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聲突如其來的雷聲振動了大地,豆大的雨珠僻哩咱啦地從天頂傾倒下來,驚得路上行人匆匆走避。
剛踏進雙林鐐的狄宵忙為主子撐起傘,過大的雨勢卻仍濺得主仆二人渾身濕透。
“找個地方歇歇吧!等雨停了再走。”元傲風吩咐道。
“是!钡蚁鰶]有多話,引著主子來到客棧的門廊下,—要踏進客棧,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主仆二人回首,只見三四個家丁裝扮的漢子簇擁著一頂轎子,來到客棧門廊下。
“小心,小心,莫要摔著小姐!”
瘦瘦小小的丫發將轎簾一掀,扶出一位珠圓玉潤的富家千金,她蹙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撩起裙角,肥肥的小腳正要踏出轎子——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在門廊下躲雨的癩痢狗突然狂吠著朝她竄了過來,嬌貴的千金驚呼一聲,重重地摔回轎子里.
“死狗!滾遠一點!”轎旁突然竄出個瘦小的身影,在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一腳將癩痢狗遠遠地踹r開去。
說也奇怪,癩吶狗沒有中向前逞兇,也沒有夾苦尾巴逃開,只是坐在滂沱人向中一不住地哀鳴.
“叫什么叫?澴不快滾!”小個子再喝一聲,癩痢狗這才跑開.小個子轉同身一笑得相當諂媚,“小姐沒事吧?”
“到后邊去,這沒你的事!”丫發玉手一揮,將小個子趕到轎子后頭,才輕聲細氣地詢問受驚的大小姐,“小姐,沒嚇箸吧?”
轎子里傳出嬌喘鈴,“珠兄,我們還是……回府吧!我的病又犯了!
小個子突然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珠兒回—瞪了他一眼,小手一揚,“起轎,回府!”
“那小姐不像有病!钡蚁龀聊税胂颍蝗徽f道。
“有病的是那個孩子。”元傲風微笑。觀貌辨色是醫家斷病的基本技能。
“那孩子……很怪。”狄霄注意到他退回轎后時,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個孩子的眼睛確實大得詭異,方才他回頭向他們掃來的一眼,令元傲風一股說不出的奇特感受。
“狄霄,咱們——”
“去瞧瞧!
主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泛出抹感興趣的淺笑。
大雨停止時,夜幕已籠罩住雙林鎮。
李家大宅的后門突然開放一道小小縫隙,小小人兒輕手輕腳地溜了出來,“大黃、大黃!
小人兒輕聲喚了老半天,才見到一只癩痢狗在街角探頭探腦地,猶疑著不知道該不該靠過來。
“過來!大笨狗!”霍車兒雙手把腰,橫眉豎目地低吼。
“汪!”癩痢狗輕吠一聲,快步奔了過來,在她的腳邊磨蹭她從李家廚房里偷出來的食物。了一會兒,才一頭埋進她從李家廚房里偷出來的食物。
“我看看你有沒有被我踢傷!被舨輧憾紫律碜,仔細地檢查過大黃,才放開它,坐在一旁看它進食,“我說大黃啊,你可別怨我踢你,是你自己狗眼沒睜大,也不想想人家李千金何等嬌貴,經得起你一炬般沖撞嗎?我已是不踢你,你落到別人手頭,還有這等好命可以全視啃骨頭?早進香肉店被人啃了!”
她撇撇嘴,又白腰際摸出一盒草藥泥,不住地往大黃身上涂抹!霸绺嬖V你下雨天別往外跑,瞧你,今早涂的藥又被雨淋掉了,你這樣病怎么會好?!”
“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竟躲箸一名小神醫——”
“喝!”霍草兒駭了大跳,直覺地轉身往后跳了一步,才看清楚來人原來是下午在客棧前躲雨的兩名年輕男子,大眼睛里的神色轉瞬間從驚駭變成責怪,“你們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她輕撫胸膛。
“汪!汪!”大黃在一旁幫腔。
“別叫!笨狗!”她低聲斥責。
“鳴……”大黃無辜地將頭埋進飯碗里.
元傲風看著覺得好笑,“小兄弟——”
“我滿十七了,不小了!”為了方便和安全,她一直沒有換回女裝,所有人一見到到她都會把她當成男孩,可是今兒個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不喜歡這個男人喚她“小兄弟,”
“十七歲是不小了……”元傲風腦海才意會到眼前的小男孩說—什么——他十七歲?未免也瘦小得太過分了吧!難道李家都不給下人飯吃?!
他輕蹙起眉頭,改口道:“這位兄臺,你手中的草藥可否借在下一觀?”
“干嘛?”她不友善地瞪著他。
望著面前晶亮的大眼睛,元傲風不知怎地,忽然眩暈了一下。他穩住心神,暗暗稱奇,一面綬聲說道:“那草藥似乎有股奇特的香氣。”
“不過是尋常藥草,你也說成這樣。啖!”她將草藥泥塞給他,蹲下身子輕拍大黃,“吃飽了就快滾!小心點,藥別再弄掉了!
元傲風捻起一小團藥泥,湊到鼻端下一嗅——
香氣并非來自草藥,但這盒草藥泥卻是治癩痢、爛瘡的上等良方。
“這草藥是誰教你熬的?”以藥泥粗糙的程度判斷,應該只是用石頭隨意敲爛的自制品。
霍草兒眼中迅速升起警戒之色,“我家鄉的偏方。”
她伸手想拿回藥泥,不料元傲風手腕一沉,趁著交還藥泥之際,扣住她的脈門,他臉泛驚異之色,右手再出,抓住她打一于脈門,愈發感到訐然。
看他的眉宇氣色,分明是病得極重,付脈象除了比常人稍弱外,并無特異之處二傲風不解地蹙緊眉頭,他行醫多年,還未遇過這等怪事……
霍草兒手腕一翻,不動聲色地滑出他的掌控。雖然沒學到半點爺爺的高強武功,但這幾招小擒拿手卻是自小練熟的。
“你是大夫嗎?這么愛把脈!”她每年服用爺爺用九種珍奇藥材煉制的九香回魂丹,不但不會發病,連小傷風都侵擾不了她,一常大夫根本察覺不出她身患奇癥。
不過,自從爺爺死后,她還是頭一遭遇上主動替她診脈的大夫。
菱狀紅唇悄悄揚起,在草兒開口道:“明早來替小姐治治病吧!賞金豐厚得嚇人!
也許她離開雙林鎮前,可以見識一下真正的醫術.李家出入的大夫雖多,卻個個都是膚醫,筒直快悶死她了。
她彎身拾起狗碗,挾著藥泥盒子,肩膀微斜,撞開門扉,閃身消失在門后。
他會武功!
元傲風再次對這瘦弱少年感到驚異,他盯著緊閉的李家后門,低聲吩咐身后沉默的護衛,“明早咱們拜訪李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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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是雙林鐐上的士財主,當家的李大富也是當地有名的鄉紳,粗識大宇,神情態度難脫傲慢奢華,但對自稱能救獨生愛女性命的大夫可是吉恭語謙,敬重萬分。
元傲風才向門房透露自己略通醫術,主仆二人馬上被迎進大廳,糕餅點心如流水般上個不停,主人李大富也急急忙忙地出來迎客。
“不知名醫到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李大富拱手說道,“老夫李大富,請問合下是?”“在下元傲風.”“賽華佗元傲風?元傲風還禮.”李大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名滿天下的名醫“賽華佗”會云游到雙林鐐,還主動登門造訪.
“正是在下!彼⑿Γ蚁胂瓤纯床∪恕!
早習慣人們乍聽他名號時的驚異,“員外若是方便的話,我想先看看病人!
“是是是,這邊請上這邊請——”這下碧兒有救了!李大富高興得簡直要飛上天去,“小女自出生體質便弱,老是事著病,看了無數人大也不見好轉.昨日好不容易氣色好了點,老夫才許她前往山神廟進香還愿,沒想到香都還沒上到,便被一只死狗驚得又害起病來……”
香閨門扉。推開,濃重的藥味混著厚重的香料氣味撲鼻而來,嗆得幾乎讓人窒息。
元傲風不適地蹙起眉頭,揚于止住李大富的叨念,“我先看看病人再說.”
元傲風坐到床沿,紅色紗帳一晏伸出一只皓白嫩手,他搭上脈門,閉目凝神地把起脈來,隨著時間流逝,他臉—的笑意也愈來愈盛。
“換手!睘榱税踩鹨姡是兩脈俱切。
“怎么樣?”李大富在一旁著急地詢問,“嚴不嚴重?”
元傲風站起身,想狂笑,又礙著名醫的身分,不敢放肆。他辛苦地忍住笑意,端出嚴肅認真的表情,“把窗戶命人打開.”
“大夫要你怎么傲,你就怎么!啰唆什么!”李大富馬上斥責丫環.這個李大富倒是聽話。
元傲風暗暗好笑,提起筆寫下藥單,“令曖的體質不適合香料,最好是別燃了。”
“是、是,我立刻命人熄掉!崩畲蟾槐毓П鼐吹亟舆^藥單,揚聲呼喚,“來喜!來喜!”
“來了!”
熟悉的嗓音響起,昨日的那名少年再度出現在元傲風面前。
“快去藥鋪抓藥!”霍草兒接過幣單,隨意瞄—李大富一聽,也驚訝地看向眼,臉—閃現驚訝之色,“這不是藥方,是食譜!”
李大富一聽,也驚訝地看向元傲風,“元大夫,這……”
“李小姐氣弱體虛,藥補不如食補,小兄——臺,”他及時硬生生地改口“同意嗎?”
霍草兒嘴角微揚,大眼睛里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我送到廚房去!”
“這孩子會看藥方?”元傲風轉頭問李大富。
“數個月前,一名前來醫治小女的郎中忽然病逝,留下這名小廝,老夫看他略通藥理,又無處可去,便留他在府里幫忙。”李大富不甚在意地換了話題,“元大夫若無急事待辦,可否多在寒舍盤桓幾日?”他怕賽華佗前腳一跨出大門,寶貝女兒的病便又犯了,到時他找誰救命去?
“也好,元傲風摸摸下巴,發現這名神秘少年真的引起他莫大的興趣,“那名郎中叫什么名宇?”
“好像叫張什么的吧?我不太記得了,反正只是個騙吃騙喝的蒙古大夫!”對不能醫治女兒的大夫,李大富可拿不出什么好態度。
元傲風一笑,跟著李大富跨出問房,心想若是李大富知道他這個名醫困在李家也是騙吃騙喝,大概會氣得暈過去吧?!
入夜,元傲風悄悄飛身坐卜李家的屋檐上,等待神秘的大眼少年再度現身。屋檐下,癩痢狗才忒兮兮地流著唾涎蹲坐著,顯然和他等的是同一個人。
晚風拂過樹梢,月兒微步軻移,已近中大,狗兒餓扁似地癱趴在地上。
“大黃,你等很久了嗎?對不起,今天事情比較多!痹诓菪址畔鹿吠,摸著大黃的頭,唇邊忍不住逸出串輕笑聲,“你相信嗎?他居然是賽革佗元傲風!說不定他知道那人的下落……”
這幾年流浪江湖,她聽人說起嚴煜,才知道他的醫術高超,直追霍亦罕當年,人稱“逍遙醫仙”。既然號稱“逍遙”,就表示他的行蹤飄忽不定,大江南北都有可能出現。加上霍草兒不敢張揚,生怕二位師伯追蹤而來,因此追尋嚴煜多年,仍無所獲.
但是聽人家說,“賽華佗”曾蒙“逍遙醫仙”指點過”段時間的醫術,兩人甚為交好,或許元傲風會知道如何聯絡嚴煜。
屋檐上的元傲風不知他口中的“那人”指的是何方神圣,正要躍下的腿綬綬收回,苦思這名少年要尋的是他認識的何人。
“大黃,如果我自薦當他的隨從,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汪!”
***
“我想也會,”霍草兒一手支頤,喃喃自語,“他身邊的那個大個子,一臉木頭,看起來就不怎么機靈,搞不好煎個藥都會弄翻。元傲風一定會需要個小廝幫他……”
元傲風差點悶笑出聲。要是狄霄知道他被一個小孩子這么批評,那張而無表情的臉孔上月定鐵青。有趣!他決定收他當小廝了!
“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名醫我見多了,還沒見過真正擔得起“醫”字的人。”
幽幽的感嘆聲傳進耳里,元傲風想起當年師父授他醫術時曾說過:“醫者,以其術治病,以其心視病,見大下無不該活之人!
他不由得收起笑意,肅穆凝思起來。他,元傲風,擔得起“醫”字嗎?
“少爺!
元傲風立刻回內。難得向來惜宇如金的狄胃大清早便上動喚他,想必是有大事發生了。
“何時動身?”狄杳繃箸臉,個硬地問道。就受不了啦?”
狄霄抿緊唇,不發一語.
他這主子真是折騰人,診出李家小姐是少動多叱他出的富貴病,交代她多走、多活動也就是了,竟然命令他陪著李家千金四處逛逛,他少爺自已則回客棧去替人看病,只有晚上才回李家休息,就連打探那名神秘少年的弈,也交代他向李家千金詢問!明知道他狄霄生平最恨與人交際,特別是女人!
元傲風對他的不悅神悄視而不見,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來。”
丫髻將早飯放下,退了”步,低首道:“小姐請狄少爺用過早飯后,在后花園相——準姑爺“知道了!钡蚁鰫灺暣鸬馈P⊙爵W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狄霄一眼,雙頰染上紅暈,快速退出廂房。
“厲害!”居然連丫顰也勾上手了!
“少爺!”狄霄板起俊臉,猜得出向來沒有主子派頭的少爺評論的是何事。
元傲風嘿嘿笑箸,端起飯碗用餐,“現在不是我不走,是你走不了。”
狄霄白眼一翻,無語問蒼天。
他知道元傲風想辦的事若沒有完成,就算是大王老子親自來請,他也會找盡借口硬留下來。
門外突然傳出陣喧鬧系,幾傲風疑惑地蹙眉起身,“咱們去瞧瞧!”
他向來是哪里有熱鬧就往哪鉆,身為護衛的狄霄即使好靜,也只好跟在后頭.
“好痛!老爺饒命!來喜不敢了!不敢了!”
是那名少年!
元傲風加快步伐,轉出迥廊,只見李大富怒氣騰騰地站在天井邊,指揮一名出面的家工手執木條不住地往來多身上抽打。
“給我用力打——敢偷養狗!小姐的命你耍著玩啊,”
“沒有!來黃不敢!老爺饒命!”霍草兒人聲哭號。
忽地,大黃從她懷中駢出,撲向李大拼,政力咬住他的腳踝,痛得李大富齜牙咧嘴,他用力踹開大黃,大黃在空中翻了一圈,狠狠撞向地面。
“大黃,快跑!”霍草兒突然站起身,推開家了沖向門口,但才跑沒兩步,立刻被人撂倒,木條再度狠狠擊上身軀.
“給我打死他!”李大富一邊跳腳,一邊大吼。
“住手!”元傲風不知何時握住本條,一掌推開家丁。
“元人大!救命!”布草兒見機不可火,急忙躲向救早腳分。
“元大夫,這狗奴才”
“他是人,不是狗!痹溜L蹲下身子,檢視她的傷勢,沒注意到霍草兒眼中的驚訝。
鮮血滲出破布衣,右手于骨已被打斷,難怪他會哭成這樣。
“李員外,令千金復原得如何?”元傲風冷冷地抬眼。
“很好!崩畲蟾汇躲兜攸c頭,不明白溫和的“賽華佗”怎么突然像換個人似的,陰冷得嚇人。
“你該付診金了吧?”
“當然,老夫早準備!
“我只要他。狄霄,我們走,元傲風抱起腳邊的霍草兒,轉身離開.狄霄默默跟在他身后,卻掩不住眼中的記然。少爺——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