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和曼君正在吃早餐,聊著瑞美和顧隆之間的未來時,門鈴響了。
我開門,門前站著一個奇異的男子。
“請問方瑞美在嗎?”
那男子有很深的輪廓,濃眉大眼、瘦小的身材再加上那一身黝黑的皮膚,乍看之下真像是在捷運工程做事的泰勞;連他說話都有種奇特的口音,像是原住民,或者外國人的腔調。
“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阿勇!彼唪龅男α似饋恚豢谘┌椎难例X十分耀眼!鞍⒚赖恼煞!
他的眼角有很深的歲月鑿痕,一笑起來眼睛成了親切的半月型,而旁邊的魚尾紋深得讓人印象深刻。
“瑞美的丈夫……”曼君本來正悠閑的吃著早餐,優(yōu)雅的喝著果汁,可是聽到門口的談話,她一口果汁咽不下去,全噴在桌上無辜的報紙上面。
“嗯!彼c點頭,背上背著一個大布袋,表情十分期待。“請問她在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了,也不知道該不該放他進去,只好傻傻地站在門口——瑞美和那個是顧隆又不是顧龍的家伙正在房里,而門口正站著一個自稱是她丈夫的男人。
連最懂得應對進退的曼君也傻眼了,我和地面面相覷,整整一分鐘都說不出話、擠不出表情,也做不出反應來。
“早啊!比鹈肋@時候穿著睡衣出現(xiàn)了,她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打開房門。
“阿美!”名叫阿勇的男人興高采烈的扔下包袱沖了進來!笆俏野!我回來了!
阿勇是我的丈夫。
是真的,我們國中畢業(yè)沒多久就結婚了。我和他從小青梅竹馬,算起來感情不能說不深厚,雙方的家長也都熟識。原本這件婚姻很被看好,甚至連我自己也很高興嫁給阿勇。我和他結婚后當一對普通的農夫農婦,就像我們的父母一樣,那樣的生活沒什么不好,我一直也不抗拒那樣的生活;但是阿勇卻不一樣,他討厭一成不愛的農家生活,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們結婚后不到半年,有天夜里阿勇收拾好行李告訴我,他要去跑船。他說只要一年他就回來,我不愿意也沒有用,因為他已經到船公司報名,連安家費也領了。
他連安家費也領了——我只能含著淚水送他離開,隔天早上公公、婆婆氣得說不出話來。阿勇是他們的兒子,他要去跑船,事先卻一點也沒讓他們知道;他們以為是我們夫妻生活不睦,才會逼得阿勇半夜出走,而我百口莫辯。
過了半年,阿勇從遙遠的某個國度寫信回來,說他簽了三年的合約,希望我們原諒他。我不知道要不要原諒他,但是我知道我的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公公、婆婆大半年跟我說不到十句話,他們四處去說我逼得阿勇家里待不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我開始想:阿勇怎么可以那么自私?他一點也不考慮我的處境。
于是我也走了,警察學校正在招生,我告訴他們我要去當一個警察,我的公公、婆婆一句話也不說,扭頭便進了房,我想那應該就是他們同意的意思。第二天我便去投考警察學校,那時候我想,等阿勇回來之后一切都會好轉;但是阿勇一直沒有回來。
三年過去,我的父母告訴我,阿勇又寫信回來說還要再等兩年——我知道我的公公、婆婆一定恨死我了。
警察學校畢業(yè)之后我原本可以選擇分發(fā)到離家里比較近的地方服務,但是我沒有,我一點也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
我選擇了臺北。
整整五年的分別,我?guī)缀跬俗约航Y過婚,而那個婚約到現(xiàn)在都還有效。
看著阿勇的眼晴,我知道他玩夠了,想回頭了,只可惜也已經太晚了。
“我要跟你離婚。”
阿勇慌張的張大了眼晴,那驚恐、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真是教人生氣。要不然他以為應該怎么樣?我應該學歌仔戲里的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苦苦守候他回來嗎?因為我嫁給了他,所以我便再也沒有資格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沒有資格當個快樂的女人?
“阿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可是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走了。”阿勇焦急的嚷著:“我不要跟你離婚!”
“太晚了!
我無情的回答,不是因為我有了顧隆,而是因為真的太晚了;就算他早一年、兩年回來也是一樣的。當他寫第一封信回來,說還要我再等兩年的時候,我已經對他死了心。一個新婚的男人可以把自己的老婆扔下三年,他對我的愛情會有多深?
“是剛剛那個男人?”阿勇小心翼翼的問,他的眼里仍是一片驚惶失措,但是他很努力想挽回!皼]關系啦,我真的不介意。我知道這五年你的日子很不好過,我也知道都是我的錯。阿美,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下船以后知道你在這里,我連家也沒有回去,就直接來找你了。你和那個男人的事情過去就算了,只要我不說、你不說,我阿爸和阿母不會知道的啦。阿美,你真的一點也不顧念我們那么多年的感情?”
“你怎么不顧念我們多年的感情?!”我忍不住大叫!澳阒恢滥阕吡艘院笪业娜兆佑卸嚯y過?你知不知道你阿爸、阿母整整半年都不跟我說話?街頭巷尾都說我是個壞女人,我被逼得在你家里待不下去。你逍遙自在到國外去玩,卻把我一個人丟在鄉(xiāng)下吃苦受罪,先是一年,然后兩年,然后五年!你當我是什么?垃圾嗎?!”
“我沒有去玩,我也吃了很多苦啊!”阿勇把背包一把抓起來,扔在我面前,里面全是一曼一曼的鈔票:“你看!你看我賺了那么多錢,我也是為了你……”
“放屁!”
阿勇傻傻地看著我,我沒有半滴眼淚,只有無止境的怨懟。我真的沒有辦法原諒他,我真的很恨他;如果他沒有離開,我今天可能還在鄉(xiāng)下當個農婦,但是我高興當個農婦,我高興過那樣的日子。所以都是他害得我離鄉(xiāng)背井,都是他害我得一個人出來吃苦受罪。
我咬牙切齒的瞪著他:“你以為你賺了很多錢有什么了不起?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我不要你的錢,我要我的丈夫在我身邊陪我,在我身邊愛我。你知不知道為了你離家出走我吃了多少苦?現(xiàn)在你拿這些錢回來干什么?想用錢砸死我?想用錢買我的心?你去死啦!”
“那你要怎么樣才要跟我回去啦?!”
“我不會跟你回去,我要跟你離婚。你是豬嗎?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我不要跟你離婚啦!”阿勇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他的包包往外走,邊走邊搖頭念:“我不離婚,反正我就是不要跟你離婚。我現(xiàn)在要回去了,你要就跟我回去,不要也沒有關系,反正我就是不要跟你離婚。”
“隨便你!蔽易诖采,覺得自己老了十年!拔視约喝フ衣蓭煟凑邢聛碚l輸誰嬴都不一定……我就是死也不會再回去了!
阿勇在門口站了整整三分鐘,然后他用力一抹臉,摔上門離開了。
我知道他。真的很可能會跟我打一輩子的官司,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看起來很隨和,其實是個很固執(zhí)的人。離婚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十分沒面子、十分丟人的事情,他根本沒有辦法接受;但是我也不會讓步的,除非他有辦法抓我回去關住我,要不然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回那個毫無情分的家。
一個月后,法院的通告來了,阿勇到法院去告我通奸,不管有沒有證據(jù),那份出庭聆訊的通知都寄到警局。我知道,我的工作毀了。
我是一個警務人員,而且還是個低階的警務人員,我的上級不會允許我有道德上的一行點。他們不管這件事情的真假,他們也沒有強迫我離職,他們只是很客氣的說:在事情真相明朗之前,我必須交出我的警徽——留職停薪。
我在警局大吵大鬧,但是于事無補,他們根本不聽我的說辭。他們認為我在工作上有疏失,而且他們認為那是因為我的私德有問題所致。我滿心的不甘,可是又能怎么樣!人微言卑,我終于還是交出佩槍和警微,只不過我沒有留職停薪,我太生氣也大失望了。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要辭職——我不要待在這樣一個歧視我的環(huán)境。
晚上我立刻接到阿爸來的電話,他氣得說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聽到阿母在電話旁邊哭哭啼啼的聲音。他們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兒居然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阿爸大吼著叫我永遠不要回去,他說他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
從頭到尾,我連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宣判了死刑——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活在三十年代的女人,好像不是個人,而是一件沒有生命、也不會說話的東西一樣。
阿勇他不要離婚,他只要我回到他身邊,可是我不愿意;就算我得和全世界打仗,我也絕不再回到那個惡劣的環(huán)境里去。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有國中畢業(yè),什么都不懂的傻鄉(xiāng)下女孩了。
那天晚上,我告訴顧隆這件事,他聽了之后抱住我,說他一定會支持我;但是他接到美國公司的通知,要他立刻回去。隔天他便跳上飛機,答應我一個月內一定會回來;可是他沒有回來,而我卻懷孕了。
“我想去把孩子拿掉!
曼君和雅格全瞪大了眼睛:“你懷孕了?!”
我只能慘笑:“對啊,很不小心喔……沒辦法,誰知道會那么準,就那么一次,居然就懷孕了!
“我反對!”曼君很不高興,她沒好氣的瞪著我:“孩子又沒有罪,你怎么可以剝奪他的生存權?難道你真的不想要自己的骨肉?”
我當然想要自己的骨肉,原本強忍著的淚水再也無法控制的掉下來。
“我怎么會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是我養(yǎng)不起他,我也不要他生下來跟我受苦。我現(xiàn)在沒有工作又不能回家,這個孩子要怎么辦?”
“怎么不能回家?那個再怎么說也是你的家,難道你的父母也不要你?”
雅格嘆口氣:“曼君,你不了解鄉(xiāng)下人,阿勇到法院去告瑞美,現(xiàn)在那里一定鬧得滿城風雨;而且阿勇告瑞美通奸,你知道那對瑞美的家人來說是非常沒有面子的一件事。就算他們肯接受瑞美,左鄰右舍又會怎么說?才被丈夫告通奸,立刻大著肚子回去,老天!那種處境……”
“你們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別人愛怎么想是他們的事,難道你能叫他們不要想嗎?”
“曼君,你這樣說也太不合理了。人活著原本就是群體生活,瑞美回去之后不跟其他人對話嗎?不用看到別人歧視的眼光嗎?小孩子在那種環(huán)境生出來會快樂嗎?你怎么不替瑞美想?”
“我——”
“你們不要爭了!”我忍受不了的大叫!拔乙呀洓Q定了,我只想知道你們誰肯陪我去?”
雅格握住我的手!拔遗隳闳!
“不可以!”曼君氣得大叫!拔也粶誓闳ツ玫艉⒆樱
“曼君,身體是雅美的,未來的生活也是雅美的,你沒有權阻止她!
“我不管!”曼君沖到我面前蹲下來,很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我看到曼君的眼里有傷痛的光芒!叭鹈,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不能說謊,只能點點頭。
“那好,生活上的一切你不必擔心,由我負責。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的把孩子生下來!
“曼君!你怎么可以這樣?難道你能照顧他們母子一輩子?瑞美將來的生活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你拿過小孩嗎?你知道拿掉一個自己想要的小孩是什么感覺嗎?那是你身上的一塊肉,那是你心里的一攤血!甭蝗豢拗蠼。“我有多后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拿掉我的孩子以后,日日夜夜我都聽到孩子傷心哭泣的聲音,我聽到她不斷地問我為什么不要她,我不斷地痛恨自己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那有多痛苦、難受!那種悔恨一輩子只要經歷一次就永遠都不能忘,永遠也恢復不了了。你知道嗎?”
我和雅格都楞住了。沒想到曼君有那樣痛苦的經歷、沒想到曼君身上竟背負著這樣可怕的傷痕。
“瑞美,你聽我說!
曼君流著淚,哽咽的看著我:“不要讓你自己后悔,如果你真的愛這個孩子,那么沒有任何理由讓你拿掉她。不管是環(huán)境、經濟還是任何的問題,拿掉小孩是最糟糕的選擇。我不希望你和我有一樣的遭遇,什么事都可以想辦法,但是一個被殺死的孩子,是再也回不來的。”
我是曼君。對,就是那個大家都說很漂亮、用情不專的張曼君。我拿過孩子,那是事實,我沒說過這件事,因為那是我心里永遠的痛。
我很后悔我自己做過那么愚蠢的事。每個人一生多少都愚蠢過,但我無疑是最蠢的那一個;我很后悔,但是悔之莫及。
醫(yī)生說我將來再懷孕的機率很小,就算真的懷孕,可以保住孩子的機會也不多。我想過很多次要把這件事告訴或拓,但是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太快樂了;我不忍心破壞,也沒有勇氣破壞,因為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再找到這樣的感情?很好笑吧?風靡無數(shù)男人的張曼君居然也會為了這一點而感到害怕;但那是真的,我不知道也沒有把握如果現(xiàn)在離開或拓,將來是不是還能找到同樣令我心動、令我有想結婚沖動的男人。
或拓很喜歡小孩,我?guī)状螁査骸叭绻麑砦覀兩怀龊⒆幽銜趺礃??br />
他說:“不會的!
不肯面對現(xiàn)實的男人。
“我是說如果啊!
“如果啊……”他想了想,很苦惱的樣子,好半晌才有答案!澳蔷皖I養(yǎng)一個好了。”
“你真的那么喜歡小孩?”
他很認真的點頭!罢娴陌。液孟胗袀孩子,只是一直沒機會擁有。你什么時候嫁給我?我們快點結婚生小孩好不好?人家說高齡產婦很危險的,還可能生出有唐氏癥的小孩。難道你不怕?”
我當然怕,不過我不怕生出有唐氏癥的小孩,我只怕我根本生不出孩子。
“曼君?”
“再說吧,我還沒賺夠錢呢!
為了我說的話,或拓很認真的工作。而他在設計玩具這方面真是個天才,那年的夏天他推出了一系列的水上用品系列,居然大受歡迎。光是公司發(fā)給他的獎金就快兩百萬,加上他自己的存款,他很得意的向我宣布:“我可以買房子娶老婆了!
我不能再騙他,我不希望他將來恨我。
等我說完,或拓沉默了很久……
我的心好像被吊在半空中——雖然表面上裝成不在乎,可是其實我心里很害怕……我怕或拓會轉頭離開,怕他會因為這一點而放棄我。
過了足足十分鐘,他終于抬起眼睛看我。
“你愿意嫁給我嗎?”他拿出鉆石,比上次他送給我的小一點點。“因為我要買房子,所以比較沒錢,你不介意吧?”
我忍住顫抖問他:“你不介意我不能生小孩嗎?”
“介意,可是醫(yī)生是說機會很小,并不是沒有機會;就算真的沒有機會,我們也可以收養(yǎng)瑞美的小孩!
“瑞美不會把孩子讓給我們的。”
瑞美的孩子已經七個月大了,再過兩個月她就要當人家的媽媽,她現(xiàn)在很幸福的期待著孩子的來臨,我很難想像她會愿意把孩子交給任何人。
“那也沒有關系,我們可以去收養(yǎng)其他的小孩!被蛲睾芸蓯鄣男α似饋怼!爸灰裎夷敲绰斆骶秃昧恕!
我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或拓將我擁進懷里,很溫柔的撫著我的發(fā)說:“你不要哭。我不介意我們能不能有孩子,我只介意你愿不愿意和我過一輩子。你不要以為我是被愛情沖昏了頭,也不要以為將來我會為了這件事情而怪你,我不會的。我說話算話,將來就算我們吵架,也絕對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收養(yǎng)的小孩不見得會像你這么聰明的……”我哭著說。
“那也沒關系!被蛲剡是一臉很可愛的笑。“我會把他教養(yǎng)得像我這么聰明!
我不知道或拓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我嫁給他之后生活會怎么樣過?但是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是幸福的,就算將來真的有了變化,我也會記住這一刻——在這一分、這一秒,嚴或拓和我真心相愛。
短暫的愛情原來也可以永恒——
我終于明白了,原來這就叫作“永恒的真愛”。
我是雅格,我正和曼君爭執(zhí)著——
“一個人應該努力創(chuàng)造自己被利用的價值!甭@樣說。
“照你的說法,我還得發(fā)張感謝狀給他,感謝他利用我?”
“沒錯啊!甭f得理所當然,好像至理名言一樣理直氣壯。
我搖搖頭:“曼君,你的哲理太深了,真不是一般人所可以了解的!
“哎喲!這有什么難的?所以我說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死腦筋!
曼君翻翻白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想想看,他為什么不去利用別人?如果別人的利用價值比你高,那么他當然不會選你了,對不對?你想,有誰會那么好心告訴你你的存在價值?你的老板嗎?對不起,就我看來一般的老板都不希望員工知道自己究竟多有價值,免得他們跳槽。你的敵人當然更不會,而你的朋友通常又善良到不好意思搞清楚你這個人到底有多好用,所以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價值。而你呢?你比他們都幸運,現(xiàn)在不但知道自己的價值,而且他還幫你發(fā)揮了你的潛力,比上什么卡內基課程都有用。這還不值得感謝?”
我實在不能確定曼君說的是真是假?這到底是不是某種新發(fā)明的安慰法?
不過她說的話的確很有用。我開始從失戀、怨懟的情緒中走出來。
我發(fā)覺自己不但有能力當個AE,而且還可以當個很有用、很頂尖的AE;我有能力挽救一家沒有希望的公司,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想想看,有幾個AE能像我這樣?
方藥對我所造成的創(chuàng)痛在曼君的一席話之后轉變成了我的能力,我奇跡似的不再怨他了,我甚至對他有點感激。
真的,如果沒有方藥,我現(xiàn)在還是一個默默無名,為了搶案子搞得焦頭爛額的不入流AE。而今,許多廣告公司愿意以極好的條件聘用我,我的前程一片光明燦爛。
“誰不是在利用別人?難道公司會因為你心地善良而聘請你嗎?拜托!當然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嘛;一個男人會娶一個對自己一點幫助都沒有的女人當老婆?廢話嘛;你會嫁一個整天除了讓你痛苦之外,一無是處的男人嘛?“利用”這兩個字聽起來不太好聽,不過實際上就是這個樣子!
那天我問方藥的話,他沒有回答,他只是有點不耐煩的看了我一眼之后便轉身走了,好像我問的是個愚盡至極的問題。
他不給我答案,無所謂,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也許我的判斷是錯的,但他要是不能為我們之間的愛情承受一點委屈、不愿意為他自己做一些解釋,那么我為什么還要給他機會?
隔天我遞了辭呈,很瀟灑的走出辦公室,心里隱約希望他像以前一樣追出來,但是他沒有,最慘的是我也知道不會有——這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就這樣流產了。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知道方藥為什么選上我?或者他也沒有什么可以選擇的,也只能選擇條件最不好的我來賭一把?
老陳打過幾次電話給我,說話的聲音悶悶的,也不知道是因為介懷?還是因為害羞?他希望我回公司去上班,我告訴他現(xiàn)在我還沒有打算工作,我想休息一陣子。后來他打電話,不提公司的事情,只是淡淡地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突然幽默起來,也淡淡地回答:“陳老板,你希望挖角嗎?”
老陳笑得很尷尬,那么坦白老實的男人。
我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于是我答應和他一起吃飯,先是一次,然后兩次、三次,現(xiàn)在每個星期都會在一起吃個兩、三頓飯。老陳是個很悶的男人,除了看電影、聽音樂之外居然完全沒有別的興趣;不過我不介意,事實上我也是個很悶的女人,方藥那樣活潑的性格的確不合適我。
過了大概兩個月,衛(wèi)琳第二次來找我。我很意外,原以為她大概是來示威的,沒想到這次的會面卻出奇的平和。她親手把喜帖交給我,模樣憔悴了許多。我發(fā)覺衛(wèi)琳比我還可憐,畢竟我已經從迷霧中走了出來,而她卻還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恭喜你!蔽沂怯芍缘,一個人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不論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
衛(wèi)琳澀澀地笑了笑,她直視我的眼睛,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的樣子。良久之后,她幽幽地嘆口氣說:“你還可以請我喝一杯咖啡嗎?”
我點點頭,上次衛(wèi)琳來的時候所喝的咖啡還沒有泡完,我很快又煮了兩杯,當廉價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的時候,我似乎看到衛(wèi)琳眼里的落寞。
兇悍、驕傲而落寞的衛(wèi)琳,真心愛著方藥的衛(wèi)琳,可憐又可悲的衛(wèi)琳……
衛(wèi)琳到底是個獨立的現(xiàn)代女子?還是個美麗的舊社會女子?我搞不清楚了;兩者之間的差異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和衛(wèi)琳之間又有什么不同呢?
衛(wèi)琳的愛情在方藥身上,為了方藥她肯做出一切的犧牲,甚至連尊嚴也可以不要,只要方藥最終是回到她的身邊,她幾乎什么都不在乎了。為了維持和方藥之間的感情,她像頭兇悍的母獅子一樣張牙舞爪的威脅著每一個入侵者,但是她卻控制不了方藥——愛情原本就不是一種可以控制的感覺,我想知道的是衛(wèi)琳是否也日日夜夜在自我與方藥之間苦苦掙扎。
衛(wèi)琳愛方藥比我深,甚至比方藥自己還深;衛(wèi)琳為了方藥而感到羞恥,但是方藥卻絲毫也沒有那樣的感覺,可憐的衛(wèi)琳除了瞧不起自己,還瞧不起自己所愛的男人。
喝完咖啡,衛(wèi)琳起身。她美麗的臉孔朝著窗戶,朝著光線射進來的地方——像是一只渴望自由的小鳥,囚禁她的究竟是方藥?還是她自己?我想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衛(wèi)琳什么話也沒有多說,只淡淡、澀澀地笑了笑:“謝謝你的咖啡,方藥說得對,你的咖啡煮得很好喝。”
“不客氣,祝你幸福!
衛(wèi)琳走了,從她的背影,我相信我真的看到了落寞和孤單。
衛(wèi)琳要結婚了,不過不是和方藥,而是和她自己。
衛(wèi)琳將要和她自己夢幻中的愛情結婚了。
這樣到底幸不幸福?我想只有衛(wèi)琳自己知道,也許衛(wèi)琳需要這樣的感情吧;畢竟,她已經得到她苦苦追求的一切了。