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長峰正從某個角落看她。
恕儀感覺得到他的目光。
她在會場里四處走動,狀若無事地與觀展者交談,一面搜索著他的身影。
他會來的,她知道。
然而,不論繞了展區幾次,她一直未曾看見那道挺拔的身影。
“李小姐,恭喜你,展出很順利!币晃淮髨蟮乃囄挠浾咦哌^來。
“謝謝!
“秋聲聯展”假臺北市立美術館的地下室舉行,她和陳姊擁有各自獨立的展示空間;陳姊以插花作品為主,她則展出過去三年來的壓花畫作。
可能是最近臺灣沒有太多新聞話題,媒體很難得的空出版面,讓藝文記者寫了兩天關于這場聯展的報導。
“請問所有展出的花作都可以出售嗎?”
“多數都可以,只有幾幅對我別具意義,是非賣品!彼p柔頷首。
父母和爺爺正好走到她身畔來,李媽媽友善地端詳著記者。
“阿儀,這是你朋友嗎?”
“您好,我是XX時報的記者!庇浾咝〗阒钢感厍暗牟稍L證。
“這幾位是我父母和爺爺,特地從馬來西亞來看我的展覽!彼x立刻為兩方人馬介紹。
“既然家人都來了,我替你們拍張照,今天晚上回去發稿!庇浾咝〗愠硪欢说臄z影記者招招手!袄顙寢專B了一個這么能干的女兒,心里一定很高興吧?”
“哪里,那是您不嫌棄!崩顙寢尩男蚊才c女兒一樣端莊秀雅!八敵鯙榱藢W壓花,大學被延畢一年,我先生和公公氣得不得了,誰知現在反而靠壓花走出一條路來!
“我倒不知道李小姐大學被延畢呢!”記者小姐笑了起來。
“這么糗的事,拜托您別在報紙上寫出來!彼B忙搖手。
“這是一個很棒的切入點!想想看:一位來異國求學的僑生,經歷過坎坷的大學時代,最后卻在藝術界里走出自己的一片天。”記者小姐在腦中勾勒美好的遠景。
而恕儀開始頭痛了。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任何人對她延畢的原因感興趣。
“如果讓花藝班的學生知道,他們的老師大學念得一場胡涂,我很沒面子的,求求您高抬貴手。我們還是來拍照吧!”她只想將話題速速帶開。
人長得嬌柔就是有這種好處,記者小姐看了呵呵笑,放她一馬。
于是,李家四口齊聚在鏡頭前拍了張合照,連嚴肅的李爺爺都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笑容。
聯展的宣傳目的達到,記者也有新聞可以發稿,雙方皆大歡喜。
送走媒體人之后,她瞄一眼腕表,已經四點半了。
“爸,媽,晚上花藝班的同仁要幫我們辦一場慶功宴,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不用了,我們明天一大早還要趕飛機,今晚早點回去休息。”爺爺擺擺手。
“好,我也會盡量早一點回家……”
“你們看、你們看,”一群歐巴桑突然熙熙攘攘,開開心心地跑過來!拔揖驼f嘛,這個‘李恕儀’就是當初跟我們一起學壓花的那個小女生,你們就不信,看!我沒講錯吧?”
“我啦!是我先在報紙上看到她的照片認出來的!
“亂講,明明是我!
“你?我跟你講的時候,你還不信咧!”
恕儀轉眼問被團團圍住,一群歐巴桑爭相要求她的注意。
“李小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我們是以前XX補習班那些媽媽啊!
“不要理她,看我、看我,你當初跟我比較熟,一定記得我!
她的腦中開始浮出幾張熟悉的面孔,和眼前的女人軍團重疊。
“你們是……陳媽媽和張婆婆?”
“對啦、對啦,原來你還記得我們!”好感動喔。陳媽媽笑得眼睛全瞇了起來。
“陳媽媽!你們也來看我的展覽,我好高興!彼煮@又喜。
“這幾位是你的家人嗎?”張婆婆注意到被她們擠至外圍的親友團。
“您們好!比焕罴胰硕Y貌地點頭致意。
一群人寒喧完,心直口快的陳媽媽猛然扔出炸彈。
“李小姐,你的小孩現在多大了?應該也快四歲了吧?”
天!恕儀大驚,她都忘了這些人見過她懷孕的模樣。
背心頓時涌出如泉的冷汗。完了、完了!
“小孩?”李母不解了。
“那個……”現在該如何圓謊?想啊!快想啊!她絞盡腦汁,面前只見無數張臉孔睜著好奇的眼睛等待答案。“呃……對不起,陳媽媽,我爺爺累了,我先送他們出去坐車,以后有空再請你們吃飯,大家敘敘舊!
先避開為妙。
“好好,沒關系!
“你去忙你的,我們不打擾你了!币欢哑牌艐寢専崆榈負]動手帕。
“媽,這邊。”她哪敢多耽擱,擁著家人就急急忙忙往電梯走去。
“他們剛才說的小孩是怎么回事?”李父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就是……我當時延畢一年,怕你們生氣,會把我叫回家,不讓我再繼續念了,所以……我另外找了一個保母的工作,自己打工賺學費!彼谋M全身每一份力氣,終于掰出一個稍微像樣點的說辭!八齻冎傅男『,就是當年被我照顧的那個寶寶!
天!話說完,手心已經出汗,整個人從腳底刷冷上來。
這就是報應,你一旦撒了一個謊,永遠要用無數個謊來填補。
“原來如此!崩顙寢尰腥稽c頭。
上天顯然決定今天是接受震撼教育的好日子。她才送家人到一樓,助理小姐已匆匆跟上來。
“李小姐,剛才你的手機一直在響,我擅自幫你接了,請不要見怪。”助理抱歉地把手機遞給她。
“沒關系。”她接過來。
“一位姓伍的先生有事找你,此刻正在線上等著。”助理小姐把話說完。
天哪,現在是怎么回事?她覺得自己仿佛被卡在巨大的漩渦里,四方八方都探出一只長長的爪子想撕扯她。
李氏夫婦面面相望,顯然對這位“姓伍的先生”非常感興趣。女兒平時對自己的異性朋友幾乎絕口不提。
她無力地迎上家人的眼神。
“伍先生是……”花材商!這是第一個閃入腦中的借口。
然后,伍長峰受傷的表情隨之浮現在她的眼前。
我就活該被你當成老鼠一樣,藏在陰溝里?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唇突然不經大腦,自動流泄出答案。
“他是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我們正在……呃……我和他……總之,他應該是打電話來道賀的。”說得不清不楚,反而把曖昧表達得一清二楚。
“你們‘正在’什么?他是你男朋友嗎?你們交往多久了?平時怎么都沒聽見你提起?”李父開始碎碎念。
體貼的媽媽解救了她。
“沒關系,你回頭去忙吧!我們自己叫車回家!
“等一下,你讓我先問問……”
李母用力一拉,硬把嘮叨的丈夫帶開。
爺爺仍然站在原地,恕儀的心跟著懸在半空中。
“有對象就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別讓家人擔心就好!崩先思医K于說,跟在兒子和媳婦的身后而去。
上天垂憐,過了一關。她近乎虛脫地拿起手機。
“喂?”
“……”
“阿峰,是你嗎?”
“嗯。”
“你怎么不說話?”他聽起來怪怪的。
“我想見你,你今天晚上可以來我這里嗎?”
“我晚上有一場慶功宴,明天還要早起送父母去機場!彼竦赝凭。
“我想見你。”他重復。
她想了想!安蝗晃以缫稽c從慶功宴離開好了。你幾點會在家?”
“隨時都在,你一定要來!”
“我已經答應你了,當然會去!彼娴墓止值。
“那,晚上見!蹦嵌讼仁樟司。
恕儀看著手機半晌。以前他們吵完架,他來求和的時候一定都是趾高氣揚的,一副“我是給你面子才先低頭”的模樣,今天怎么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雖然不情愿,然而,她真的有些擔心了。
。 。 。
備用鑰匙插進鎖孔里,輕悄地旋開。
客廳里很昏暗,只有長沙發旁亮著一盞昏黃的立燈。十一點半了,她不想吵醒可能已睡著的他。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一踏進客廳,他孤獨的身影便映入眼簾。伍長峰獨坐在客廳里,眼睛鎖住對面的粉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恍惚間,她有個錯覺,時光仿佛悠悠回到他祖父出殯的那個夜晚。當時,他也是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那里,啜飲悲傷。
“哈羅!
他發現了她,給她一個微笑。
“嗨!
“你吃過晚飯沒有?”她把包包放在玄關,走到他面前。
“好像有吧,我不確定!彼麤]有超身,抬頭看著她。
“想不想吃消夜?”她拂開他前額的劉海。
伍長峰搖頭。
“你今天心情不好?”這么缺乏生氣的表現不像他。
他突然摟住她的腰,把瞼埋在她的懷中,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夜。
搖頭。
“家里有事?”她輕梳著他的發絲。
仍然搖頭。
“那……”她頓了一頓!坝趾蛬夅⌒〗愠臣芰耍俊
這次有反應了。
“我和她已經分手,為什么沒有人相信我?”他抬起頭,眼中射出不滿。
“好好好,我相信你。”她安撫地輕拍他。“你自己告訴我為何不開心好了,否則我會擔心的!
“你真的會為我擔心嗎?”大掌在她背脊底端摩挲著。
她壓下哆嗦的沖動。
“當然會!l
他不語,臉又埋回她懷中。良久,一聲悶悶的低響傳出來——
‘對不起!
‘什么?’她沒聽清楚。
‘對不起!’這次說得更清晰,臉仍然埋著。
他應該是指上回兩人不歡而散的事,恕儀輕撫他的發。
‘沒關系,我也有錯!
他搖搖頭,扶在她腰后的掌略微施力。她順著他的暗示滑低身體,蹲跪在他的身前,直到兩人臉對著臉,眼對著眼,彼此眼中部只看著對方。
‘對不起!硢〉刂貜汀
‘我已經說不怪你了!p語。
‘我對你不夠好,也不夠公平,所以你用同樣的方式對待我,是我的報應!钌钭⒁曀。
‘我沒報復你的意思……’
一根食指頂住她的嘴唇。
‘你愿意原諒我嗎?’
‘阿峰,你好奇怪。’她的眸中寫滿迷惑。為什么自己會有一種感覺,他不全然是為了吵架的事在道歉?告訴我你有什么心事,好嗎?”
他吐了口氣,乏力地靠回椅背上。
“我只是覺得自己把人生過得一團糟!
她失笑出來!安粫!奸像有人剛被票選為十大黃金單身漢之一,手下的證券公司今年上柜,股票逆勢上揚呢!”
“那不是我想做的事,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他悶悶的。
她一愣!澳悄阆胱鍪裁词?”
伍長峰也開始想,他想做什么事?然后,他的腦中滑過各式各樣的念頭,投資、管理、咨詢、顧問……最后,一個清清楚楚的念頭跳上來,取代所有紛亂的選擇。
“我想學書法。”他脫口而出。
“書法?用毛筆寫字的那種書法?”恕儀大大驚異了。
“對,書法!彼摹⒁蛔忠蛔值木捉。這個念頭一旦從記憶底層跳出來之后,就再也不肯被揮下去!澳阋欢ú恢牢乙郧皩W過書法吧?”
老實說,恕儀還真的不知道。她是知道他寫得一手好字。在電腦鍵盤漸漸取代原子筆的現代社會里,他的書寫體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你為什么會想學書法?”
伍長峰先觀察她的表情。她眸中沒有任何的嘲諷,只有純純凈凈的好奇。
仿佛一個滿身市儈的商人,突然轉性想學書法,是全天下最正常的事。
對著她澄凈信賴的眼眸,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他的呼息,教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用力深呼吸一下。
“小時候,如果我調皮闖了禍,爺爺就會罰我回房間寫毛筆字。平常他寫字自娛時,也會拉著我一起練,久而久之,我的字雖然及不上他,卻也比一般人好上許多!
“后來你為什么沒有繼續練下去?”她非常感興趣。
“后來我出國念書,每個人——包括我自己——都覺得書法只是寫來怡情養性的,一點實用價值也沒有,所以就停了!
她輕哦一聲!八阅悻F在想重拾舊愛?”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好痛恨毛筆,我覺得它的存在簡直是為了折磨每個小孩!彼櫫税櫭夹!翱墒俏乙矟u漸發現,每次心煩的時候,只要手上握了一枝筆,坐下來好好寫上幾篇字,再浮躁的心情也會平定!
“有時候,我們喜歡什么東西,連自己也不會知道呢,除非有那樣的機緣觸發!彼c點頭,微笑著。
“我相信,只要給我時間,我可以把書法練得很好,說不定可以變成大師!彼捻挠滞赋鏊煜さ墓獠!罢l敢說書法不實用?大師的字也是可以賣到好價錢的!
“你不要老是想著錢嘛!”她笑出聲來。
“噯!受環境污染太深,已經變市儈了,我慢慢改進、慢慢改進!彼缓靡馑嫉厣ιΡ橇。
“你整個晚上就在想這件事?練書法?”
“其實我沒有特別想什么,只是很想見你而已!
她望著他小男孩似的靦觍表情,心頭忽然有一種近乎發疼的感受。
“那就去練吧!”
“真的?”他的眼中出現不確定。
“真的!”她笑得極溫柔!奥齺,先把寫字的手感找回來。陳姊的先生正好就是教書法的,還小有盛名,改天我陪你去找他聊聊!
他深深注視她良久。
“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永遠站在我這一邊!彼阉龘磉M懷里,輕聲說。
“這可不容易,畢竟你這個人,有時候挺討人厭的!彼醋∷谋羌。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故意放進嘴巴里咬。
“喂!”
她驚呼,搶起旁邊的靠枕攻擊他,防衛自己,不到五分鐘就被他制在身體下動彈不得。
“不公平,你的力氣比較大,讓我起來!”她喘著氣,秀顏因為過度的笑鬧而泛紅。
“不讓!彼难例X閃閃發亮。
“乖,你讓我起來,我做消夜給你吃!彼_始進行誘哄策略。
他看著她醉人的紅顏,眼眸的顏色加深了。消夜?
“好!彼Ω纱嗟,一骨碌跳起來,還仁慈地拉她一把。
恕儀不敢太挑戰自己的好運,一得到自由之后,立刻往廚房跑。
“喔!”
身后的人突施偷襲,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轉頭往他自己屬意的方向跑——主臥室。
吃消夜的時間到了。
。 。 。
“賤人!”
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一個熱辣辣的耳光已經轟在她的臉頰上。
恕儀猛然從沉睡中被拖回現實。
“婊子!”另一聲爆怒的嬌斥。
她的腦子根本搞糊成一片,只見第二記鐵沙掌迎面飛過來。
那人改打為抓,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拽到床尾來。她受到極度的驚嚇,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家劈頭劈腦就給她一陣亂打。
“你在做什么?”伍長峰震怒地暴吼。
攻擊行動突然中止,不速之客被另一雙黝黑的手抱開。
“放開我!讓我教訓她!不要臉的女人,專門搶別人男朋友的賤人!”
“趙媺帷,你的嘴巴放干凈一點!”
出其不意的驚駭讓恕儀的神情顯得呆滯。她僵坐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
四周充斥著另外兩個人激烈的對罵聲,以及女性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就是有了別人才要求分手,對不對?”趙媺帷的攻擊目標轉為制住她的男人。
伍長峰不愿意對女人使強,著實被她踢鬧得不可開交。
“媺帷……你瘋了嗎?”他努力想抓住那雙尖尖的爪子,偏偏奈何她不得。最后他火了,拐到她身后緊緊圈住她,讓她動彈不得!拔医心阕∈郑懵牭經]有?住、手!”
一聲大喝,紛亂的局面陡然安靜下來。
兩個糾纏成一氣的男女猛烈喘著氣,恕儀仍然呆呆坐在床上,一雙黑眸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分外空寂。
“媺帷,你去書房等我,要談到隔壁談。”他連拖帶抱,硬把趙媺帷推出房門外。
“你想躲?伍長峰,你有種就像個男人……”
砰!房門隔絕另一串近乎瘋狂的漫罵。
“恕儀,你還好吧?”伍長峰邊挑起地上的長褲和襯衫,匆匆套上。
她茫然點點頭。其實這只是反射動作,她的神智仿佛仍飄在老遠的地方,回不來,連他的聲音都顯得非常遙遠。
晨曦的涼意侵襲著她,她下意識拉起被單,將發顫的身軀緊緊圍裹起來。
“你在這里等我,我和她談完就回來。”
有一只溫暖的手觸了下她被轟的臉頰,她痛得一縮,那只手收了回去,跟著就是另一串怒火難消的低咒。
“那個女人簡直是瘋了!”
砰!另一陣摔門聲吞噬他的身影。偌大的房里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
安靜下來了……
她茫茫然掃視四周,直到熟悉的擺設滲入她的腦袋里,激出一絲絲反應。
她為什么會在這里?對了,她昨天晚上累得睡著,忘記回家了。
回家……
糟糕!今天一早她還要送家人到機場。
她馬上跳下床,近乎機械式地開始穿衣服。底衣,外衣,長裙,梳頭,盥洗。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的臉,臉頰上有一記深紅色的五指印。她抖著手,輕輕撫上那處紅痕。
剛才那個人是誰?趙媺帷嗎?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停!
大腦自動產生防衛機制,筑起一道高高的墻,將所有處理下來的資料全部推到那堵墻后頭。
她暫時無法想,無法聽,也無法感受……
走,快點離開這里!理智不斷在催促。她像個機器人一樣,飄出房門外。
經過書房時,暴怒的對話不斷飄出來。
“你不用狡辯,我早就猜到你一定另外有女人,才會突然跟我翻臉!”
“我們兩個人的事不關第三者,你別把旁人扯進來!”
她腦子里竟然有一個角落還荒謬地想發笑——
哇,她從來不知道教養良好、舉止高雅的富家千金,發起蠻來也像潑婦一樣,又撕又打又咬的。
再者,就算伍長峰腳踏兩條船,該死的也是他,趙媺帷打她做什么?
她僵硬地扯著嘴角,繼續走出屋外,踏入電梯,離開電梯,走出大樓,上了計程車,平平報出自家地址。
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小姐,你還好吧?你怎么哭得這么傷心?”
哭,她在哭嗎?
李恕儀伸手一摸,頰上和手上印著同一泉淚漬。
她真的在哭,她好驚訝。
“人生海海,有什么不順意的事,揮揮手就過去了,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她不知道是哪樣東西觸發了她,突然之間,她就失聲痛哭了。
她這些年來到底、到底、到底都在活些什么?為何要牽扯進人家的戀愛故事里?
失足,未婚懷孕,失去小孩,被人視之如瘟疫,現在再加上一項“狐貍精”,她究竟是來臺灣做什么的?
她把臉埋進手中,哭得無法自抑。
“小姐……不要哭了啦,你的地址到了耶!”計程車司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她不停的哭,絕望的哭,痛徹心肺的哭。
老天,她不要再待在這里了!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 。 。
“你大清早跑到我家做什么?”伍長峰搶先發難。
“幸虧我跑來,不然我永遠不知道你背著我干了什么好事!”趟媺帷云鬢已亂,精致的臉龐因狂怒而赤紅。
他深呼吸一下,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
“媺帷,你可以選擇信或不信,我不介意,但是我只說這一次。”他直直盯進她眼醫!拔液屠钏x很早以前就認識,但是我們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直到上回和你談完分手之后,我才與她發生進一步的牽扯。從正式與你交往的開始,我就不曾腳踏兩條船過,你聽清楚了嗎?”
他略過數年前的婚姻未提,因為那一段并非一個公平的開始。對他而言,他和恕儀真正“認識”對方,是從離婚之后開始。
“你當然這么說!”趙媺帷反唇相稽。
“我跟你的分手是獨立事件,純粹因為我們個性不合!彼焕硭闹S刺,繼續說下去!案星槭悄闱槲以傅氖拢魏我环蕉加邢冉型5臋嗬。”
“你也知道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我這一方的意愿呢?要分手的人是你,我不想分,也不想叫停!”她用力揮舞雙手,在書房里來回飆動。
“我勉強不了你,同樣的,你也無法強迫我繼續去接受這段感情!
“我們的感情哪里出了問題?你為什么口口聲聲說我們不適合?我們來自同樣的背景,受同樣的教育,交同樣的朋友,出入同樣的場合,我們哪里不適合?”她陡然停在他面前,幾乎想歇斯底里的尖叫。
“這就是我們不適合的地方,我們兩個太像了。”他冷靜地指出。
“共通點正是讓一段感情成功的基礎!”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會站在這里對彼此叫罵?”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無法回答。
“你沒有那么愛我,你只是自尊心受損,無法接受我是那個先要求退出的人而已。”他無奈地望著她!澳阒牢覟槭裁慈绱肆私鈫?因為,如果你是那個先要求退出的人,我的憤怒會和你一模一樣!
兩個性格強烈的人永遠想壓倒對方,比個高下出來,到最后,所有愛意在不斷的較量中,磨蝕殆盡。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只是太相像了。”他輕聲說。
“別再說了!
趙媺帷轉過身去,肩膀開始微弱的顫動,但是她固執的不去拭淚,以免讓他知道她在哭。
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她都不愿意讓他分享她的真實感情,寧愿背過身去。
在趙媺帷的世界里,沒有“弱態”這兩個字,在伍長峰的世界里也沒有——起碼以前沒有。
他突然想起恕儀。
她每次受了委屈就紅著眼眶,只會“你你你你”的指著他發抖,再不然就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他再過分一些,她干脆把他攆出門。
其實“攆出門”這一點就表示她吵輸了,黔驢技窮,干脆眼不見為凈。
她從來不怕讓他知道她的輸,所以反而讓他每一次都乖乖爬回來認錯。
他想起她氣紅的俏顏,含淚的委屈相,以及他死皮賴臉爬回來的時候,她心軟的表情。
唉,恕儀,他的恕儀,難怪他是如此的愛她……
咦?伍長峰一愕。
真的是這檔子事嗎?他愛她?
你自己去好好想想,你應該承認什么吧!突然之間,余克儉的話產生了意義。
他愛上她了?從何時開始?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可很明顯的,那位自認清明的旁觀者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愛她。
伍長峰慢慢咀嚼這個想法。
嗯,沒有想像中的天崩地裂,山河為之變色;沒有心跳猛然一震,大腦陷入空白;沒有血流加速,整個人昏眩無力。
他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呼吸,都很平靜地接納這個事實。
仿佛內在有個“伍長峰”早已知道了這件事,只等著外頭的那個笨家伙趕快發現。
他只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愛上她了。
他愛上了她……
趙媺帷直到終于能掌握自己的情緒之后,才回過身來。他臉上那個溫柔的笑容卻讓她心冷。
因為她非常清楚,引出他柔情的女人,絕對不是自己。
一切都結束了。再也沒有任何話語,比他臉上的那個笑容,更明確地讓她體認到這個事實。
他們完了。
“如果我們兩個人真的如此相像,你應該知道我以后的反應!彼淅涞驮V!拔視弈恪:弈愫芫煤芫。即使有一天我不再恨你了,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決絕而去。
“我知道!蔽殚L峰對著摔上的門苦笑。
因為,換成了他,他也會如此。
他們兩個,只是太相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