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似的月被烏云掩蓋,夜黑風高。
睡去的西安城陷進一種凄惻的靜寂中,白日的繁華仿佛是夢。
微颯中,幾聲犬吠稀疏響起,有近有遠,然後是打更人敲著竹節和響鑼,吆喝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黑衣蒙面人貼緊石墻躲著,待城中巡夜的守衛經過,和那打更人聊了幾句,一隊官兵向朱雀大街而去後,黑衣人才悄悄探出身子。
明亮的眼四下打量,藝高人膽大,他猛地發足奔跑,雙腿一蹬,身影躍得好高,已翻過一處大戶人家的高墻。
墻內正是人家的花園,他在柔軟草地上翻了兩三個滾,無聲地消去跌落的力勁,忽地悶哼一聲,是左肩上的舊傷,又被扯疼了。
靜伏著,他在等待,直到一種呼嚕嚕的獸類喘息聲由這邊過來。此次,他有了萬全準備,手伸入腰間的小包袱,他取出兩只大雞腿時,那兩頭大犬正好穿過低矮的樹叢,憑靈敏的嗅覺找到夜半入侵的人。
蒙面下的嘴輕揚,他把雞腿往不同的兩邊丟出,拋得不遠不近,大犬嗚唬一聲,黑夜中閃動藍光的眼看看他又瞧瞧美食飛去的方向,顯得有些無辜,下一刻,兩頭體型雄壯的大獸達成協議放過他,憑著鼻子找雞腿去了。
不敢耽擱,身子俐落地竄進有錢人家的庭閣臺榭,對大戶人家的建筑結構,他大致描繪得出,何況這里是童府,名聲臭到連臭蟲都要甘拜下風的童府,他已光顧過一次,這會兒再次光臨,當然是熟門熟戶的了。
此次前來是為城南幾戶種棉為生的人家,他們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哪里抵抗得了財大氣粗的土財主?那些被巧取豪奪的棉田地契,他定要設法取回。
他恨恨想著,有些後悔上回對童家大少手下留情,那把刀應該正中一些,童家是歹竹出歹筍,上梁不正下梁更歪,閹了那臭家伙乾脆。
效率極佳,在最短時間內找到童家老爺的寢房,他悄聲躲在窗下,想童老爺該已就寢,他日間掛在粗肥腰上那串金庫的鎖匙不知是否解下,若戴著睡覺,那可麻煩了。
正自思索,隱隱約約的,里邊傳來奇怪聲響,一陣陣,斷斷續擴,似痛苦又似歡愉,他不明就里地皺眉,舌頭舔濕指尖,在紙窗上戳破一個洞眼,湊近去瞧。
房中昏暗,床紗動得厲害,模糊瞧出兩個糾纏的人影,以一種教人臉紅心跳的姿勢交疊擁抱,底下的木頭床發出規律的吱嘎聲,床紗里的女子陡地發出尖銳的叫喊,甜膩無端。
「老爺,老、爺……嗯,啊——」
蒙面下的臉倏地燒熱燙紅,他迅速別開臉,再如何懵懂,也猜測得到里頭正進行什麼事。惱人的是,那串鑰匙,該怎麼下手?
此時——
「!;!公F類不友善的低咆對住他的方向。
一抬豉,心中震驚,沒想到童府中多出幾頭大犬,似乎找到他藏匿之處,五六頭巨獸圍成扇形緩緩逼近,眼瞳在暗處閃著凌光。
肩上的傷隱隱作痛,他上回吃過虧,想像得出利齒咬人肉中的疼痛,而這次童府增加爪牙……不能慌。他告訴自己。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尋找可能的出路,然後緩緩地移動身軀——
「汪!唬汪!」
「什麼人?」府內已受驚動。
只有唯一的機會,稍有遲疑,絕對躲不過那些惡犬的撲擊。
他斜里竄飛出去,正慶幸石徑狹窄,可阻擋它們群起的攻擊,四周的燈籠一個接著一個點亮了,人聲喧囂而起。不能被逮住,若是教他們捉了,得知他的身分,後果不堪設想。
拚命、拚命地跑,石墻出現在前,只需翻過,就能逃出生天。
他奮力躍起,未料及一頭惡犬跟著跳躍,嘴一張,猛地咬住他的小腿。
「!」好痛!身軀掉落下來,伏趴在草地上,饒是如此,他反應甚迅,揚起手掌打在惡犬的天靈蓋上,那只狗吃痛,哀號著松了口,但經這一頓,後頭更兇惡的一群已然趕上,他不及翻身,只得眼睜睜看著它們撲擊過來,森牙晃晃,就要將他四分五裂。
「啊——」驚喊而出,竟是屬於女子清脆的聲音,她緊閉只眸,兩臂反射性地擋在臉前——
預期的疼痛沒有降臨,笑眉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她微微睜開細縫,一個高大無比的身影擋在她前頭,她瞧見他赤裸的背,好寬好壯,臂膀肌肉僨起,糾結成塊,一頭淡色的發在夜下飄揚,奇異柔軟。
那把彎刀在他掌中仿佛有了自主的生命,劃著一個個弧形,像是某個部族豪邁之舞,在令人贊嘆的美感中見血腥。
這一轉,疾走如電。一群惡犬在眨眼間斷頭,無半聲哀鳴,一只只跌在地上,空氣中迅速讓黏稠的腥味占領,一個狗頭還液在笑眉身邊,她瞠目結舌說不出話,瞪著、怔了,幾乎忘了腿上的傷。
他終於轉過身,面容三分之二藏在暗中,顯露出來的部分線條嚴峻,好似隱忍著情緒,尚未接近,笑眉已深刻感受到他身上迸發而出的怒意。
「你、你,霍!!」他朝她步來,彎刀兀自滴血,笑眉心跳得飛快,想解釋些什麼,又莫名地想安撫他的怒氣,話尚未說完,身子已落入男子掌握,他僅用一臂,便把嬌小的她挾在腋下。
「喂,你、你要做什麼啦?」她又不是孩童,這個姿態真傷她的自尊。
「別動!箖蓚字吐出來,警告意味濃得嗆人。
燈火向這邊過來了,童家的仆役和護衛叫聲此起彼落,就快發現他們。
「我做什麼?當然是來救你這個……這個……」他「這個」了很久,想不出罵她的貼切字眼,「該死!」他差些被她嚇死了。
今夜,他上童家探看,而熊大等弟兄則分頭往童家在城南的幾處棉倉而去。巴里極可能與童家共謀,一個用偷用搶,另一個則做為掩護,讓非正當手段取得的貨以高價售出。這些下流事,他才懶得理,他只為找到哈薩克族的巴里,將他的頭割下種在蘭州瓜田里。
然後是驚天動地的犬吠阻撓他暗夜追查,趕來一探,尚未瞧清,一聲姑娘家的驚呼鉆進耳里,難忘的、熟悉的、在腦中千回百轉,竟是他記掛於心的人兒。
「你再掙扎,我真把你丟下!」唉,耍狠罷了,他才舍不得。
笑眉哪知他的心思,情勢萬分危急,好像已有人發現被砍掉的狗頭了。
「不、不!霍?耍鞄易!」她不能想像娘親、煜哥和靜姊若得知她夜闖別人宅第,還失風被捕,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感覺她柔軟的兩手主動攀住自己,他怒火稍退,愛憐地嘆息,揚地一道寒光,彎刀還鞘,抱住她縱身跳至假山上,又一個翻身,越出童家的高墻。
※ ※ ※
「為、為什麼停下來?」笑眉虛弱地問,覆面黑巾早已掉落,露出蒼白的一張臉,眼睛像無辜的小鹿。
「你在流血!顾S出,石龍早在外頭等待,不需主人驅使,它四蹄撒奔如風,方向自辨,將他們帶離城中。
「這里是哪兒?我、我想回家……」
「不行,你在流血!顾o靜強調,在一處依山就勢挖建的窯居前下馬。
「我不認識你,我想回家……」見過一次面,還算陌生人,她胡亂想著,不等霍?朔龀郑麄人從馬背上栽下來,跌進等待的健臂里。
「我是霍希克!顾脑捵屗懿皇亲涛,臉色陰郁,動作卻十分輕和。
笑眉深深吸氣,臂膀像兩條粉嫩的蛇,緊緊攀在他頸項,失血過多,她頭發昏,只知道自己必須抱緊這個男人,她不能落入童家手里,會讓華家蒙羞的,她不要娘擔心,不要煜哥和靜姊失望……她要抱緊他,讓男人帶她走。
「我知道你是誰,銀毛虎……可是我不認識你!垢杏X他橫抱著她下了幾個階梯,四周昏暗,再往里頭去,有人點燃燭光,周遭不知多了誰?
「想睡就睡。醒來,我讓石龍帶你回家,好不?」他將她安置在炕上,溫柔的語氣和溫柔的神態差些嚇傻了一旁的老婦人。
「霍希克,我腿好痛!顾恢约涸诘魷I,昏昏沉沉的,手硬是捉住男子的大掌不放。「肩膀也痛……」
「我讓苦大娘幫你瞧瞧,她很厲害,我以前受傷,都是她醫好的!购逯,他挪了挪位置,眼神朝老婦示意,掌心仍包裹住姑娘主動攀附的柔荑。
那老婦在霍希克用雙目瞪了第三回後,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她靠了過來,二話不說,將笑眉讓鮮血染紅的褲管剪開至膝,小腿肚上印著清楚的牙痕,是獸類的尖牙,口子不大卻挺深的,才會一直冒血出來。
「苦大娘,你動作可不可以快些?她好似很疼!够粝?藫嶂媚锖節竦哪,情緊下,唇不自覺地印上,親她的手背、親她的香頰、親她的額、她的發。
這位大娘恍若未聞,仍是慢條斯理的,精銳眼中卻是暗藏笑意。
「我倒是有話問你!顾厣韽陌裰腥〕鲥\袋,袋子里都是對付外傷時派上用場的器具。她取起一針過火,守上牛筋制成的細線,輕松熟練地處理起笑眉的傷口,還能一邊問話:「這姑娘是華家的二小姐,你怎去招惹上了?還讓人家千金玉葉傷成這樣?」華家只黛,一靜一笑,在關中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笑眉天生野性爽朗,常騎愛馬出游,會教人認出并不奇怪。
針刺入肉中縫合傷口,笑眉雖然流淚,卻禁得起痛,沒喊得驚天動地的,只是咬牙悶聲,男子粗糙的拇指畫過她的豐唇,揉著、按著,敲開她的嘴探人,讓一排貝齒捺入自己肉里。
剪斷最後一針的線,苦大娘抬頭瞥了眼,處理其他小擦傷,戲謔道:「喲,小子,這回來真的?懂得心疼姑娘了,很好、很好,比你那個頭子爹強多了!惯@世上可能只有她敢以「小子」兩字喚銀毛虎了。過去的思義他欠得太重,再加上他那個頭子爹,父債子還,至於其中原委,拉拉雜雜一堆,這不盡、說不完。
「喂,你還沒回答問題!顾_始包扎傷口。
聞言,霍?诉肿煨﹂_,臉上的擔憂淡去幾分,像個大男孩。
「惡犬咬人,我在童家救她出來!股灶D了頓,又道:「我想要她跟我回蘭州!
苦大娘挑眉,不以為然!改阆?呵,姑娘可沒答應。人家家世好、生得俏,嬌花般的一個好姑娘,做什麼跟著你吃苦?回蘭州做啥?種瓜?」
他靜默下來,倒不是自尊受傷,而是知道苦大娘向來反對他在河西走廊的勢力,正因如此,他的頭子爹失去了她。
「脫上衣,我要瞧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忽地蹦出這話。
霍?税櫭,「我已經打赤膊了,你要瞧什麼?」天太熱,衣服能少就少。
「瞧你做什麼?從小瞧到大,還不煩嗎?」她眸了句,「要脫也是脫姑娘的,她方才喊肩膀也痛,你沒聽見?」這完,她乾脆自個兒動手解開笑眉的衣襟。
柔潤的頸露了出來,美好的弧度順延著,露出單邊的小香肩;秀遍g略有涼意,笑眉放松兩排齒兒,而男子的指尚在她口中未及時抽出,她輕含著,潤濕他的手,虛弱而模糊地問:「為什麼脫衣服……」
「肩上有傷,你忘了嗎?」他瞧見了,那處傷口亦是犬類利齒留下的,沒妥善處理,已紅腫發炎了。他嘆了口氣,猜想她到底為何要夜探童家,把自己丟在險境里?今夜若非他出手,他的姑娘該怎麼辦?
笑眉記起來了,那日她扮成蒙面客去救阿廣叔家的秀芝,奔到花園時遇上兩頭惡犬,她抱著秀芝,一頭狗就這麼撲來咬住自己……
苦大娘在傷上撒上生肌消毒散,會痛,笑眉又是悶哼,不自覺朝男子溫暖強壯的這方瑟縮,他臂膀圈住她,自然地在她耳邊哼著,是新疆小調。
這柔軟與豪情兼具的異族曲調,在高原上、在沙漠里、在每處珍貴的綠洲集,流傳了一代又一代,許久的從前,他那個頭子爹也對自己唱過?啻竽锵胫,微乎其微地露笑,上好藥後,她也不幫笑眉穿回衣衫,只收拾好東西,留下一句——
「要人家跟你回蘭州種瓜,光說想沒用的,要動腦,要會制造機會、把握機會,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去沒得折!
她步出窯洞,留下一對人兒。
※ ※ ※
霍希克當然懂苦大娘的用意。
眼微垂,躺在他赤稞懷中是一個嬌媚的身子,那件肚兜蓋不住她的凹凸,他瞧著,心跳飛快,欲望在體內勃發,他想要她,極想極想,渴望之情在第一眼遇上她時就澎湃如潮。
許久,他嘆氣,到底壓抑了自己,他要她清醒地與自己歡愛,而不是乘人之危將她占為已有。
將軟軟垂靠的臉蛋輕移,讓她好好在炕上休息,靜靜端詳著他的姑娘,霍希克不由得嘲弄起自己。以往,他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心頭何曾在意過誰?河西走廊、綿延千里而去的絲路,他是瀟灑豪邁的男兒,要風得風、要兩得兩,直到敦煌佛窟中那面畫墻變成真實,在心底綻開一朵紅花,熱情、坦率、爽朗、顧盼神姿,要他沉醉。
笑眉半睡半醒,肩上和腿上的傷泛麻,痛感大減,她抿了抿唇,口中略微腥澀,卻不知那是自己咬破了一個男子指上所溢出的血。
失去依靠的溫暖,她覺得涼,腦中許多影像跑過,模糊和清晰矛盾交疊——
是前一個隆冬。
一行人策馬上青嶺賞梅,靜姊縮在煜哥懷里,共乘一騎,駱總管也去,自己也去了,好多的梅開滿山坡,靜姊在梅林中一直一直轉圈,她也跟著轉,然後雙雙笑得跌倒在地,風落梅花瓣,沾了滿衣滿裙,駱總管在不遠處的樹下淡淡瞧著,而煜哥笑著朝她們走近,伸出兩臂拉起她們倆……他的掌心這庭溫暖,這麼、這麼溫暖呵……
「煜哥……」她輕喚,眼眸迷蒙地睜開細縫,以為握住自己小手的人由夢中走出,「煜哥……我、我真喜歡你,是真心的……我不要你苦惱、不要靜姊苦惱……你去靜姊身邊吧,我、我……煜哥……」
包裹著小手的大掌猛地一緊,霍希克無言,只靜靜地瞧著,金褐色的眼瞳微沉,唇邊有笑,高深莫測。
「你、你——」笑眉眼睛睜得更開,神智清醒了些,側過頭望向身畔的男子,小臉充滿迷惑,好似遺忘某段記憶!改悴皇庆细纭
「不是!顾卵,安靜卻堅定,「我是霍?恕!
「霍?恕!顾UQ,神情頓時無辜,憨憨的,不知想些什麼,她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我記得你……你的發好美,你是銀毛虎霍?恕鬼馇囊,來到他及肩散亂的淡色發絲。
「笑眉……」他喚她的名,感情寄附在兩字上!杆,你累了。醒來,石龍會帶你回家,快睡!箖A身向前,吻落在她的眼瞼,然後是秀額。
笑眉如他所愿合上雙眼,他拉來薄被覆住她,又靜默地瞧了會兒,就在他要起身離開之際,卻聽見他的姑娘模糊地喃著:「把珠花還來……霍希克,你啊,為什麼……喜歡我……」
「什麼!?」他眉一挑,瞬間浸在驚喜中,她知道他心意?體會到他喜歡的人是她?連忙坐回炕邊,他緊聲喚:「笑眉,你說什麼?」
她終究沒醒,模糊呢喃著,陷入深沉睡夢。
※ ※ ※
那是一面年代久遠的墻。
墻上半刻半畫,是遠來觀音大士的雕塑,亦男亦女,眉目半垂,豐唇潤頰,額間印著一枚朱砂。祂手中持的不是玉瓶,而是托著一缽,另一只手拈著不是細青竹,而是一朵盛開的紅花,手勢下垂,正逗引一頭白毛黑紋的大虎。
畫壁上的白虎栩栩如生,銅鈴眼直視著神只手中的紅花,虎嘴張得猙獰,立起後腿,前腿攀勾著,似乎想將那朵嬌艷擷下。
後來,他終於知道,那朵紅花有個名字,叫玫瑰。熱情豪放,美麗瀟灑,像極他遇上的一個姑娘,然後,他知道,他化成畫壁上的白虎……
靜謐牽動唇角,霍?擞哨は胫行褋,油燈已熄滅,窯洞中昏暗不明,他暗自估量,外頭應已天明。
他原是倚著土壁合眼養神,此時轉醒,單邊臂膀教姑娘抱在懷中,她蜷著身子,側面朝向他,微放的唇吸氣呼氣,暖暖的氣息噴在健臂上,輕播他皮膚上每一個細小毛孔。
忍受不住,他抬起手,指尖畫過她的蜜頰,那觸感好得教他心悸,望著姑娘可愛的睡容,他一嘆,臂膀稍稍施力抱高地,嘴跟著迎上,去擷取一個柔軟的吻。
笑眉原是迷迷糊糊的,窯洞中冬暖夏涼,炕上有股微烘過的熱意,感覺懷中抱著什麼,她攀附著不放,她喜歡那個「東西」散發出來的溫度,這一覺睡得好沉好甜,要不是昨夜至今她滴水未沾,引起喉中的乾澀不適,她會繼續睡著,任男子探索著自己的唇,醒來也不會記起。
唇上的壓力陡重,笑眉猛地睜開眼睛,迷糊的神智在瞬間一轉清明——
「唔嗯……唔唔……」她不是膽小的姑娘,但在此刻,身子讓一個高大男子箍住,他臉幾已貼上她的,而男性的唇舌深入,笑眉怔住,明眸瞠得圓大,等腦中的空白散去,她才明白這個可惡的人正對著自己做什麼!心中又急又怒、既驚且慌,她猛烈地掙扎起來,兩手推拒捶打,顧不得身上帶傷。
「啊——」她猛地吸氣,小腿沒踢到人,卻弄疼自己。
「小心!別亂動!」霍希克一手按住她的雙膝,一手撐住她的身子,昏暗中,他的輪廓有些模糊,但雙目亮晶晶,牙齒也亮晶晶,似是在笑。
「傷口縫合了,還未消腫生肌,你醒來就亂踢亂動,若繃了線,又要流血!
笑眉痛皺了小臉,睡過一覺,精神已泰半恢復,她氣呼呼的瞪住他,瞳中燃燒兩把怒火,「你、你你……無恥!」
「無齒?」他挑眉,故意把嘴咧得更寬,兩排牙好潔白,「那這些是什麼?每顆都貨真價實,不信你摸摸!顾槣惤。
反射揚手,笑眉用力甩了他一巴掌!概尽沟匾宦暻宕鄻O了,四周卻陷入怪異的沉默中,互瞪著,誰也不說話。
「我、我不會道歉的!顾骂一揚,臉上有強裝的鎮定。
霍?藳]立即回話,只是看著地,光線幽暗中,她的五官染著昏黃的微暈,有種可愛坦率的神氣。
他視線慢慢下移,笑眉不想示弱,緊緊盯住他,卻發現他嘴角勾勒,微微笑著。有股沖動想問他看什麼?可嘴才嚅了嚅,憶起那日初遇在棉田丘陵,她問了同樣問題,而他答得不正不經——
姑娘生得美,自然是非瞧不可了。
討厭!
她臉紅了,頭垂了下來,一瞧,雙眸再次瞠大,人都要暈了。
原來、原來他是在瞧她裸露的肩頸,和胸前欲露不露的軟膩。
「!」驚呼一聲,她捉住被子遮掩,往後退縮,可是炕就這麼點寬,再怎麼躲,離這個可惡的男子亦不出一臂之遙。
果然,霍?碎L臂一伸,輕而易舉將她連人帶被抱在懷里。
兩人倏地貼近,笑眉心跳如鼓,欲怒斥他放開,仰起頭,話卻卡在喉間,因他褐眼中的瞳心,金光流動,柔得幾要滴出水來,意欲難辨。然後胸口像是挨了一記重捶,她好難呼吸。
「你喊著肩頭很疼,苦大娘才幫你除去衣衫查看,肩上的口子沒好好照料,都發紅發腫了,以後可能會留下傷疤。」他沒提自己的感覺,一字也未涉及,僅單純敘述著,但笑眉恍惚感覺,他的口氣,他的動作,好似……心疼著誰?
「我想吻你。」他忽地嘆了口氣,不等姑娘拒絕,頭已俯下,密密銜住她的小嘴。
好混亂,笑眉不懂自己是怎麼了?當他的唇落印,她以為雙手會如同方才那樣的推拒,雙腿會激烈地踢蹬,會厭惡而怒氣騰騰,結果事實全偏離正常,她的手捏緊被子,又放開被子,無所適從地重復相同的動作,她的腿緩緩曲起,腳底心像教人拿著羽絨搔癢癢,十只腳趾不住地動,而她的心呵……她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笑眉……」他在她唇上輕喚,低低啞啞的,見她沒有抵抗,微微一笑,他探出舌加深這個親吻,在她只齒間游移,逗弄著地的丁香小舌。
或許久,或須臾,霍?颂痤^,額前淡發半覆峻顏,緩緩開口:「你的臉蛋好燙!
「你的胡喳好扎人!」她不甘示弱立即回道,又是心直口快,話一出口,臉更紅,幸好光線不明,掩蓋頰上的赭紅。
男人忽地哈哈大笑,胸膛震得她嗡嗡作響。
「放開我!我、我要回家!顾攵汩_,最好不要看到他。
笑聲歇息,他不理她的話,逕自問:「為什麼夜探童家?你知不知道,昨夜若非我及時出手,那些大犬足可把你碎尸萬段。克鼈兛刹皇悄愕暮谧泻突ò邇!」
他的口氣好瞧不起人,笑眉當然感激他的搭救,是該說些道謝的話,但他這麼一說,那些好話又讓她咽了下來,激上來的卻是要強不認輸的性子。
「童家的人那麼壞,強搶良家婦女,霸占小老百姓的棉田,而官方都沒人敢出來插手,他們狼狽為奸,收受賄賂——你、你不是神通廣大、眼線遍布嗎?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沒說我不知道。」他語氣持平,不經意地甩頭,將淡發甩至頰邊!肝乙獑枺銥槭颤N只身前去童府?而且該死的還曾受過傷?」受一次傷,學一次乖,她偏偏不怕死,倔強要強。
笑眉愣了愣,不太明白他是不是生氣,因為那句話夾著「該死」兩字,可是語氣又出奇平緩。隨即,她思緒又轉,自己做什麼要去猜測他的心思?做什麼怕他生氣?他氣暈了、氣炸了、氣死了最好!那才教自己稱心如意。
「肩頭的傷是為了救出被童家大少搶去的民女,是阿廣叔的女兒秀芝,他們在華家做事,有了困難,當主子的自然要替他們出頭。腿上的傷是為了要偷回城南幾戶人家的棉田地契,他們雖不在華家工作,但童老爺把人家一家子逼得要上吊自盡,這種不平事自然要管!箟蚯宄税桑亢!
原來是受她那熱情豪爽的性子所驅使!改氵@次失敗了,還差些回不來!顾奂毑[,猜測這小妮子莫非……
「我會再去,非把東西得手不可!」等傷好些,她就帶一大包迷藥,童府若又養更多的狗,她就把每只迷昏,免得重蹈覆轍。
果不其然;粝?死浜,「有勇無謀,去了也是白去。取回地契又如何?把它還給原主,然復再讓童家奪回?」
聞言,她惱了起來,身子變得僵硬,想回嘴卻不知說什麼好,用一對美眸瞪住他,雙頰氣鼓鼓的,好一會兒才道:「你管我做什麼?你又不是我什麼人,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你、你放開我,把衣服還來,還有我的珠花,我要回家!」她氣得掙扎了起來。
霍?四樕F青,但抱住她的力道仍控制若,不愿弄疼了她,聲音冷然道:「當然,我什麼都不是,更不是你心里頭的煜哥,那個男人,你愛他很久了吧?」語氣雖靜,卻將笑眉的心神炸得四分五裂。
「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是你親口說的!固谷话,去面對她心中已有別人的事實吧,他要將她奪來,橫刀割去她對那男子所有的愛戀,不留一絲半縷。
「昨日昏迷,你口中念的都是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你胡說!」她嚇著了,真的是嚇著了,這個屬於自己的秘密,她從不告訴誰,也不能告訴誰,如今攤在他面前,毫無遮掩。笑眉蒼白著臉,堅定地指控,「你胡說、胡說!」
霍?瞬煌q,俯首要去親吻她,還未觸及到她的唇,迎面又是一個巴掌,力道之大、氣憤之深,狠狠甩在他左臉,燒辣生疼。
他稍頓,目光深沉莫辨,頭仍壓下,笑眉反手再一掌,掃過他的右臉。
任她掌摑,男性的唇堅定無比地含住她的小嘴,強行撬開柔軟的兩瓣朱紅,逼她承受這折磨人的誘惑,要她口中吞吐自己的氣息,即便那男人已根深柢固理在她心底,他也要連根將之拔除。
笑眉嗚咽著,她極少掉淚,應說自懂事以來,就不曾哭得如此傷心。
一股委屈在心頭糾纏,秘密被知曉了,她好難堪、好無措,而他還這樣欺負她,想抗拒又無能為力,不只是體力上此拚不過,連自己的意志到得最後……也變得半推半就。
終於,他主動放開她,望著姑娘帶淚的臉蛋,他神情雖凝,心已柔軟,靜靜地長嘆,「別哭了,姑娘!
這句話換來反效果。
笑眉吸吸鼻子哭得更響,兩手猛地聯合攻擊,噼里啪啦的一陣,左右開攻連甩了他好幾個巴掌。
「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她喊著,胸口劇烈起伏,不知是否打累了,她終於停手,淚仍流著,眼睛亮澤無比。
她看著眼前任自己捶打的男子,心沒來由一陣痛,卻不懂為的是什麼,見他直勾勾迎接她的目光,他的平靜和默然承受,是投入她心湖的一顆石子,引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不能遏止。
「霍?,你混蛋!」她還罵人。
他笑,白牙閃爍,「這個混蛋為你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