能再失去這個機會,否則恐怕會永遠失去她。

  所以搭自動電梯上到一樓后,他匆匆對身旁的女伴說:“對不起,瑞嘉,麻煩你先走,我臨時有點事要辦,幫我跟思德說一聲!

  他匆匆交托完,立刻往倉庫室走去。而此時丹尼爾還在問說:“小小,好好的你干嘛突然改走樓梯?爬得我累死了!”

  蘇小小嘴唇微微嚅動,想說什么又放棄,顯得很無精打采,沈廣之幾乎是用跑的追趕上去。

  “小小,等等!”他抓住蘇小小的手,對丹尼爾說:“對不起,我要借走小小!鄙驈V之追上來,突然出聲叫喚和擄抓的舉動全在蘇小小的意料之外,她不禁有點驚愕,轉(zhuǎn)而沒來由的臉紅,像是因突然的驚喜,又像是因突來的不知所措。

  丹尼爾如墜入五里霧中,他并不知道蘇小小和沈廣之認(rèn)識,更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而沈廣之這樣出場的方式,實在太戲劇化、太震憾了。

  待他看清楚沈廣之,他“啊”的一聲叫出來。

  “啊——小小,就是他!他送……”

  但他來不及將話說完、把驚訝表達完,沈廣之已抓著蘇小小退避出太平門。

  “身體還好吧?”沈廣之緊盯著蘇小小,幾乎將她逼在墻角。

  “嗯!碧K小小輕輕點頭,對沈廣之她無法像對田優(yōu)作那樣肆無忌憚,嘻嘻哈哈、打打殺殺的。

  但這并不是因為別扭的關(guān)系;田優(yōu)作不當(dāng)她是女孩,言行舉止粗魯,她習(xí)慣了,也相當(dāng)喜歡和田優(yōu)作相處時的那種不受拘束的感覺,很開、很放、很自由。

  而沈廣之總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讓她有種渴望被疼惜、被憐愛的清懷,她害怕那種感覺又隱隱在期待,心境受煎熬,又甜又苦,又摻雜說不出的味道。

  她沒想到能再與沈廣之這樣面對面,本來她已經(jīng)死心了,看到他和他身旁那些形色皆美的女伴后,在她連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是愛意的火苗冒出之前,她就死心了。但現(xiàn)在,她心頭那抹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什么的微熱疼燙的火苗,竟那樣不安地燃燒起來。

  “你在這里工作多久了?”沈廣之又問。其實蘇小小的一切他非常清楚,只是他不想讓蘇小小知道他其實隨時在注意她。

  “二個月。”

  “為什么要辭職?”沈廣之脫口問,立刻畫蛇添足解釋說:“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聽你們的談話,但你們剛剛那樣旁若無人的喧嘩,我很難不聽到。”

  他盡可能擺出最冷淡的態(tài)度,可有可無似地探詢他最關(guān)心的事,其實在那種嘈雜的吃食地方,他若不是有意想去聽別人談話,還是不容易聽清楚談話的內(nèi)容。

  “不是我想辭職,而是這工作一開始就說好只做兩個月!碧K小小老實的回答,不安地反問:“你都聽到些什么?”

  她有點擔(dān)心,因為她不確定她剛剛吃飯時和丹尼爾到底都說了什么,她怕她有什么“不妥的”言談學(xué)止,被沈廣之看到或聽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突然這么在意沈廣之,如果是田優(yōu)作,她想她頂多笑一笑,任他譏諷,但對方是沈廣之,她既在意又擔(dān)心。

  沈廣之若有所思的看著蘇小小,像是想研究她心里在想什么。

  “聽得夠多了,差不多該聽到的都聽到。”他說得很慢,一邊緊盯著蘇小小,注意她臉上的神情變化。

  蘇小小只覺得臉上一團火在燒,想躲卻無處躲,垂下頭又欲蓋彌彰,簡直像獵物一樣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環(huán)伺下。

  “那……那我……”她像柿子紅透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有沒……沒說甚……什么奇……奇怪……的……的話……”

  沈廣之嘴角隱揚著笑,蘇小小結(jié)巴不安的反應(yīng)不知為什么讓他心花怒放,覺得充滿希望,他露出連月來第一朵難得的笑說:“你想你平時怎么大言不慚,剛剛就如何大言不慚!

  完了!那表示完全沒“形象”可言!蘇小小不免有點懊惱,隨及又為自己的“在乎”感到失笑起來。她在沈廣之面前早就沒有什么形象可言,她也不是今天才認(rèn)識他的,而沈廣之也早就摸清楚她的“底細”,所以她反而坦然笑說:“沒辦法,你也知道我是守財奴轉(zhuǎn)世,只對錢感興趣。你不知道,有個好管閑事的家伙,在我昏倒時送我上醫(yī)院,才住一夜吶!才一夜!就去掉了我五仟塊大洋,真是坑人!我只是……呸,只是睡眠不足而已,那家醫(yī)院簡直在開黑店,比五星級酒店還貴!五仟塊大洋呢!想想我要攢多久才攢得起來?所以實在不能怪我不知圖報感恩,那家伙實在太多管閑事!”

  她想沈廣之已聽到一切,就為自己埋怨“恩人”的言詞解釋脫罪一番。

  “哦?你說得的確有道理!才因為小器省錢餐餐吃面包,又為了賺錢工作過度以致體力不支昏倒而住院,就被坑掉了五仟塊大洋,實在很寬枉!”沈廣之學(xué)著蘇小小的口吻,似是而非地嘲謔她。

  “你這是在諷刺我?”蘇小小翻翻白眼,眉頭也皺起來,完全忘了她和沈廣之間那段形同陌路的生疏時光。

  就連沈廣之也好象忘了那場不愉快,和他意圖“報復(fù)”的決心,他哈哈大笑,顯得很愉快說:“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很不巧,我就是那個好管閑事的家伙!

  “什么?是你!”蘇小小乍知恩人,非但不感激,反而有仇似的說:“沈廣之,你就是專門和我過不去!大驚小怪,害我白白被坑掉五仟塊!”

  “別這樣!我賠你成不成?”沈廣之靠近,單手撐在墻避上,俯臉看著蘇小小說:“你為什么不打算再回大學(xué)念書?那家學(xué)校真有那么糟嗎?”

  蘇小小被他這么一看,剛剛的蠻橫斂了斂,芳心悄悄在跳,他避開他的眸子說:“本來我是打算念完大學(xué)再說.但既然被退學(xué),那家學(xué)店又實在是不念也罷,重考又不知要考到何年何月,倒不如……”

  她驀然住口,好險!差點又不防地說出心海深處的秘密夢想。

  “倒不如怎么樣?”沈廣之追問說:“倒不如飄洋過海去追求夢想,是不是?你拚命存錢就是為了想離開這里,出國去追求你的夢?你的夢又是什么?只是飄洋過海而已嗎?”

  蘇小小咬著唇不說話。

  “我無意刺探你內(nèi)心的夢,但如果你飄洋過海只是為了單純的吟游,我勸你不如找所學(xué)校好好念書,才不負你飄洋過海去追求夢想!鄙驈V之為蘇小小著想考量。

  他知道蘇小小死命賺錢為的是飄洋過海追求夢想,但他并不知道她的“夢想”到底是什么。

  蘇小小聽了卻大大吃一驚、嚇了一跳,她睜大眼睛說:“你怎么知道我想吟游四方,當(dāng)個流浪的吟游詩人?”

  她實在太驚訝了,沈廣之總能窺破她的心思,卻不知沈廣之只是以她的個性判斷,為她著想考量時所假設(shè)的疑問而已。

  沈廣之沒料到自己如此湊巧得知她的夢想,不動聲色不露任何痕跡地說:“你想當(dāng)流浪的吟游詩人,可曾想過,‘詩人’可能讀過多少書、歷練過多少人生經(jīng)驗?再說,‘流浪’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通?赡芤馕吨毨c飄泊無靠,甚至可能受人歧視和輕視!

  “是啊,我也想過,所以我才拚命存錢,我不要求舒適,但也不想象那些可憐的吉卜賽人。那種貧病交迫、無依流浪的詩人我可不當(dāng)。我希望維持最起碼的生存尊嚴(yán),吟游天地,流浪一方又一方;其實這只是浪漫的說詞,大抵只是像歐美青年自助旅行一般,以最省錢的方式旅游四方,去體會各種不同的山高水深。”蘇小小心想沈廣之既已知道一切,便不再隱瞞和盤托出她的夢想。

  “但你這樣賺錢、存錢要存到幾時?你打算存夠多少錢就去追求你的夢?”

  “我想存?zhèn)六十萬,可以供我吟游三年!

  “那三年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辦?”

  蘇小小楞了一下,像是沈廣之這問題問得非常突兀。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她茫然榣頭說。

  沈廣之料到她有這種反應(yīng),一連串問題傾巢而出,他說:“你怎么可以沒去思考這個問題?三年后你回到這里,一無所有且一無所長,難道你想再像現(xiàn)在這樣,過著不知明天在哪里的生活?你現(xiàn)在可以這樣,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你有夢想,但是,當(dāng)你那個夢想達成以后,你該怎么辦?你的‘夢想’只對你的心靈有幫助,對你的實際現(xiàn)實生活卻沒有幫助,三年后你回來只是空得一個滿足的心靈,你的見識也許增長,但你的謀生能力卻沒有任何增長,到時你不再年輕了,又沒讀過什么書,又無任何專長,你該怎么辦?難道你想象現(xiàn)在這樣,到處打臨工,這樣沒出息的過一輩子?結(jié)果,你不但成不了詩人,你連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蘇小小喃喃搖頭。沈廣之的話句句如當(dāng)頭棒喝,她所想、所考慮的只是吟游的夢,并沒有想太多,沈廣之卻想得深遠。

  “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話!鄙驈V之更靠近蘇小小,眼神流露的全是愛意和關(guān)心!澳憧梢韵瘳F(xiàn)在一樣,為飄洋過海的吟游夢想努力,但你一定要計劃妥當(dāng),找間好學(xué)校,好好的把大學(xué)教育受完。相信我,念書受教育對你的人生絕對有幫助,不只是實質(zhì)上的,藉由你從書中得到的一切關(guān)于性靈或形而上的思想,你會獲益良多,體悟更高、更深遠的東西。你可以一邊念書一邊利用假期四出吟游,這樣兩相兼顧,等你回來以后,就不致于感覺太空泛。”

  “我……我不知道……”蘇小小還是茫然的搖頭。

  “不必迷惑,你還是照你的目標(biāo)計劃進行,只是方式修改,把漫無目的的吟游流浪改為學(xué)游并兼的充實生涯,同時著手搜集學(xué)校的資料!

  “搜集資料?”

  “這一點你別擔(dān)心,交給我,我會幫你挑選一間風(fēng)評好、內(nèi)容實在的學(xué)校,不過,你打算什么時候‘飄洋過海’?”

  “總得再過一兩年吧!”蘇小小無精打采地回答。

  她知道沈廣之是為她好、為她著想,但是思及現(xiàn)實問題,她的“夢”,還是只能先擱在一旁。

  “為什么?”沈廣之問,他以為蘇小小該是“迫不及待”。

  “因為……”蘇小小脫口而出又急忙住口,她總不能告訴沈廣之,她已囊空如洗。

  “是因為經(jīng)濟因素?”沈廣之察顏觀色,試探地問:“我沒有意思要窺知你的‘私房錢’,不過,我想你應(yīng)該存了不少錢才對吧?”

  他用玩笑幽默的方式化解尷尬。依他的想法,如果以蘇小小自訂的六十萬為基準(zhǔn),估量她沒日沒夜的工作情形,保守估計大概也攢下了三分之一的費用,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不管用什么方式也會迫她接受他的幫助,他是舍不得讓她離開他身邊,但他更迫切想幫她達成她的夢想。

  但是他千想萬想,還是難以料到丹尼爾那個“意外”。

  蘇小小當(dāng)然也不會告訴他這件事,她聳聳肩說:“的確是不少,不過……算了!”她甩甩頭!拔业萌スぷ髁耍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等等!”沈廣之?dāng)r住她不肯放她走!鞍言捳f清楚;還有,你該不會真的跑去當(dāng)那什么搬運工吧?”

  “這你也聽到了?”蘇小小嘻皮笑臉地說:“我好不容易才托以前的同學(xué)幫我找到這份工作,酬勞挺不錯,一天有一仟塊大洋。”

  “求求你好不好?這個錢不要賺!那種工作根本不是你做得來的!”沈廣之看她那樣嘻皮笑臉,完全不當(dāng)一回事的模樣,簡直快瘋狂,他實在無法想象蘇小小那樣纖細的身軀,背負四、五十公斤,可能比她體重還重的貨物的凄慘景象。

  “沒問題的啦!你怎么跟丹尼爾一樣緊張兮兮的?又不是你們要去!”蘇小小還是那一貫只要有錢賺,萬事皆可以的態(tài)度。

  “不行,算我求你,這個錢不要賺!你要工作,我可以幫你找工作,總之,就是不準(zhǔn)去賺這個錢!”沈廣之用專制的口吻說:“你還是好好計劃這個暑假出國念書的事,把時間騰出來,先打好一些語文的基礎(chǔ),出國以后就比較容易進入情況。”

  “這個暑假?沈廣之,你是不是瘋了?”蘇小小被沈廣之的話嚇到,他簡直在說天方夜譚。“現(xiàn)在都快六月了,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到哪去找六十萬?還有到什么地方落腳?哪間學(xué)?弦遥慷际菃栴}!”

  “所以我才要你現(xiàn)在開始好好計劃!鄙驈V之說:“手續(xù)和學(xué)校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幫你處理,你只要想好方向就好,好好計劃你接下來幾年的生活;至于費用問題,你不是已存了不少嗎?還缺多少?”

  “是。∈遣簧!”蘇小小語氣又好笑又無奈!暗x我的下限目標(biāo)還差一截,少說也要再一兩年的時間。”

  “為什么?”

  “為什么?”蘇小小啼笑皆非,沈廣之這個問題簡直問得又可笑又滑稽,她又重復(fù)一次說:“為什么?因為我沒有叔叔,舅舅的腿也都不長;更沒有什么陌生的、暗地呵護我的長腿公、婆、伯、叔、嬸、娘;我又不信天主,圣誕老人不會眷顧我;我又不能去搶劫銀行,這就是,‘為什么’!明白了吧?沈大少爺!”

  她說到最后,口氣越來越酸,沈廣之掂掂那酸,微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

  天啊!這簡直是更沒腦筋的話!蘇小小的大夢什么問題都沒有,就是錢的問題,錢是阻礙一切的關(guān)鍵,也是叫她最需要擔(dān)心的實際問題,她翻翻白眼,輕聲哼了哼:“這個才最叫我擔(dān)心!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工作了。”

  “等等——你還沒答應(yīng)我,不去當(dāng)那什么搬運工。”沈廣之又抓住她。

  “沈廣之,你有病是不是?還是太閑了,所以跑來這里討人嫌?”蘇小小無奈的站住說:“我不工作就沒錢賺,難道你要我喝西北風(fēng)嗎?我和你那些高水平的女伴不一樣,我們層次不同,我只能形而下的謀生計、討生活,和你們那種上高級餐廳、優(yōu)雅的喝著研磨咖啡、聊些形而上的玄談等生活方式和哲學(xué)完全搭不上調(diào),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請你不要以你世界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我,我會自卑的。”

  她說得真真假假、非非是是,口氣很正經(jīng),沈廣之卻完全否定她的“異同論”,詭著笑臉說:“是嗎?怎么我聽不出一點‘自卑’的味道?你只是找籍口排斥我,我不覺得你和我之間有什么不同,更沒有所謂層次的問題,你說我們世界不同,純粹只是為了排斥我,這一點我早已很明白。”

  “我干嘛排斥你?我只是說事實,要不然,叫你上‘空氣流通店’吃飯,你受得了嗎?沒三分鐘你就不自在透了,這就是層次的問題。打個比方說,你是貴族,我是平民;你供養(yǎng)宮廷畫師,而我則心儀流浪的吟游詩人,你看看,我們的世界實在是不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鄙驈V之再度逼近蘇小小!澳悴皇浅:蜕咨细呒壊蛷d吃飯嗎?那一次我看你的態(tài)度倒是自在得很。你根本不當(dāng)那是一回事對不對?還有,你說得不對!我并不欣賞宮廷畫,我喜歡民間采風(fēng)!

  “算了,我說不過你!

  “那你是答應(yīng)了?”

  “沈廣之,你是存心逼我喝西北風(fēng)是不是?還是你要養(yǎng)我?”蘇小小瞪起眼睛。

  “有何不可?”沈廣之低下臉,咬字極輕:“只是,你肯讓我養(yǎng)嗎?”

  他突然說出這種蕩人心弦的話,蘇小小芳心不禁又是一跳,但沈廣之說這話卻沒有意淫的味道,自然又順口,完全是健康的感受,他接著說入正題:“你還是放棄那個工作,到我事務(wù)所來,我給你一份工作,這樣你就不會喝西北風(fēng)了,行吧?”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又不懂建筑……”蘇小小躊躇又猶豫。

  沈廣之輕輕笑起來。

  “放心,不會叫你做那些‘高難度’的工作!彼φf:“你只要幫忙做一些雜務(wù)性的工作,偶爾幫會計處理簡單的賬務(wù)工作就可以了。”

  “唔……”蘇小小沉吟一會。

  “怎么樣?”沈廣之笑著問。

  “聽起來好象很輕松,但——”蘇小小聳聳肩,大言不慚:“但可想而知,這種‘類小妹’的工作,酬勞一定不會多!”

  “老天,你可真貪心!”沈廣之忍住笑,蘇小小的反應(yīng)在他意料中。“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一天一仟塊銀元怎么樣?”

  “真的?”蘇小小眼睛亮了起來。

  那是標(biāo)準(zhǔn)的守財奴眼神,錢鼠唯一的光輝,但她仍稍有猶豫說:“可是,這樣不太好吧?別人會不會說閑話什么的……”

  這下子沈廣之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臉皮一向不是很厚嗎?一向不在乎別人的非議,怎么?良心突然不安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我的座右銘沒有‘良心不安’和‘不好意思’這八個字!碧K小小不受激,但有錢賺的事她不放棄。

  “就這么說定,你不許反悔!

  “我才怕你反悔呢!就這么說定。”

  “什么時候開始工作?”

  “不急,等你這邊工作結(jié)束再說,我會再來找你。”

  “這工作下星期就沒戲唱了。”蘇小小說:“你想‘聘請’我就別拖拖拉拉,我可不希望兩頭落空,到時失業(yè)啃老米飯!

  “那好,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我把該告訴你的都先告訴你!鄙驈V之愉快地笑說:“七點,我來接你。不準(zhǔn)有籍口!

  沈廣之滿意點頭,陪著蘇小小走回百貨公司大堂,走了幾步側(cè)頭對蘇小小說:“對了,就到你說的‘空氣流通店’吧!”

  蘇小小陡地楞了一下,揚起笑點點頭。

  看著沈廣之含笑的臉,蘇小小也不禁地含笑點頭,心里那模糊的期待悄悄地、努力地在畫清輪廓。

  她心里明白沈廣之關(guān)心她、對她好,而經(jīng)過這一長談、夢想的剖吐,面對沈廣之,她也越來越自在,對他有說不出的歡喜和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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