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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翦風 第十章
作者:瓊瑤
  水孩兒留了下來,我們坐在火爐旁邊,靜靜的凝視著對方。

  “藍采!”好半天,她輕喚著我。

  “嗯?”

  “想什么?”

  “沒什么。”我搖搖頭。

  “我希望──藍采,”她深深的望著我:“你能重拾往日的感情,這幕戲──應該是喜劇結束!

  “你不懂,”我再搖搖頭:“水孩兒,你別忘了,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很多的東西,我已經不是當年心情,也不是當年的我了!

  “可是,你并沒有忘懷他!彼o靜的說。

  “你呢?”我問。

  “我?”她淡淡的一笑!拔以缇桶咽裁炊伎撮_了。對人生,我的態度是‘淡然處之’!

  “我也是!蔽艺f。

  我們對視著,良久良久,她笑了,說:“無論如何,藍采,我祝福你,誠心誠意的!”

  “我也祝福你!”

  我們都笑了,爐火熊熊的燃燒著,窗外有風,低幽而輕柔。

  我們準時到了飛機場。

  飛機還沒有到達,但是機場已經擠滿了人潮,人多得遠超過我們的預料,彷佛都是來接柯夢南的。整個一個松山機場的大廳里,有采訪記者,有攝影記者,有教育界和政界的代表,還有舉著歡迎旗子的各音樂團體,什么音樂學會,交響樂團,合唱團,國樂團……等等。我們十幾個人一走進機場大廳,都被那些人潮所湮沒了。沒有歡迎旗子,沒有劃一的服裝,又沒有背在背上很引人矚目的攝影機,我們這一群一點也不像我們預料的那么“浩浩蕩蕩”,反而顯得很渺小。

  不過,我們也有份意外的驕傲和驚喜,小俞首先就嚷著說:“哈,這么多的人!咱們的柯夢南畢竟不凡啊!”

  我們四面張望著,在人群里鉆來鉆去,三劍客和無事忙等都高高的昂著頭,大有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和柯夢南的關系似的。人們都在議論著柯夢南,每聽到他的名字被提起一次。我們就更增加一份驕傲和喜悅。懷冰捧著一大束萬壽菊和黃玫瑰,笑得好得意好開心。拉著我,她不斷的說:“藍采,你想得到嗎?柯夢南會轟動成這樣子!”

  人群熙攘著,把我們往前往后的擠來擠去,雖然外面還在下著雨,大廳里卻熱烘烘的。我心中的情緒復雜到了極點,越接近柯夢南抵達的時間,我心里就越亂。我想,隔著衣服,都可以看到我心臟的跳動?聣裟,柯夢南,他畢竟要回來了!衣錦榮歸,他還是以前那個他嗎?見了我的第一句話,他會說什么?我又會說什么?十年前他離臺的前夕,我說過:“你回來的時候,我要去飛機場接你!”

  現在,我站在飛機場了,我沒有失信,我和他勾過小指頭,一言為定!見了他,我怎樣說呢?或者,我該淡淡的說一句:“我沒有失信吧?柯夢南?”

  他會怎樣呢?他還有那對深沉而動人的眸子嗎?他還有那個從容不迫的微笑嗎?他還是那樣親切而熱情嗎,在這么多這么多人的面前,我們將說些什么呢?

  機場的麥克風里突然播出×××號班機低達的消息,人潮一陣騷動,全體的人向海關的門口擠去,我們差點被擠散了,懷冰緊抓著我的手,嚷著說:“來了嗎?來了嗎?藍采,這束花可得由你送上去呀!”

  “不行!”我很快的回答,心臟已快從口腔里跳出來了,我的臉在可怕的發著熱。“我不干!還是你送去自然一點!”

  人群擁擠著,呼叫著,成群的人跑到我們前面去了,三劍客在人堆里徒勞的推攘,警察在前面維持著秩序。我們無法擠到前面去,攝影記者、采訪記者、電視記者、和廣播記者簇擁著幾個政、教界的知名之士,站在最前面,我們要踮著腳才能越過無數的人頭,看到海關的出口處。接著,又是一陣大大的騷動,我只聽到耳邊一片亂七八糟的喊聲:“來了!來了!穿灰色西裝的就是!”

  “在那兒?在那兒?那個外國人是誰?”

  “還有個外國女人呢!是他太太嗎?”

  我踮著腳,腦中昏昏沉沉的,眼前全是人頭,什么都看不清楚。懷冰高舉著花束,就怕把花碰壞了。無事忙像刨土似的用手把人往后刨,惹來一片咒罵聲。小俞個子最高,踮著腳,他嚷著說:“我看到他了,比以前更帥了,好神氣的樣子!他身邊都圍著人,好多好多人,那個高個子的外國人大概是他的經理人,有個外國小姐,一定是報上登的那位史密斯小姐,是幫他鋼琴伴奏的……”

  我伸長了脖子,只看到一片閃爍的鎂光燈,和擁擠的人群。小俞又在叫了:“好了!好了!他走過來了!”

  “哪兒?哪兒?”彤云在叫著:“我看不到呀!”

  “我也看不到!”紫云跟著喊。

  “他也沒看到我們!”祖望在說:“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過來了!過來了!”小俞繼續叫著:“他走過來了!”

  人群讓出了一條路來,于是,我看到他了。我的心跳得多么猛,我的視線多么模糊,我滿胸腔都在發燒。他穿著件淺灰色西裝,一條紅色的領帶,微微向上昂的頭。我看不清楚他的眉目和表情,只恍惚的感到他變得很多,他沒有笑,似乎有些冷冰冰。他的經理人高大而結實,像個守護神般保護著他,遮前遮后的為他擋開那些過分熱心的人群。

  已經有好多人送上花束了,劍蘭、玫瑰、百合,應有盡有,他卻一束也沒有拿,全是他的經理人幫他捧著,一路被人群擠過去,那些花就一朵朵的散落下來。許多學生擁上前去,拿著簽名冊,都被那個經理人推開了。那幾個政、教二界的知名之士,正圍繞在他身邊,不住的對圍過去的人群喊:“柯先生累了,需要休息,請大家不要打擾他!”

  廣播記者的麥克風也被擋駕了:“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們有記者招待會,柯先生很疲倦,現在無法發表談話,請各位晚上再來!”

  他走得比較近了,我可以看清他的臉,他緊閉著嘴,漠然的望著那些人群。穿得挺拔、考究、而整潔,神情嚴肅、孤高,而不可侵犯。完全是個成名的音樂家的樣子,漂亮,自信,高傲,冷峻。我的心臟不再狂跳,我的血液不再奔騰,我望著他,多遙遠哪,隔了十年的時間!

  “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三劍客喊起來了。

  “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祖望和紫云也喊起來了。

  “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無事忙也叫著。

  他沒有聽到,喊他的人太多了,他的目光空漠的從我們這邊掃過去,沒有注意到我們,他嚴肅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聽不見我們,”無事忙徒勞的在人群中擠。“這樣吧,我們數一二三,然后一起叫他!”

  于是,我們高聲數著一二三,然后齊聲大叫:“柯夢南!”

  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我們周遭的人群對我們嫌惡的皺著眉頭,甚至發出噓聲。大家依然叫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

  他聽見了!他的眼光轉向了我們,我屏住了呼吸,他看見我了!但是,很快的,他的眼光又調向了別處,他沒有認出我們嗎?他沒有認出我們嗎?他的那個伴奏的小姐緊偎著他,他的目光冷峻的望著前方,他走過去了,沒有再對我們注視一眼。頓時間,我們誰也喊不出來了。

  人群跟在他后面跑,我們也下意識的跟著跑過去,懷冰手里還緊握著那束始終沒有機會獻上去的花束。我們跑到了大廳門口,攝影記者還圍繞在他身邊搶鏡頭,他周圍全是人,我們拚命擠著,擠著……直到他被簇擁進了一輛豪華的小汽車,直到那小汽車很神氣的開走了,直到一連串跟隨著的車子也開走了,直到人群散了……

  我們站在大廳門口,人群散了之后,才感到周圍是這樣的空曠。風對我們撲面吹來,卷來了不少的雨絲,我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懷冰手里那束花,已經被人群擠得七零八落了,花瓣早已散落在各處,她手中緊握的只是一束光禿禿的桿子。我們大家面面相覷,好半天,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最后,還是谷風聳了聳肩,勉強的笑了笑說:“畢竟他不再是那個跟著我們瘋呀鬧呀的柯夢南了,他現在是個大人物了!”

  他的話里帶著濃厚的、自我解嘲的味兒。聽了讓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觸。小俞猶豫的說:“或者他太疲倦,根本沒發現我們,他住在圓山飯店,我們要不要去圓山飯店找他?”

  懷冰把手里那束光禿的花桿扔進了垃圾箱里,意態索然的說:“我要回家了,要去,你們去吧!”

  “我也要回去了!蔽衣掏痰恼f,看了看雨霧迷蒙的天空,心里空空蕩蕩的,酸酸楚楚的。

  “我也不想去,”水孩兒說:“別打擾他了吧!人家晚上還有記者招待會呢,反正不能出席我們的招待會。”

  “那么,”小俞無可奈何的說:“我們明晚見吧,明天晚上演唱會的票我已經買了,無論如何,我們總要去聽他唱一次的,是不是?”

  “好吧!那我們就散了,明晚藝術館見吧!”谷風說。

  就這樣,我們散了。我慢慢的沿著敦化北路向前走,走進了暮色和雨霧揉成的一片昏蒙之中。

  那是一個成功的演唱會,從各方面來講,都是成功的。聽眾擠滿了演唱會場,座無虛席;ɑ@從大門口、走廊,一直排列到臺前、臺上、和臺后。許多政界、學術界、音樂界的名人都出席了,攝影記者的鎂光燈從開始閃到結束。所有的廣播電臺都在做實況錄音,電視臺也在做實況轉播。掌聲熱烈而持久,場面是偉大的,動人的。

  我們的座位幾乎是最后幾排了,因為我們的經濟力量都無法購買前排的位子,而且,那些位子在開始賣票的一小時后,就早被人訂完了,我們也買不著那些位子。坐在后面,我們傾聽著他的歌,一支又一支,他唱得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音量、音色、音質都好。顯然,這十年的時間他沒有浪費,也沒有虛度,他是經過了一番苦練的!他的歌聲比他的人對我們而言,是熟悉多了,那歌聲依然充滿了感情,依然有動人心魄的力量。當他引吭而歌的時候,他的臉脹紅了,他的眼睛閃爍發光,他的面部又是那么激動的、易感的、充滿了靈性的,我們感動的望著他,噙著滿眼眶的淚,噢!我們的柯夢南!可是,歌聲一完,他在掌聲中徐徐彎腰,那魔術一般的靈光一閃消失了,他又變得那么冷漠、孤高、而陌生,又距離我們好遙遠好遙遠了。

  他唱了十幾支歌,幾乎全是各國的民歌,也唱了幾支歌劇中的名曲。我們帶著強烈的期盼,希望能聽到一支我們所熟悉的,他往常所常唱的曲子。但是,我們失望了,他一句也沒有唱。演唱會將結束的時候,無事忙按捺不住了,拿了一張紙,他在上面寫:“柯夢南:我們都在后面幾排坐著,昨天,我們也曾在機場等待,但是,你仿佛不再是以前那樣容易接觸了。假若你沒有把舊日的朋友都忘干凈,愿意為我們唱一支‘有人告訴我’嗎?散會后,可否在后臺‘接見’我們?圈圈里的一群即刻”他把紙條給我們傳觀,我低聲問:“你要怎樣遞給他?”

  “我現在就送到后臺去!

  他送去了,我們都滿懷希望的等待著,片刻,他又溜了回來,懷冰問:“送到了嗎?”

  “他經理人接過去了。說等他到后臺就給他!

  每唱兩支曲子,柯夢南就要回到后臺去休息一會兒,當他再回到后臺的時候,我們都興奮極了,他將要看到我們的紙條了,他會怎樣?他會唱那支歌嗎?他總不至于把十年前的往事都遺忘了吧?

  他再度出場了,微微的彎了彎腰,他開始唱了起來,不是我們希望中的歌,接著,他再唱的,仍然不是。他的眼光有意無意的向后座掃了掃,沒有帶出絲毫的感情。怎么回事?

  他沒有收到我們的紙條嗎?

  散會了,他在成千成萬的掌聲中退入后臺,我們彼此注視著,說不出心頭是怎樣一種滋味,他仍舊沒有唱那一支歌。

  無事忙嘆了口氣,說:“他不是我們的柯夢南了!

  是的,他不是了。我們都有這種感覺,強烈而深切的感覺。祖望抬了抬眉毛。“不管怎樣,我們總要到后臺去吧!”

  “或者,他的經理沒有把紙條交給他!”小俞說。

  “別幫他解釋了,”小張滿臉的不耐煩:“他變了!他現在是名人了,是大人物了,咱們這些老朋友那里還在他眼睛里!別去惹人討厭了!”

  “好歹要去后臺看看!”紉蘭說:“假若他在后臺等我們呢!”

  我們去了,剛好趕上他在經理人的護持下,和那位伴奏小姐殺出歌迷的重圍,走出后臺的邊門,鉆進一輛黑色的轎車里。車中,他那白發蕭蕭的父親正在那兒等他。或者,那位父親要見到這位兒子也不容易吧!他是不是也等得和我們一樣長久?

  我們目送那輛車子走遠了,消失了,無影無痕了。大家在街邊站著,呆呆愣愣的,淋了一頭一臉的雨水,然后,小俞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好干好澀:“哈哈,好一個柯夢南,和當年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哼!”小張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們是自討沒趣!瞎熱心,瞎起勁!”

  “他被名利鎖住了,”祖望輕聲的說:“臺灣出了一個青年音樂家,而我們呢?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走吧!”谷風說:“我想,我們用不著再計劃什么歡迎他的節目了!

  是的,我們用不著了,那個和我們一起瘋,一起鬧,一起唱,一起玩,一起做夢的柯夢南早已消失了,這是另外一個,成了名的、有了地位的、不可一世的柯夢南!接連下來好幾天,報紙上全是柯夢南的名字,我們只在報章上看到他的消息,參加宴會,和家庭團聚,演唱會,以及他一舉一動的照片,那位美麗的伴奏小姐始終跟在他身邊,于是,記者們好奇了:“史密斯小姐和你的私交如何?”

  “我們是好朋友。”這是答復。

  就這么簡單嗎?我倚著窗子,望著窗外迷蒙的雨霧,我想念起何飛飛來了,強烈的想念她。何飛飛,何飛飛,何飛飛──我對著窗外低喚──我們當初都發狂一般的愛上的那個人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一星期很快的過去了,柯夢南也結束了他一周的來臺訪問,他又要離去了。他走的那一天,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去送行。當然,他也用不著我們去送行,他有的是給他送行的人?墒牵砩,大家又不約而同的到我家來了。來談論這次的事件,來憑吊一段逝去的友誼。還是水孩兒來得最晚,帶著滿頭發的雨珠,帶著滿身的雨水,帶著滿臉特殊的溫柔和激情,她手里拿著一朵嬌艷欲滴的長莖紅玫瑰,站在房子中間說:“你們猜我到哪兒去了?”

  “飛機場?”懷冰問。

  “不是,我到何飛飛的墓上去了。”她說,眼睛里漾著一層水霧,亮晶晶的閃著光!拔以谒哪骨鞍l現了這個,”她舉著紅玫瑰:“大大的一束。”

  “怎么?”小俞問:“她家的人去過了?”

  水孩兒搖了搖頭。

  “不,”她輕輕的說:“紅玫瑰代表的是愛情,是嗎?她家的人也不會帶這么貴重的花去,何況連天下雨,墓邊泥地上的足跡非常清晰,那是一個孤獨的、男人的腳印,他去過了──柯夢南!

  我們很安靜,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一剎那間,我們心頭都充滿了激動,充滿了說不出來的一種感情。幾百種思想在我腦際閃過,幾千種感觸在我心頭掠過,我舉頭向著窗外,淚水不由自主的升進了我的眼眶,可是,我想笑,很想笑……噢,是他嗎?是他嗎?我們的柯夢南!

  有人按門鈴,秀子拿著一封信走到我面前來:“小姐,限時專送信!”

  我握著信封,多熟悉的筆跡!大家都圍了過來,顧不得去研究他如何獲知了我的住址,我抽出了信箋,上面沒有上下款,只用他那瀟灑的筆跡,遒勁有力的寫著一支歌:“有人告訴我,這世界屬于我,在浩瀚的人海中,我卻失落了我。有人告訴我,歡樂屬于我,走遍了天涯海角,遺失的笑痕里才有我!有人告訴我,陽光普照著我,我尋找了又尋找,陽光下也沒有我。我在何處?何處有我?誰能告訴我?我在何處?如何尋覓?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

  信箋從我的手上落下去,別人又把它拾了起來,我滿面淚痕,又抑制不住的笑了。啊,我們的柯夢南,他畢竟唱給我們聽了,不用他的嘴,而用他的心!噢,柯夢南!他何曾遺忘過去?他是記得太深了!他何曾失去了感情,他是用情太重了!噢,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

  “我們錯了,”懷冰低聲的說:“我們該去送行的!”

  “我早說過,柯夢南不是那樣的人!”小俞說。

  “我要給他寫信,”祖望說:“我們一定要給他寫信,每個人都要寫!我們要幫助他把那個失落的自己再找回來!”

  “我要寫的,”彤云說:“今天晚上回去就寫!”

  “沒看到我們去機場,他一定很難過!”紉蘭嘆息著。

  “電視!”谷風說:“打開電視看看,新聞里會不會放出他離臺的新聞片!”我扭開了電視,片刻后,新聞播放的時間到了,果然,有一小段柯夢南離臺的新聞,他站在機場,向成千成萬送行的人揮手,臉上仍然是肅穆的,莊重的,不茍言笑的。他的眼睛里有著難解的、深思的表情,神態落寞而孤高,像一只正要掠空飛走的孤雁。新聞報播員正用清晰的聲音在報告著:“名聲樂家柯夢南先生于今日下午三時離臺飛意大利,繼續他的音樂課程,臨行的時候,他一再說,他還要回來的,這兒有他的朋友,家人,和許多他難以忘記的東西,他一定要在最短期間,學成歸國!讓我們等待他吧!”

  讓我們等待他吧!關掉了電視,我們默默相對。都有滿胸懷的感情和思念,對柯夢南,對何飛飛,對逝去的那一段美好的時光。半晌,祖望輕聲的說:“這正像前人的兩句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是的,無可奈何花落去,這是何飛飛。似曾相識燕歸來,這是柯夢南。我握著茶杯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我迎風而立。望著那無邊無際的細雨,我下意識的對窗外舉了舉杯子,在心中低低的說:“祝福你!”

  祝福誰?我自己也不清楚。祝福一切有血有肉的人吧!祝福一切有情有義的人吧!

  風吹著我,帶著幾絲涼意,我忽然發現,這又是“惻惻輕寒翦翦風”的季節了。

  春天又到了。


  ──全文完──

  一九六七、五、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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