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以一種輕松的姿態坐著,修長的身子半倚著床頭,他以手拂開半垂在臉上的散發,在暈黃燈光的映照下,俊邪的面容像是異教徒的神只,充滿奇異的魅惑。
“十歲一年,我像個貨品似的被賣給了我的養父!币了沟恼Z調淡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沒有絲毫的情緒。
“他是黑手黨的教父,你知道‘教父’的意思吧,就是里面握有最高權力的那一個。他收養我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喜歡收養不同的孩子。”
“做什么?將你們培養成黑手黨的新血嗎?”晨星皺眉,不以為然地開口。
“小東西,不要將你認定的正義道德用在這里。他是一個可以掌握半個意大利的男人,他收養很多孩子的目的是要找出一個最優秀的領袖。我的養父不相信所謂的血緣,也從來沒有打算要將教父的位置傳給自己的兒子,所以他收養我們、訓練我們,想看看我們這些煤炭中有沒有一塊可以磨成鉆石!
“那是怎么樣的一種生活?”晨星好奇道。
“一群還只有十多歲的孩子,要將他們培訓成黑手黨的領袖,那一定是很恐怖的訓練。”
“適者生存。如果你不想被取代,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取代對方。”伊斯淡淡一笑。
“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強之外,沒有其它的生存方法,就像是比賽一樣,每學一樣東西,每學一項技能,都會有人在我們的背后打分數,我們就像是格斗場上的斗犬,又像是舞臺上的小丑,一切只為了贏得主人的掌聲!
他看到晨星的臉上寫滿不讚同,眼中流露出的哀傷,讓她的黑眸像是失色的寶石,她在為他的過去感到不忍。
伊斯將晨星蜷縮成一團的身子接進懷中,親暱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道:“沒有必要為過去的我感到悲傷,既然那是我當時唯一的生存方法,我就必須讓自己成為最強的那一個!
“那你是怎么離開的?”
“十九歲那一年,疾風來找我。他是梅杰士家派來的人,我的父親和母親都去世了,諷刺的是,他們賣掉的孩子竟然是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币了钩芭負P起嘴角。
“我接收了所有屬于我的產業,心里開始有了離開的念頭,在西西里島的最后五年,我開始動用手邊的資產擴展我的事業,直到二十三歲那一年。我離開西西里島已經整整十年了,這期間再也沒有回去過!
“你的養父為什么肯放你走?”
“從我十九歲見到疾風起,他或許就知道我的心意了,當我不再熱中于黑手黨的一切,他或許就有感覺了吧!當然有任務的時候我會去執行,但是我不再有和其他人競爭的興趣。他了解我,知道我想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我的世界,而不是繼承他,這或許是他讓我離開的原因吧!”
“那查里斯是誰?”晨星聽完后,隱約猜到這一切都和伊斯的過去有關。
“他是養父的親生兒子!币了寡壑胁辉儆腥魏蔚娜蚀。
兩個同樣熟悉他過去的人想聯手毀掉他?沒那么容易——“那么……他所說的有關你的過去,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伊斯頓了一下,跟著以更緩和的語調開口道:“我想查里斯必定對你說了些什么,為了不再讓你胡亂猜想,我會告訴你有關我過去所有的一切。”
他一手輕撫晨星光裸的手臂,慢慢閉上了眼睛!拔沂畾q剛到西西里島時,他們送給我一只小狗,那是一只才剛出生的狗,我還記得它有乳白色的鬈毛,我將它帶在身邊,親自照顧它。直到它和我很親密之后,他們將那只小狗要了回去,當著我的面殺了它!背啃禽p呼一聲,簡直不相信會有這種殘忍的事情。
“那是他們教會我的第一課——如果我不夠強壯,我就沒有資格擁有任何屬于自己的東西,更沒有資格喜歡任何東西。”晨星身子一顫,腦海中想起了查里斯的話: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你知道她是為誰犧牲的嗎?她是為伊斯而死的。
“他們需要的領袖,是一個隨時隨地保持冷靜和果斷的人,他不需要有太多的情感,因為情感會成為一種致命的弱點,他們要我學習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學習保護自己的方法,所以殺了我的小狗。
“在被收養的那一群孩子中,每一個都有相互競爭的念頭,但他們都會服從一個叫索瑞的孩子的命令。索瑞大我五歲,也是十歲那年被收養,他聰明、優秀,是所有孩子眼中的領導者,他有一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蒼白而虛弱的妹妹,這樣的孩子本來就不該屬于西西里島,但因為她是索瑞的妹妹,所以破例住了下來,更因為索瑞的緣故,沒有人敢欺負她!
晨星倚在他的懷中動也不動,某種很重要、令她不安的訊息呼之欲出,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在一起。
“然后發生了什么事?”晨星情不自禁地開口問道。
她看著伊斯的眼,他似乎被過去的回憶逮住了,眼神遙遠得讓她害怕。
“她死了,在我十四歲那一年。”伊斯垂下眼,其實他明白,就算他們沒有下手,虛弱的杰宓應該也活不了多久。
“為什么?他們怎么可以這么殘忍?”晨星從他的眼中得到了答案——她成為一個會對伊斯產生影響的人,所以他們毀了她。
“我以為只要夠優秀,在任何方面都達到他們的要求,就可以換取某些程度的自由。我甚至以為他們所謂的自由,也包括了我可以接受一個同伴給予的溫暖,她給的,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我像個在沙漠中渴望水源的人,貪婪地接受她所給予的溫暖,卻從來沒有想到這么做會害死她。”
“我很抱歉。”晨星只能緊緊摟住他的身子。從他的眼中,她看到了屬于伊斯過去的痛楚,那是屬于他的痛,她甚至說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話語。
“她的臉上總是帶著甜甜的笑,那是我渴求許久的溫暖,無關愛情,但那也不是我從未擁有的親情,是一種可以讓我得到平靜的情感。待在她的身邊,是我第一次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就像個普通人一樣!
伊斯伸手回擁晨星,接受了她給予的溫暖,毫不保留地說出他對杰宓的感覺。
“這就是她對我的意義,她是西西里島里我唯一珍惜的記憶。”伊斯將她的頭靠回自己的胸口,平緩地道:“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有關我的過去!
“謝謝你愿意告訴我!背啃茄鲱^回視他。
“查里斯告訴我,你之所以會選擇我是在為你的過去贖罪,是因為我和她有著相似的容貌!
“而你相信?”伊斯緊抿的嘴揚成嘲弄的弧度,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是不太相信,但我還是希望聽你親口說出來。”她露出無辜又調皮的笑。
“或者該說,我知道你是一個極端自負的人,絕不會放任自己沉溺在無法挽回的過去中,要我相信這樣的你會在我身上尋找一個過去的影子,的確滿困難的!
“我該贊美你的聰慧,還是該說你太清楚自己獨一無二的魅力?”伊斯朗聲大笑,伸手習慣性地揉亂她的發,忽然道:“這么說你剛才的怒氣完全是虛張聲勢?你真是越來越不擇手段了。”
“這全是拜你所賜,如果你肯將一切都告訴我,我就不會胡思亂想。”晨星對著他擠眉弄眼,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
“你能怪我發脾氣嗎?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失去整整一個月的記憶,從疾風的嘴中又挖不出什么消息。伊斯,我已經不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我要和你站在一起,面對所有的問題,這是我愛你的方式,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步。”
“你是個高明的說服者!币了沟恍,將晨星這一個月的經過大約說了一次;他如何循著耳環內的追蹤器走了好幾個城市,如何在羅馬城遇到她,在晚宴中將她帶回,以及最后催眠師為她解除了那虛假的記憶。
“我真的拿刀子殺你?”晨星驚愕地瞪大眼睛!翱墒俏也幻靼,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大費周章?查里斯為什么恨你?這一切又是為了什么?”
“上個月我的養父去世了,卻沒有立下任何遺囑,所有認為自己有資格繼承的人都躍躍欲試,而最有希望的三個人是索瑞、查里斯和我!币了孤治稣麄情況。
“除了繼承人這塊誘人的大餅之外,索瑞的確還有一個恨我的理由,他的妹妹畢竟是因我而亡,先前因為養父的關系,所以這十年來我們相安無事,但現在養父不在了,我們之間的沖突再也避不開了!薄八麄儍蓚人連成同一陣線?”晨星擔憂地問道。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反正你已經回到我身邊了,我再也沒什么好顧忌的!币了固┤蛔匀舻亻_口,同時他心里也明白,對方會放晨星回來,是考驗他是否保得住他的人。
“你聽,現在安靜地只剩下你和我的心跳聲,但我明白這些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不過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很安心。”她輕歎一口氣,溫馴地像一只貓般倚偎著伊斯。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彼蛦〉匦α,重新低下房子完全覆上她!耙驗槟闶俏也荒苁サ囊活w心!
晨星嘴角微揚笑意嫣然,抬起手臂歡迎他的體重……
“晨星,早安!备籼煲辉,當晨星下樓走進餐廳的時候,看到了疾風早已準備好的早餐,臉上滿是殷勤的表情。
“這次又是為什么?”晨星露出慣有的嘲弄笑容,在餐桌上落座。
“沒什么,只是忽然想做早餐!奔诧L訕笑地搓著手。
雖然晨星現在看起來心情很好,但誰也說不準她會突然算昨晚的舊帳。
“是?那我就不客氣了!背啃堑χ_口,逐一品嚐疾風精心準備的早點,桌上擺的是他最拿手的咖啡甜品,看樣子昨晚她發的一頓脾氣唬住大家了。
“少爺呢?”看她津津有味地吃著,疾風試著以不著痕跡的方式問起,雖說一切看來無恙,但晨星身上仍有未解的催眠指令,讓他不得不擔心起少爺的安危。
“他還好好地活著,如果說你在擔心的話!背啃翘ь^,對疾風頑皮一笑。自己的用心被她看透,疾風笑得更無辜了,但說實在的,一顆心卻始終懸在半空,直到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疾風微蹙的眉才真正地舒緩下來。
“快點讓疾風看看你,免得他一直以為你已經遭我的毒手了!背啃穷^也沒抬地說道,以原來的姿態繼續享用早餐。
“怎么一回事?”走進餐廳的是伊斯,他揚起眉看向疾風,后者則是一副啞口無言的無辜模樣。
“沒什么事!奔诧L遞給伊斯一杯咖啡,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晨星用完早餐,頓了一頓,忽然抬頭對其他兩個人道:“帶我到杰宓的墳地去!闭f完自己也一愣,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想去那里做什么?”伊斯抬眼看她,攪動杯中液體的手稍稍停頓,略帶疑惑地問。
“我不知道,只是想去看看。”昨晚他們聊了許多,她還記得伊斯將杰宓葬在羅馬,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有要到那里去的沖動。
伊斯啜一口熱騰騰的咖啡,俊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心中下了某種決定。“我們等會兒出發!
約莫二十年前,伊斯將杰宓的遺體葬在羅馬,靠近巴貝里尼廣場附近的公墓里。
自那個時候起,他再也沒有踏上那個地方一步,并不是他冷血無情,而是他知道杰宓的模樣會一直完好如初地存放在他心底,她是他童年里唯一溫柔的回憶,它會一直存在著,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到一塊石碑前去憑吊她。
只是從沒想過,二十年后,他會重新站在這個地方。
“就是這里嗎?”車子停在墓園門口,晨星下車,心里湧起一股不明的騷動,驅使她的腳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不要離我太遠!币了瓜纫徊娇圩∷募珙^,晨星清冷美麗的臉孔上,那一雙過于燦亮的眼,讓他覺得似乎有哪里隱隱不對勁。
晨星停住腳,再次望向他的眼卻一如平常,難道是他多慮了?
“是。”她漾著淺淺的笑,聽話地勾住他的手,直到伊斯領著她來到杰宓的墓前,她才自動地松開了手。
“杰宓,生于一九六五年八月十日,歿于一九七九牛四月二十日!
晨星單膝跪下,用手指辨識著石碑上的刻文,上面只有杰宓的名字,姓氏的地方卻被人用力子刻花了,上面的痕跡似乎才被毀掉不久,但這是誰做的?為什么要這么做?晨星用手輕撫著石碑,竟形容不出心里的感受,杰宓對過去的伊斯非常重要,但這個年輕美麗的生命,就這樣長眠于此。
忽然,她的手一頓,看到了石碑旁用棉布包著一團東西,她好奇地拿起來一看,里面是一把小刀,另外還有一張紙條。
她緩緩地攤開紙條,紙上以她熟悉的意大利文寫了短短幾句話。
“晨星?”伊斯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疑惑地跨前一步。
此時晨星回頭,緩緩站直了身子,眼神浮現出他不曾見過的迷亂。
紙條從她的手上緩緩滑落,伊斯聽到她開口問道:“杰宓的全名是什么?”
“上面不是刻了嗎?”他不明白為什么晨星會忽然問這個問題,他看到一張紙從她手中滑落,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張紙條吸引了過去,在彎身撿紙條的同時,他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杰宓﹒狄米勒。”
當你看到石碑、小刀,開口詢問死者的名字!
當你聽到杰宓﹒狄米勒的時候,就用手上的刀結束自己的生命!
“晨星?”伊斯撿起紙條,還來不及看內容,就看到晨星手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刀子,銀光一閃,握著刀的右手就朝自己的身體用力插去……
“該死的!”伊斯驚覺不對勁,沖向前去要阻止晨星的動作,卻只來得及將她的刀打偏一吋,從原來心臟的位置往下移了幾公分,他眼睜睜看著晨星用盡全力一刺,刀子
刺進了她的腹部,瞬間,血染紅了她的白衣……
“晨星!”他接住她下滑的身子,不自覺地流了一身冷汗。
“唯有死亡……能讓你再也忘不了我……”下腹的傷讓她整個臉色發白,失色的唇瓣緩緩說著令他膽戰心驚的話語,然后晨星頭一偏,昏了過去。
伊斯連忙伸手探向她的脈搏,雖然微弱,但仍在跳動著,他將晨星打橫抱起,快步走向墓園外,看到一臉驚愕的疾風。
“快開車!晨星受傷了!”疾風不敢有誤,以最快的速度將晨星和伊斯帶回家中,途中伊斯以電話召來醫生,在下車的同時,醫生也已經等在門口了。
“救活她,否則你也會跟著陪葬!”伊斯小心地抱起晨星往屋內走,以一種壓抑過后的聲音開口警告。
所幸晨星的刀刺入的部分并不會致命,但仍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狀態中,伊斯將自己的血捐給她,等醫生將小刀拔出,縫合好傷口,表示一切無大礙時,伊斯才在疾風的扶持下,在晨星床邊坐下來。
“少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等情勢穩定了,疾風這才開口。
“我不知道!币了蛊v地一抹俊顏,跟著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拿出已經被他揉成一團的紙張,看到上面的字眼,頓時明白了一切。
“這是第二道催眠指令,他們已經算好一切,他們知道晨星會問起杰宓的事,因此對晨星下指令,當我說出杰宓的名字后,她就會動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币了箤⑷居谐啃酋r血的紙張遞給了疾風。
“只差一點點,我就失去她了!币了雇啃巧n白而昏迷的臉龐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到現在還在微微顫動著,只要他晚了一、兩秒,讓刀刺進晨星的胸口,他就會永遠地失去她。
“幸好晨星沒事,你也捐了不少血,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奔诧L歎息,如果晨星真的死了,他真的不知道伊斯會有什么樣的反應,雖然跟隨在他身邊這么久,疾風還沒有真正見伊斯動怒過。
“疾風,讓我靜一靜。”伊斯說著,眼瞳中閃出青色的火焰。
“是。”他只能無聲地退下。
那一年的事,始終沒有人再提走。
或許,它會在你的記億中逐漸被淡忘;遺忘是一種殘忍的背叛,但也會是一種仁慈的解脫。
在所有人以為你會依著眾人的希望,接下繼承人的擔子時,你,選擇了離開。因為你的離開,我成為了唯一的繼承人。
你離開的時候頭也不回,那我們曾共有的一切生活,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我是被選上的人,卻也是被遺留下來的那一個……
我累了,不愿再終其一生追尋你的步伐,那么,這一次,該換你來追我了。
伊斯,我手上握有你最珍視的玫瑰,你會來吧?!來見見我,來了結這十年來我對你的思念,如果你來了,你會發現這一切的一切,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你。因為我不愿意被你所遺忘,所以請你來吧!來到我的身邊,來帶回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玫瑰。
請你走完這趟屬于回憶的旅程吧!你將會知道,我為你準備好的舞臺已經拉開了幕廉,請你想起我,那么,你將會明白,我所有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