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花淡淡春,愁人點點淚。
四月春城,堤邑的心格外感到孤單。
宮里朝中的明爭暗斗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身為南內大將的懷熾,與堤邑更是聚少 離別多,雖然明明就居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但這陣子來,她難得見上懷熾一回。
她常因等候過久而在書案上和衣而睡,好不容易才返家的懷熾,便會體恤地不吵醒 她,輕輕送她上榻入眠,然而當她在啾啾鳥嗚聲中醒來時,在她額上留下一記吻的懷熾 已出門去了,讓她只能坐在床榻上撫著那已失去溫度的吻,而后揮之不去的悵然和孤寂 ,緩緩地篇她揭開又是一天等待的序幕。
懷熾他,沒有歇息的時光,只有冗長似永不止歇的公事;而她,沒有知心人相伴, 只有漫漫寂寥的長日。
她寫給懷熾的詩文,已從一篇篇逐漸變成一本本,可是懷熾卻忙到無暇一窺她深懷 的情愛,她只能替他收著,期待著他有天返家或是又要離開她時,能找個機會給他看一 看,而在那之前,她必須找些事做,她必須也用忙碌來填滿沒有他在身旁的光陰,以撫 平她愈來愈感空曠的心。
春日就將盡了,去日無多,趕在春末之前,堤邑纖細的身影,鎮日在雅王府里偌大 的園子里穿梭。
手挽著柳籃,處身在粉漾的花海里,在落花及地化為春泥之前,她細心采集起尚未 離枝的花兒,將正迸裂最后余香的花朵們瓣瓣剝離蕊心,收納至籃里,待日屋后與潤兒 一同加工,制為香氣襲人的春酒,或是熏染裙裙的香囊,將花兒們的青春和美妍永遠保 存下來,即便是他季來臨更替了,香氣戀戀的花魂也能永在。
「小姐!節檭簱荛_花叢,眼眉間懸著疑惑看著她,「房里的那幅對聯是要給誰的 ?」方才在打掃時,她在桌上發現那一幅已裝封好的對聯,可是小姐并沒有告知她最近 要出門贈禮呀,那份禮是要送誰的?
堤邑邊采著花邊回答她,「我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帶這聯我和懷熾合寫的字去為 他賀壽!棺猿捎H后,她一直沒回過娘家省親,正好借著父親的生辰回去看看也好。
潤兒愕然地睜大眼,一顆心驀地緊揪著。
在這種時候,小姐她……要回去?不行不行,她不能冒險讓小姐回去,上回她自己 去就已經極度不受歡迎了,而在懷熾把事情弄成那樣后再讓小姐踏進家門……她不敢想 像會有什么后果,可是,她又不善于說謊,也從不曾欺騙過小姐……「我想……」潤兒 思緒煩亂地揪扯著花瓣試著想阻止她,「老爺生辰那日,你還是不要去比較好,那幅字 由我送去就行了!
堤邑止住了手邊的動作,「為什么?」
潤兒嘆了口氣,「老爺他……可能不愿見你!挂岳蠣數男宰觼砜矗蠣敹〞䴙榱 懷熾而遷怒小姐。
「不愿見我?」她有些訝愕,怎么也無法明白。
「姑爺他……什么都沒對你說嗎?」潤兒試探地問,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表情。這種 事懷熾怎能瞞那么久?更何況他們是夫妻,懷熾是怎么辦到的?
「說什么?」堤邑更是不明白她畏縮的模樣,也對她話里的玄機起了疑心。
潤兒支支吾吾地,「關于老爺的事……」怎么辦,看樣子懷熾還是什么都沒說,可 是她這個人老是在話匣子一開,接下來的,她就止不住了。
堤邑緊斂著眉心,隱隱察覺了不對勁味道,覺得此刻潤兒的神情,和有些時候的懷 熾很相似。
「我爹怎么了?」在公事上,她是從不開口問懷熾的,自然也不知道在嫁過來后父 家那一邊的事情。
緊抑在心中的話出口后,潤兒便后悔了,因為此刻她能體會懷熾的心情,也明白懷 熾為何要瞞著堤邑的原因。
這般看著堤邑,她不禁要想,瞞著而已有什么不好呢?就這樣看堤邑含笑地度日, 快樂地迎接每一天,在堤邑美麗的臉龐上,將永連帶著漾漾的笑意,不知愁。若是讓堤 邑知道了那些,天曉得堤邑將有多心傷?只要一想到堤邑可能永遠地失去笑容,她便感 到不舍。
藏著吧,還是藏著吧,或許只要懷熾的手段夠高,隱瞞得夠周全,這樣,這便會是 個不會褪色的春日,他們夫妻也將會一直都是這般地和婉親愛。
她心虛地旋過身,慌忙地想逃離,「就……就當我什么都沒說過吧!
「潤兒!沟桃匚⒉[著美眸,「回來把話說清楚!拱阉男牡跎系跸碌挠植徽f清 楚,不行,她非要找出個答案來。
潤兒不情愿地止住腳步,思來想去,也不知該怎么把已說出去的話收回來,更無法 阻止聰明慧心的堤邑去追索答案。
「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事?」堤邑靜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表情,心頭隱隱掠過 一絲不安。
潤兒不自在地絞扭著十指,「本來,我是打算一直瞞著你,能瞞多久便是多久,可 是,老爺畢竟是你的親爹……」
「別再跟我拐著圈子了,快說。」她固執地追索著,想找出心中不安的源頭,也想 一解府里眾人皆藏著的神秘。
無法在堤邑眼神下說謊的潤兒,索性豁了出去,「老爺已經不再是右相了,日前, 圣上將他連貶兩品,而他遭貶的原因,就是姑爺!
無預料的,盛著花瓣的柳籃翻出娓邑的掌心,那些自露曙便自還沾著露珠的枝楹上 ,東撮西拈采來的春花,如雨落了一地。
堤邑緊按著胸口,水眸不實信地游移著,嗡嗡的耳際,不太能分辨潤兒那被吹散在 風中的話語。她茫然地撫著額,「我爹他……」
說穿了事情的潤兒,嘆了口氣,蹲在地上撿拾著滿地的落花。
「原本圣上是要對辦事不力的老爺加重懲戒,但在律滔的說情下,圣上才沒有更進 一步的處置,但現在,咱們辛府門下的門客都已經散光了,辛府也再無往日榮耀的光景 !
「懷熾怎可能對我爹……」她岌岌想否認,蹣跚的步伐,踩碎了落地的花兒,像是 踩碎了無數的夢境。
潤兒扶穩她,「小姐……」
「這不是真的!顾谱约汉V定的否認,拒絕去相信,除非是懷熾親口告訴她,否 則她怎么也不相信懷熾竟會在朝政上,與她爹為敵并欲鏟除她爹。
「是真的。」雖然不忍,但潤兒在戳破了她的夢境后,并不想再讓她躲回夢里而不 看清事實,「這也是姑爺一直瞞著你的事!
她急急地旋過身,「我要去問他!
「問了他又能如何?能改變一切嗎?」潤兒拉住她,對她的反應早就在意料之內。
懷熾淡漠的坦承自花叢后傳來,「是不能改變一切!
潤兒心頭猛然一驚,抬起頭來,提早回府的懷熾正用一雙颯冷的眸子瞪著她。
「你說夠了吧?滿意了嗎?」他簡直無法掩飾自己滔天的怒火。
望著堤邑花容失色的小臉,他忍不住要責怪自己,都是因為一時心軟,怕堤邑在府 中沒個熟悉的人相伴,而會感到孤寂,所以他才沒弄走這個知道太多的潤兒,而現在, 即使是想彌補這個過失,也已來不及了。
「我……」在他刺人的目光下,潤兒幾乎忘記了該怎么呼吸。
「下去!顾蟛降厣锨,自她手中接過神智有些昏沉的堤邑,并且命令自己掩去 臉上的怒意。
潤兒急速細碎的步伐立刻響起,逃也似地離開園子。而處在懷熾臂彎中的堤邑,一 雙小手不確定地攀上他的身子,藉以穩住她的腳步。
「我爹他……」她緊攀著他的臂膀,彷佛這樣就能獲持住一切,指尖直陷入他的肌 理中。
懷熾俯下身來,款款地在她的耳際安撫,聲音一如往昔的溫存,「別想那么多,沒 事的。」
「沒事?」她難以相信地張大眼眸,「我爹被連貶兩品,這叫沒事?」他是怎么了 ?為什么這般大事,他可以說得如此淡如輕風?
他別過眼,扶著她想帶她進屋子!赋械氖,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么?別問那 么多!
「我是不懂,但你懂。」她執著地停下腳步,懇切地凝望著他,「告訴我,你能救 我爹嗎?你能去圣上的面前說情恢復他的官職嗎?」或許事情還不致那么糟的,他在圣 上面前,不是很有份量的嗎?也許只消他去圣上面前美言幾句,那么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
懷熾緩緩地撒開雙手,收去了溫言軟語,神態宛如一個陌路人。
「朝中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須去理會那些。」他不想要那么早就來西對這些, 也不想看到她的這種眼神。
堤邑眼眸怔怔地看著他,同時也看到她與他之間,似乎多了一道界線。
是的,雖然他沒有明說,可是她可以感覺到,他正拉起了一條界線,很明顯地在告 訴她,她不許靠近、更不可逾越。層層解不開的疑云開始在她的心頭攏聚,眼前的他, 不是她印象中的懷熾,他變成了一個她毫不相識的人,可是,他怎會在突然間變得那么 陌生?
在懷熾轉身離去時,堤邑才赫然發現,她從沒有機會好好靠近他,也不曾有機會去 真正了解過,這個曾與她相約要一起自首的男子,究竟是誰。
☆☆☆
日復一日上演的宮爭,似野火般不斷在朝野竄燒,在春日將盡的時分,南內與東內 小型的短兵相接,也逐漸來到了尾聲,而辛無疚,也從一步步被懷熾逼進死路連貶兩品 ,接著又被貶一品,即將被迫遠黜離開京兆。
然而堤邑全然不知這些,只因為懷熾將她瞞得更好,不讓她知道半點外頭的風聲情 勢,更命府里的人也瞞著她,將她仔細小心的包里在無知的保護網里,無論她再怎么向 府里的人探問,也無人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讓她只能猶如鍋上蟻地干焦急,恨不能 快點理清一切,也再無法安坐在府中無所知地度日,一心只想快些回到辛府與家人商量 ,該如何幫助辛無疚渡過這次朝爭所帶來的難關。
趕在辛無疚即將遠謫出京兆前,堤邑日日偷溜至辛府前登門求見,但辛無疚卻日日 托病不見,眼看著辛府的下人們一一收拾著府內的物品,在府外裝車先行上路,她的心 也愈來愈慌,可是她卻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她的血親就要走出她的世界。
在辛府舉府上下即將離開京兆前一日,一直為她深鎖的辛府大門,終于開啟了一道 小縫,讓等在府門外的提邑終于燃起一線希望,可是來應門的并不是辛無疚,而是視她 為禍首的辛夫人。
望著堤邑不知做了什么錯事的面容,辛夫人便沒來由的有股怨。
自年少青春正妍便伴著辛無疚,看著他由一名沒沒無間的窮書生,寒窗十年的苦讀 漸漸地踏上官階,并陪著他一塊在官場中沉沉浮浮了數十載,耗費了那么多個年頭,辛 無疚終于熬出頭登上東內右相之位,甩脫了那數不盡寒暑的貧窮生涯,而她,也終于得 到她想要的地位、想過的生活。
可是好不容易才過著揚眉吐氣、人人稱羨的氣派日子不過數年,卻因為女兒的一樁 婚事,又讓這官場所換來的虛華宛如黃粱一夢,轉瞬間消失匆匆,讓她又得陪伴著辛無 疚回到樸實的小小官員的生活里,但她的女兒,卻可以留在敵人的身旁,繼續做個享不 盡榮華的王妃,令她想來就有不甘。
歸究到底,都是堤邑的錯,當初她若是聽眾人的勸,別執意要嫁懷熾就好了,他們 辛家也不至于獲罪落拓至此。
「娘?」堤邑走上前輕聲地喚,不確定地看著她眼底那淡淡的恨。
「你爹不見你,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剐练蛉说囊粽{宛如冬日般的颯冷,「不要忘 了,你已過了懷熾的門,同時也是我們辛家潑出去的水!
她按著門板,試著想問清楚,「娘……」
「我該進去了!剐练蛉瞬唤o她開口的機會,決絕地轉過身,使勁地合上門扉。
茫然地站在府門外的堤邑,心頭旋繞的盡是辛夫人掩不住恨意的眼眸,這讓她不禁 想起那日自潤兒口中聽來的話,起因全是為了懷熾,可是她還是不明白,懷熾究竟對辛 無火做了什么事。
一只大掌輕輕拍上她的肩頭,她無神地回過頭來,律滔擔心的臉龐就近在眼前。
「堤邑?」律滔本來是想趁辛無疚還未離開京兆前,再來采訪一次并順道送別的, 可是他卻沒料到,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人竟會在這。
「律滔……」她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將他視為眼前唯一的浮木。
他四下地張望,「懷熾怎會讓你一人出府?」現在東內的人都把她當成禍首,而懷 熾還敢讓她單獨來此?
她沒有日答他,反而直望進他的眼底,「你有沒有法子救救我爹?」
「這……」律滔面有難色地猶豫一會,而后看了看四周,輕推著她的肩要她移動腳 步,「咱們換個地方談!
堤邑任他帶著她來到府外遠處的林子里,緊斂著眉,仰首看他一臉凝重的模樣。
「你都已經知道了?」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身為懷熾枕邊人的她也一定 知情,而她可能因夾在夫家和父家之間非常為難。
她滿心的不解,「知道什么?」她都還弄不清是是非非,所知道的消息只有片段片 段的,就是沒個人和她好好說明一番。
律滔有些訝異,她不知道?懷熾瞞著她?這太不像那個么弟的作風了,懷熾怎會瞞 著她?
難道說……「關于我爹……」堤邑并不了解他在想些什么,一心只希望身為東內重 臣的他,能夠及時伸出援手拉辛無疚一把。
「我救不了辛老。」律滔無奈地攤著兩掌,開口便澆熄了她的希望!讣词刮冶M了 全力,我最多也只能保住辛老的性命,至于他的功名,我使不上力。而且以南內目前的 動作來看,我看辛老可能還會繼續遭貶,就連辛老的一些朝中同友,恐怕也會同貶!
她忍不住想要問清楚,「懷熾到底做了什么事?」
律滔自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給她,「你自己看看吧!贡緛硭谴蛩銓⑦@封信交給風 淮,讓風淮也下來膛膛渾水的,可是現在,他倒認為給她這個一無所知的人知道比較重 要。
「這些……都是懷熾做的嗎?」看著信里將朝中這一陣子所發生的事件記載得甚為 詳細的內容,她不禁泛過一陣冷顫。
「是他做的。」
提邑不斷朝他搖首,「不可能……」這就是她偶爾會感到心悸的原因?這就是藏在 懷熾總是利用柔吻來轉移她發問的真相?不,她一定是看錯了,懷熾怎么可能做出這種 事來?
「很難令人相信吧?」他完全明白她的反應,有些挫敗地深吐口氣,「在頭一次見 著他對付朝臣的手段前,我也是很難相信。」
他們這些皇兄,誰也不曉得,在他們呵護疼愛下長大的懷熾,并不是個天真爛漫的 皇弟,而是一頭在長大后會將他們全都反噬吞下腹的幼獅,懷熾在成長的過程中,吸收 了所有皇兄的長處,而在登朝為臣后,開始將那些他們曾教過他的手法,一一運用到敵 人的身上,即使在那些敵人里,也包括了他們這些皇兄。
「我不懂……」堤邑頹然傾靠在樹旁,藉以支撐著自己搖晃欲墜的思緒,「懷熾到 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這種事怎會是他做的?」她怎一點也看不出來?即使她和他已是夫 妻,可是她還是看不到他的另一面,也根本無法想象,懷熾怎能背著她對她父親做出這 事來……「在你出閣前,我就該和你說清楚的。」律滔若無其事地把玩著十指,「你太 不明白他在朝中的能耐了,不只是南內,就連西內的人,也都想拉攏他這名能手。」
「能手?」她愈來愈不想聽,也更害怕去知道,深怕她所挖掘出來的,將會推翻她 目前所擁有的小小虛假世界。
「在我們九個兄弟里,懷熾算是最會玩弄手段的人,為了達成他的目的,他可以不 顧一切!孤商弦才c她一同靠在樹旁,仰首靜看滿樹已快凋零殆盡的花朵!冈诠賵錾 ,他要人生,那個人便有喘一口氣的機會,他要人死,那么任誰也救不了那個人!
她終于有些明白,「這就是你幫不上我爹的原因?」
「不!顾p哼,「我只是不想干涉懷熾的事,我也不想過問他的任何私事。 」他只是懶得理而已。
「為什么?」
「懷熾是個很忠誠的人,為了舒河,他視我為政敵,因此在朝中我與他勢同水火, 下了朝,我們兄弟倆也互不相往來!孤商显缇蛯褵胨佬牧!敢砸粋兄長而言,其 實我是該忍忍他這種性子的,畢竟他只是效忠而已,而忠心并沒什么錯,但我就是無法 容忍他的作風,也因此,我并不想過問他的事!顾呀浐芏嗄隂]同懷熾說過話了,而 懷熾也很多年不曾叫過他一聲皇兄。
堤邑試著定下心來,在雜亂無章的腦海里清出一條思路,暫且先把懷熾擱在一旁, 把重心放在即將被遠貶的辛無疚身上。
她將最后一絲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如果以你站在東內的立場,你就會干涉我爹的 事了吧?難道你希望東內少了我爹嗎?」
「已成定局的事,再怎么補救也是枉然!孤商线是拒絕,在某方面,他和懷熾一 樣,也只是把辛無疚當成一枚弈子!赋侄嘧,或許這回我是敗在懷熾的手上,但只 要我下一回扳回來就成了!顾莻很有耐心的人,也從不以一場游戲定勝負,來日方 長,他可以找其它的機會再慢慢討回來。
堤邑無法實信,「那我爹……」為什么他們每個人都變得那么快?難道他們不是好 友,不是同僚嗎?怎么一失勢,這些人就紛紛棄車保帥?
「恕我愛莫能助!褂X得已經說夠的律滔,伸手拍拍她的肩頭,站直了身子拂去一 身的落花,轉身想走向辛府。
「律滔!顾従彽亟凶∷。
他日過身來,看著面色雪白的她,將十指緊緊絞握。
「懷熾他……」堤邑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有辦法把話問出口,「在利用我嗎 ?」如果對他們這些朝中人來說,人如弈子、弈子如人,那么,她是否也只是棋盤上的 一枚走卒?
律滔并不想回答她,可是她看著他的目光,是那樣地懇切,那樣地無援,雖然說她 已無任何利用價值可言了,他也不想缺德的在這當頭再去打擊她一分,可是若不告訴她 ,那么,無論她再怎么努力,她也永遠靠近不了懷熾一分,永遠都只是具擺在懷熾身邊 的人偶,他還是希望能將她放在懷熾的身邊,看看能不能起一絲作用。
「就某方面來看,是這樣沒錯!顾饣厮拿媲,一手搔著發,「雖然,他并沒 有直接這么做,而且以他的能耐,他也用不著利用你,所以我才在納悶……」
「納悶什么?」一直深深屏著氣息,堤邑覺得自己的胸口悶熾得有如在撕絞。
他抬起眸來,不帶一絲情感,「懷熾娶你的原因。」
她有陣暈眩,「難道,他并不是真心想娶我?」
律滔沉默不語,在心底,也是不明白懷熾會挑上她的原因。如果懷熾要藉姻親這種 手段來打擊東內的話,其實懷熾是可以挑其它人的,可是懷熾卻什么人不選,反而挑上 了堤邑。
初時,他還以為懷熾是因懂了從不明白的愛所以才娶她,但后來,懷熾并沒有因娶 了她而放過辛無疚,這讓他又不由得失望,因為懷熾還是一個游戲玩家,并沒有因誰而 改變過。
他不該投機賭這一賭的,當初他不該沒有極力反對堤邑嫁給懷熾,也不該認為她能 夠教教懷熾什么是愛!藉由她妄想改變懷熾這個人,也削減一點懷熾的野心。在這場賭 局揭曉了后,堤邑被迫掉入動彈不得的泥淖里或是心碎都不打緊,可是他卻失去了東內 這一代的新血輪,必須從頭再來過,千算萬算,他就是錯把賭注算錯在堤邑的身上。
絲絲縷縷的疼痛鉆進堤邑的心坎里,她忽然好后悔,后悔去知道這一切,多想閉上 眼、掩起耳,不看不聽那遲來的真相,可是無論她的心再怎么痛,她還是想知道,懷熾 會接近她的理由。
她哽著嗓,切切地望著他,「迎娶我,也只是個手段嗎?」
律滔別過頭去,不去看她心碎的模樣,「我不知道。」
但堤邑卻得到了答案。
雖然不愿相信,她是懷熾政治棋盤中的一枚弈子,或是用來牽制她爹的利器,可是 她在心中找遍了方法,就是無法找到一條理由來說服自己不承認這是個事實。
她撫按著胸口,心痛感覺像針刺,又像被炙烙,是種切膚的疼痛,怎么也揮之不去 ,讓她就快不能喘息了。
律滔伸手扶穩她,暗自在心底決定再利用她一回!冈谒磉呥@么久,你現在明白 了嗎?」
「明白了什么?」她抬起頭來,雙眸沒有焦距,不知自己是否還能再多收容一分那 此一外來的傷害。
「他是一柄雙面刃,即使他再怎么不想傷人,他也會在無意中傷了人!够蛟S,她 還能再利用,也許懷熾會把事情隱瞞著她,是別有需要追究的緣故,而柔情似水的她, 可能還有機會去改變懷熾。
「無意?不,那不是無意」堤邑惻然地搖首,兩行清淚也被搖晃出閘,「那是存心 !惯@一切都是有計畫的預謀,每一步都照著懷熾所定下的棋路緩緩前行。
「堤邑……」他嘆息地拭著她的淚,「他會瞞著你,這代表你對他來說有某種程度 的重要性,他應當不是想傷你的!
她凄楚地笑,「可是連你也沒有把握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存心想傷我是不是 ?」就連他這個與懷熾做了二十年兄弟的兄長,都不明白懷熾的心了,而她這個短暫入 侵懷熾生命的人,又怎能有把握?
「對!孤商喜坏貌怀姓J。
堤邑輕輕推開律滔扶持的雙掌,覺得很恍惚,悠悠的風兒帶來林里的幽香,讓她不 能集中思考,現在的她,必須找個地方讓自己靜下來,她必須離開這里……「看開點吧 。」律滔看她走得蹣跚,連忙上前扶她一把,并試著勸慰,「辛老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了 ,但你卻還得與懷熾繼續做夫妻,既然你已嫁給了他,那么你就要接受他!
「接受他?」她微側過螓首,「我該接受哪一個人?是朝臣雅王,還是我的夫君懷 熾?」
「都接受,因為這都是他!顾囍龀鲋锌系慕忉,「他不是雙面人,是他的性 子本來就是這樣,他并沒有欺騙你,只是他把公私分得很開。」
「他是分得很開,但,我不是他!沟桃赝崎_他的手,柔美的小臉上蒙出一抹笑, 可是那笑意,卻是如此破碎,「我沒有辦法像他一樣把心割成兩半!
眼看著她一人悠悠蕩蕩地在林間行走,像沒定根似的,律滔卻沒有動,只是待在樹 下思考著接下來的一步該怎么做。
風往塵香花已盡。
堤邑踩著由花肩鋪成的毯子在林間行走,一步一聲,碎花悼念春去的音律,此時聽 來份外纏綿。
或許是因淚水模糊了眼眶的緣故,萬物都朦朧朦朧的,似乎都模不著邊際,但在她 的耳際,還存著一句話。
雙面刃。
雙面刃嗎?在傷了她時,他是否也傷了自已?
抬首看去,這片她曾與懷熾相會的林子不再美麗,仔細看來,都已是春末,花兒也 將落盡了。原來,她的愛情也和那些花朵一樣,時候到了,就無法逃脫凋零的命運。
☆☆☆
「她見了律滔?」
剛由南內興慶宮回府的懷熾,在府中遍尋不著堤邑的身影,于是找來負責盯著堤邑 的冷天海,可沒想到,冷天海劈頭告訴他的就是這句話。
「嗯!挂呀浻邪す涡睦頊蕚涞睦涮旌,見懷熾怒紅了一雙眼,很想找個地方躲起 來避掉這頓炮灰。
懷熾氣急敗壞地揪扯著他的衣領大吼:「為什么你不攔著她?」不是叫他要牢牢看 著她嗎?竟然還讓她出去和律滔見面?
冷天海清清有些聽不清的耳朵,反過頭來要懷熾一解他不明白的疑惑。
「那你告訴我,為何你要瞞著她?」他娶堤邑的目的,不就是想利用她嗎?現在大 事既然已經成了,干嘛還怕她知道?
他不想解釋,「別問了,先去把她找回來。」糟了,也不知律滔會對她說些什么, 現在他只希望律滔別抖出他在朝中所做的事!覆挥谜伊!沟桃乩淝宓穆曇糇蚤T邊傳 來。
他回過頭來,「堤邑……」
她緩緩走至他的面前,抬首細看著他的眼眸,想象著,白日里聽來的那突如其來的 現實,或許只是一場莊生迷夢,因為,此刻他的眼里正布滿了憂心忡忡,這雙溫柔眼眸 的主人,怎會傷害她呢?可若不是真的,為何心房那無法驅逐的痛楚仍舊是存在呢?
懷熾擔心地輕撫她蒼白的小瞼,「堤邑?」
在他仍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時,她將面頰偎向他的掌心,閉上眼細細體會他的柔情 ,感覺他一如往常的疼惜,而后,在下一刻,她又睜開了水眸,望進他的眼底。
她的請求幽幽飄進他的耳底,「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看著她剔透的明眸蒙上了一層水霧,懷熾霎時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怛他料想不 到的是,這竟傷她那么深,他并不想看到她淚,他無意……「是真的!惯^了很久,他 選擇了不再隱瞞。
一種針鏤的尖銳痛楚,在她的心房漫開了來,她用盡力氣把涌上來的淚壓下去、壓 下去……「為什么要娶我?」什么朝爭,或是他們兄弟間的暗斗,她都不想去知道,現 在,她只要他的一句話。
她的心,已經找不到出口和生路了,她必須向他求援,期盼他能夠和以往」樣編織 出美麗的謊言,或是醉入的蜜語……都好,什么都好,只要是他說的,她就愿相信,只 因為她是如此深愛這名曾與她依依挽手的男子。
可是懷熾還是保持著緘默,不言不語,只是用那雙難以再掩藏的眼眸凝視著她,這 讓她看了更是疼痛難當,不知該怎么去面對連個謊言都說不出來的他。
她強忍著淚,試著代他說出其中一項目的,「娶我,只是為了牽制我爹嗎?」
心緒悠晃的懷熾,并沒有聽清她的問話,他修長的指尖來到她的眼角,輕輕勾曳出 一顆燦亮的淚珠。那淚看來像珍珠,可是即使珍貴,他也不想得到它,他要的是她往日 的笑。
與她相處的種種如浮光掠影地劃過他的眼前,她在被他揭開蓋頭時,燈火下嬌美的 模樣,令他印像極深極深,怎么也無法磨滅或是遺忘。為了她,他親手將她包攏在一個 不知外頭風雨的溫馨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珍護著;為了她,他努力將自已分割成兩個 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就像個踩在薄冰上的人,雖是戀戀不舍不忍離去,放不開、也放 不下她,但他腳下的夢境,是那么地脆弱不堪一擊。
他曾向自己保證過,他不會傷害她的,可是……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
「騙我呀,為什么你不騙騙我?」堤邑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靜默,手握成拳用 力捶打著他的胸口,淚珠顆顆翻滾出她的眼眶,「就說你從沒有這么想過,就說你只是 因為愛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著,「我不想欺騙你。」他也想過用欺騙來否認,可是他卻發覺,或許 他可以欺騙天下人,他卻無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謊,他想給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淚紛紛。
是的,他并沒有騙她,他只是沒有告訴她而已,他只是把另外一個目的隱瞞起來而 已,可是,她倒希望他能夠騙騙她,或是哄哄她也好,就是不要讓她去承認這個現實, 但他卻把血淋淋的現實擺在她的面前,用誠實來認罪,這教她要怎么原諒他?
她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裳里,揪扯著,「在你對付我爹時,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處境 ?」
「有!顾男靥懦脸恋仄鸱杆晕疫x擇了隱瞞!
「當瞞不住的時候到了呢?你又打算怎么辦?」將來他又該如何處置她呢?他已經 沒有謊言了,那她又該怎么繼續存在?
懷熾閉上眼,他并不想讓她來面對這一天,他并不想在她倒映的淚珠里看見這樣的 自己,這般不知該如何啟口、不知該如何拾掇她芳心碎片的自己。
逃避,他原是想逃避的,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竟會如此軟弱,巧言善辯、妙筆生花 、辯倒朝臣的他,卻在此時說不出一個字,也檢不出一個方法來面對她。
心灰接二連三,當堤邑抬起螓首時才恍然看清,這個世界灰凄得不可思議,而近在 眼前的他,是那么地疏離遙遠。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這才是真正的雅王懷熾?墒悄莻曾經在桃花盛開的 樹下,在她發上簪花的男子呢?那個曾在夜深時分,持著筆墨未干的情詩來到她面前, 為求看她一笑的男子呢?他是不是……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這場婚姻,也只是個騙局嗎?」堤邑輕輕推開他的胸膛,眼角的淚水就快干涸。 「不是的……」他亟欲解釋,卻看她的身子晃了晃,「堤邑?」夢境已杳,去如朝霧。 堤邑仰起頭,感覺她的天地,彷佛已裂成片片,朝她傾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