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幕低垂。
夜月,悄悄掀開她神祕的月紗,風情萬種地斜臥天邊。
隱隱含笑的月牙兒,依星為伴,即便是萬籟俱寂的夜,尚可打發寂寥,數萬年如一日。而今,望著城市中的夜貓一族,夜夜上演不同的故事。
夜月,一點也不寂寞。
「真有趣!
留著性格落腮鬍的嘴角微微揚起,沈斂深邃的黑瞳閃過一抹精光,淡淡逸出的三個字像是自言自語,語氣中的興味頗耐人尋味。男子難得開口,聽的人卻摸不著頭緒。
「。渴裁词掠腥ぐ?風先生!棺谒麑γ娴膭⒖偩幋蠡蟛唤獾貑枴
峻偉的男子黑瞳微斂,扒了一口飯塞進嘴里,淡道:「沒事!
風徹,國際知名的懸疑小說家,出版界供奉的財神爺,擁有海內外眾多死忠而瘋狂的書迷,只要他的書一問世,出版界當月的業績立刻扶搖直上,從排版公司、翻譯公司,到大小書店的老闆們,個個笑得合不攏嘴,真正印證了什么叫做「書中自有黃金屋」。
問題是,他寫書一流,拖功更是一流,他的「拖」字訣到現在尚無人能破,這也是為什么東暘出版社的總編劉財發這次要親自出馬,并使出緊迫盯人對策的原因。為了出版社的生計,總編只好無所不用其極,他躲到哪,便追到哪。
時值晚間九點鐘,劉財發站了三天三夜的崗,好不容易攔到了財神爺,開始發揮他那「哭夭」的本事,風徹再不交稿,出版社的大門恐怕會被群聚的書商給撞破。
原本,風徹只想好好吃頓正常的一餐,畢竟他已經太久沒沾白米飯了,沒想到在夜市小吃店里屁股還沒坐熱,便被嗅功一流的劉財發給聞到蹤跡,纏著他不肯走。
劉財發,一身福泰的肥胖身材,看起來就像別人店里供奉的不倒翁,而他之所以能穩做東暘出版社的總編,也就是因為他的不倒翁精神,就算財神爺把他踩在腳底下踐踏,依然能夠保持一張笑臉,抱著財神爺的腳喊一聲爹都沒問題。
就像現在,劉財發就坐在面前口沫橫飛地說著,風徹的注意力卻始終越過他,落在另一頭正在叫賣口香糖的老婆婆身上。
嚴格說起來,「她」并不是真正的老婆婆,而是某人喬裝改扮而成的老婆婆。
他不動聲色,又扒了一口魯肉飯吃。
「風先生,您倒是說說話呀,再不交稿,我這條賤命可就活不到明天太陽昇起了!」
嚼呀嚼……一碗魯肉飯兩三下被他扒完。
「找地方躲起來不就得了。」他又叫了第二碗飯,嘴里啃著烤雞腿,粗獷地大口吃著。
「您別說笑了,沒有您的稿子,那些書商可不會死心,天天堵在我辦公室前等消息,您可得救救我呀!風先生!」
將啃得一絲不剩的雞腿骨奉獻給桌下的狗兄,風徹堆起第二個碗公,接著朝第三碗下手。
他豪邁不羈地大口嚼著,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那名假老太婆。
她到底要跟蹤他到什么時候?
將近好幾個月未修邊幅的他,下巴滿是鬍渣,一頭亂發年久失修,額前的劉海幾乎蓋住他一半的臉孔。
除了創作,風徹對其他事全無興趣,習慣了無天無地、自在瀟灑地過日子,但難得的是,目前有一件事正引起他極大的興趣。
隱藏在亂發下的眸子,可不如外表那般慵懶無神,黑瞳里射出灼人的敏銳目光,不著痕跡地盯著那女人。
是書迷、記者,還是別有所圖的跟蹤者?他暗忖著。
「我知道您寫書很辛苦,但是讀者等不及呀,全國有上萬書迷已經訂了您的小說,要是沒有如期上市,出版社可會被如雪花般飛來的咒罵信給淹沒!」
梅雨季還沒來,劉財發的口水已經噴得到處都是,他懷疑再沒多久自己就會開始發霉了。
懶得理劉財發,風徹的興趣依舊放在那偽裝的女人身上。
第一次發現她時,明明是個餐廳服務生,在他用餐的位子附近徘徊,不料到了三溫暖卻赫然發現她變成了按摩女郎;前天扮成清潔大隊的歐巴桑,昨天是盲人,今天搖身一變又成了七十歲的白發老太婆……
被人跟蹤不算稀奇,他老早習以為常,自有一套擺脫跟蹤的辦法,但遇上百變女超人卻是頭一回。她跟蹤的手法太有趣,有趣到令他愿意泄漏行蹤,只為了看她的創意變裝秀來娛樂一下。
嗯……真的很有趣!
對於那辛苦表演的變裝秀,他該上前揭穿,還是繼續裝作不知道?
他沈思著,緊抿的薄唇再度勾起,難得的笑容在劉總編看來,誤以為是「希望」的象徵。
「您也同情我可憐的處境對不對?好歹讓我給書商和讀者們一個交代,您說是吧?」
劉財發諂媚的表情,跟地上那只搖著尾巴的狗有得拚,一瞬間,風徹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兩只狗。
「就說我死了。」
殺豬叫聲揚起,聽得風徹耳根子發疼,為了好好吃一頓飯,枉費他特地從頂樓爬到隔壁大樓,再從隔壁大樓的后門里偷溜出來,沒想到依舊──他瞄了下眼前的聒噪男,心情又回復郁卒──依舊還是遇上這打不死、踢不走、陰魂不散的劉財發。
再不制止那殺豬鬼叫,他會瘋掉。
因為是自己拖稿在先,風徹自知理虧,趕不走陰魂,只能垮著一張黑臉!负美埠美玻聜月給你!
死人上吊的面孔倏地逼近,很、恐、怖。
「下個禮拜,行了吧?」
慘死的怨靈幾乎貼近他臉,很、猙、獰。
「明天!
「就這么說定。」
劉財發差點沒樂壞,原先要死不活的模樣不復見,目的達成后又是一尾活龍。
為了避免財神爺反悔,劉財發趕緊走人,不給風徹再有改口的機會。
走了孤魂野鬼,總算還風徹一個清靜,但是想到距離明日的交稿期限只剩倒數計時的最后十幾個小時,他的心情隨即跌到最谷底。
兩三口扒完第十碗魯肉飯,正好達成小吃店「吃十碗免付費」的挑戰書,他嘴里叼著牙籤,自所有驚愕的客人面前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可憐的小吃店老闆還得忍著心在滴血的痛楚,強裝笑臉說一聲謝謝光臨歡送「拗客」。
而那身材窈窕的七十歲老太婆,也動作伶俐地偷偷跟去。
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他進電梯,她也進電梯。
隨著電梯的樓層數字越高,人也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他們兩人。
到了二十樓,門一開,他出電梯,她也出電梯。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她故意先朝反方向走去,沒幾步,立刻火速回頭,繼續她的完美跟監行動。
不見了……
應採宓睜大眼瞪著一望到底的長廊,不敢置信前后不到幾秒的光景,人就這么不見了?像是平空消失似的。
不應該這樣的呀!他一定是進了哪間屋子或出口什么的。
真糟糕!她太大意了!
靈巧的身子一會兒晃到東,一會兒又晃到西,絲毫沒有七十歲的老態,她左右張望,上下細看,希望能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可惜,一無所獲。
正在懊惱之際,兩只手無聲無息地從她身后詭異地伸出,猛地摀住她的唇;而她整個人瞬間也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進一道門后,關上。
※ ※ ※
凹凸有致、柔軟有彈性,這的的確確是一副標準的年輕女子身材。
風徹一手摀住她的唇,另一手霸氣地在她身上恣意游移,循著玲瓏的曲線一路探索,掌心所碰觸之處,真實地感覺到她曼妙窈窕的體態。
不盈一握的蠻腰,柔軟而纖細,絕對沒有老女人的臃腫;沿著腹部往上摸索,胸前的渾圓小巧而豐挺,包在掌心里,感覺得到大小適中、彈性有加,絲毫不見地心引力留下的后遺癥。
應採宓慌亂得不知所措,這放肆的男人怎么可以摸她的、她的……胸部!
不!她死命掙扎,卻反而讓兩個人更加親密地貼合。他堅硬如鐵的懷抱強悍有力,緊緊縛困住她,隨之欺近的鼻息,正輕薄著她敏感的頸項。
風徹細細聞著她的味道,鼻尖沿著耳垂往下廝磨著她的頸子,輕輕畫過似水柔滑的肌膚。
突然,一股粗糙的觸感將他從失神中拉回,她一頭灰白的頭發硬邦邦的,看起來假,摸起來更假。果然,她頭上戴的是假發。
唰!
拆下假發,逼她現出原形。
應採宓嚇壞了,自己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卻被陌生男子佔盡了便宜,背著身子的她看不到對方的臉,因此心里有著莫大的恐懼,混亂的思緒里只想得到「強奸」兩個字。
「唔……唔……」被摀住的口叫不出聲,她羞憤得無法思考,掙扎著要逃,卻徒勞無功,反而讓力氣耗竭得更快。
「你是誰?」吹在她耳邊的聲音很低沈,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氣勢。
「嗚嗚……」她才想問他是誰咧!有沒有良心,摀住人家的嘴巴還要人家回答,要她表演腹語術嗎
風徹唇邊勾起一抹了悟的笑意,摀住她嘴巴的手勁一松,讓她得以大口喘氣,不過困住腰身的另一只臂膀依舊強硬。
「回答我。」他冷冷地命令。
「你……真奇怪……我又不認識你……」
「跟蹤一個不認識的人兩個多禮拜,還喬裝成老太婆,你以為能騙得過我?」
她心下暗驚,原來困住她的人是風徹,慘了!居然被他發現!
「說!」箝制腰間的手勁緊了下,引起她一陣低呼。
「你別生氣……我、我說就是了,麻煩你……先放開我……」她苦苦哀求著,雖然他是自己暗戀已久的偶像,可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呀!
諒這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因此他放開了她。
當四肢得到自由后,應採宓立即跳開一大步,受驚地撫著心口,戰戰兢兢地轉過身。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迎上那一對炯炯有神的黑瞳時,她的心口還是大大地撞擊了下。
沒錯,是風徹,她偷偷愛慕已久的懸疑小說家。桀驁不馴的黑發、狂野不羈的俊貌、性格有型的落腮鬍,簡直酷到外太空去了。
他的人就跟他的小說一樣,渾身充滿了神祕感。
她應採宓何其幸運,能見到真正的本尊,還能跟他說話,禁不住要感謝上天的安排。
失神地瞅著他瞧了好一會兒,水汪汪的大眼里淚光閃爍。
「你是啞巴嗎?」風徹不耐煩地問。
啊,對厚,這是個自我介紹的大好機會!她拉拉自己的衣服,整理凌亂的短發,希望能給他一個好印象,輕咳幾聲、清清嗓子后才開口。
「我叫應採宓,是風先生的頭號書迷,這是我的名片!箤⒁粡垹C金的名片恭敬地遞到他手里后,她呵呵傻笑個不停。
風徹接過名片,瞄了一眼,丟掉、走人。
咦?耶──
「別走呀!」她忙撿起名片,追上前去。
「我不跟記者打交道!
「我不是記者,是主播啦!」
他停下來,用著十分懷疑的眼神看她!钢鞑?」
「是……未來的主播!顾奶摰匮a充一句。
「你乾脆說自己是新聞臺總監算了!箒G下一句,將她遠遠拋在身后,逕自離去。
「風先生,等等呀!」應採宓不死心地緊追在后!盖笄竽悖蚁搿
「我拒絕。」
「我還沒說呢!」
「說了也一樣!
「可是我…… 」
「沒什么好說的!
眼看他就要進電梯了,她心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前抱住他,死也不肯放!
「放手!」他咬牙。
「我不放!除非你聽我說完!」
她是認真的,打定主意堅持不放。如果一放手,就再也遇不上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要她放開,除非她死!
風徹可不想揹著一個人肉背包走在大街上,拗不過她,只好開口!负茫阏f吧!」
「真的嗎?」恍如重獲新生,應採宓一臉興奮,深怕自己聽錯了。
「我已經答應了,你還不放開?」
「是!是!」她重新整理好儀容,希望能表現出自己專業的一面,雖然此刻她緊張得兩手發抖。
深吸一口氣后,她說出了自己畢生的心愿!肝蚁M苡羞@個榮幸,獨家訪問風先生!
應採宓戰戰兢兢地觀察他的反應,只見他懶懶的開口。
「說完了?」
「是的!
「再見!
?
「哇……等等啦!」也不管會不會被電梯門夾死,她擋在電梯門中間,再度死拉著他不放,欲哭無淚地央求著!改悴皇谴饝伊,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
「我只答應聽你說完。」
「怎么這樣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又費盡心力跟蹤你,看在我這么辛苦的分上,您就答應我這微不足道的要求吧,如果沒有你的報導,我的前途就毀了,嗚嗚 」
「與我無關!
「當然有關啦!總監說誰能拿到你的獨家專訪,誰就能坐上下一季的主播臺!」
風徹揚著眉,恍然大悟地說道:「所以你跟蹤我,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八卦好寫?」
她立刻一臉愧疚,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沒辦法嘛,你行蹤成謎,又從不接受訪問,如果訪問不成,至少可以捕風捉影掰一掰……」
「這不就成了,相信你跟蹤我的這些日子,心得一定很多!
眼看他又要關上電梯門,應採宓發揮哭父哭母的威力,抱住他的腿,涕泗縱橫地跪在地上。
「我求你 要我做牛做馬都愿意 以身相許也可以 洗衣煮飯暖床都沒問題 只求你別狠心離去 」如果他不答應,那么她這輩子恐怕都只能當一名小記者,別想成為主播了。
風徹微怔,移開的冷淡目光再度轉回到腳下那只無尾熊上頭。這番唱作俱佳的臺詞讓他聽了忍不住想笑,瞧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可憐模樣,歌仔戲的苦旦都得甘拜下風。
他頗中意她這滑稽的模樣,至少比那個劉財發好多了,劉財發每次「哭夭」,都會讓他食不下嚥,平常他都吃十五碗魯肉飯的,今天才吃十碗而已。
劉財發的哭臉看了會讓他反胃,而這女的,則令他發笑。
他目前的確需要一個人來幫忙,這女人也許可以利用一下。
思及此,他改變了主意,打量她好一會兒后,意味深長地開口。
「真的叫你做什么都愿意?」
「是的是的是的!」她點頭點得像哈巴狗。
「不后悔?」
「不會不會不會!」這會兒又搖得頭發亂亂飛。
風徹緩緩蹲下身,與她平行的目光威嚴懾人,直瞅得她小鹿亂撞,禁不住臉頰泛紅。
被他這樣盯著好羞呢,他在看什么呢?難不成真要她以身相許?哎呀,那她不是賺到了?討厭啦,偷笑的嘴兒合不起來了啦!
風徹邪燦的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芒。
「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